《一见钟情》晚春生

66、至少还有你

　　夜色深沉，尹家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一个移动的囚笼，将尹一送回了酒店楼下。

　　他推门下车，甚至没有对司机道别，只是麻木地走向那扇亮着灯光的旋转门。

　　身后的世界，母亲冰冷的话语，以及那座名为养育之恩的大山，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几乎要将他压垮。

　　而眼前的酒店，那个有秦凌在的地方，暴风雨中唯一可避风的港口，却也可能因他而招致更毁灭性的惊涛骇浪。

　　他乘电梯上楼，手指冰凉地按下楼层键，镜面墙壁映出他苍白而失魂落魄的脸。

　　推开套房的门，温暖的气息夹杂着熟悉的雪松清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些许门外的凉意。

　　秦凌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

　　“回来了？”他放下电脑，语气自然而温暖，“今天怎么这么晚。”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尹一不敢直视他那双关切的眼睛。他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没什么大事。”

　　他换着拖鞋，借口脱口而出，“就是有点累，拍戏强度有点大。”

　　他快步走向浴室，只想找一个独处的空间，将自己从那种几乎要窒息的压抑中暂时剥离出来。

　　“我先去洗个澡。”

　　热水冲刷在身上，尹一闭上眼睛，任由水拍打着脸颊，试图冲散脑海中母亲冷酷的面容和那些威胁的话语。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秦凌那么敏锐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不想让他担心。

　　三天早已经过去，尹一努力地想扮演回那个没事人的自己。他依旧会笑，会在秦凌逗他时回应，但那份快乐模糊而不真切。

　　他常常会看着秦凌忙碌的背影出神，眼神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深爱、依赖、恐惧，以及悲伤。

　　好像结局已定。

　　食欲也明显变差了，以前看到好吃的就眼睛发亮的小馋猫，现在吃饭时总是心不在焉，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秦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和郑导聊过了，尹一最近的戏份都很关键，或是《生声不息》里林有庭那个角色的压抑情绪影响了他。

　　他体贴地减少了闹他的次数，每晚给他热牛奶，按摩他紧绷的肩膀。

　　但尹一眼中那偶尔闪过的，无法掩饰的惶然和脆弱，又实在让秦凌担忧。

　　他需要做点什么，让他的小朋友重新真正地开心起来。

　　这天两人都休息，秦凌神秘兮兮地拿回一个快递盒子，“宝宝，看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尹一正窝在沙发里看剧本，闻言抬起头，勉强提起一点兴趣：“什么啊？”

　　秦凌拆开盒子，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塑料工具，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包饺子神器！网上说手残党也能包出完美饺子，今晚包饺子吃怎么样？自己揉面，自己调馅儿。”

　　尹一看着那个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神器，再看看秦凌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一软，知道他是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他压下心头的阴霾，努力弯起嘴角：“好啊，我要吃酸菜肉馅和韭菜鸡蛋馅儿的。”

　　伪装后的两人兴致勃勃地一起去了超市采购。

　　秦凌推着购物车，认真地挑五花肉：“要肥瘦相间的，做酸菜肉馅才香。”

　　尹一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拿起韭菜，又放下，嘟囔着“这韭菜有点老”，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架势。

　　暖黄的灯光下，穿梭在货架间，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尹一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在为一顿温馨的家常饭忙碌。

　　然而，这种错觉在他们回到酒店套房，真正开始操作后，迅速破灭了。

　　那个所谓的“包饺子神器”，结构之奇葩、使用之反人类，简直超出了两人的想象。

　　“等等……用玉米面粉还是小麦面粉啊？”从来没发过面的秦大影帝陷入了第一个迷茫。

　　秦凌把面粉倒进盆里，加水时没掌握好量，面团稀得像浆糊，他急得直皱眉：“网上说加两碗水，怎么不对？”

　　尹一靠在旁边笑：“要不再加些面粉？”

　　好不容易把面团揉好，调馅又出了岔子。尹一舀盐时手一抖，盐放多了。

　　秦凌龇牙咧嘴：“宝宝，你这是不打算蘸酱了吗？”

　　尹一瞪他：“还不是你在旁边捣乱，害我分神。”

　　神器终于闪亮登场。

　　“然后呢？把面团放上去，压扁，放馅，然后合起来？”秦凌拿着饺子皮，比划着。

　　“好像……是这样？”尹一也不太确定。

　　接下来，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厨房灾难。

　　第一个饺子，馅料放太多，秦凌用力一合神器。

　　“噗！”

　　馅料从四面八方喷射出来，弄得神器里外都是，第一个饺子以惨烈的露馅告终。

　　第二个饺子，吸取教训放了很少的馅，饺子皮黏黏的，粘在神器上根本拿不出来。

　　第三个饺子，提前抹了一点油，好不容易完整取出来了，但皮太太太厚了，肯定不好吃。

　　桌上、地上、甚至秦凌的脸上，都蹭上了面粉。而那个被寄予厚望的神器安静躺在一边，毫无用处。

　　尹一看着秦凌那副难得的，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看着他那沾着面粉的认真侧脸，再看看桌上那几个奇形怪状、要么露馅要么超厚的作品。

　　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开始只是小声的笑，后来越想越好笑，看着秦凌拿起那个神器毫无办法的样子，他笑得直接弯下了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哈哈哈，秦凌，这就是你说的，手残党福音吗哈哈哈……”

　　“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秦凌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尹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抹了一下尹一脸颊上不小心蹭到的面粉。

　　他放下那个糟心的神器，干脆洗了手：“算了，不信邪了，咱们手工包吧！大不了就是丑点，自己吃的，不嫌弃。”

　　于是，两人放弃了工具，开始纯手工操作。

　　尹一兴致勃勃：“我也想擀面皮玩。”

　　“饺子皮要边擀边转，”秦凌看着波浪形饺子皮，陷入了沉思，“宝宝还是搓面团吧。”

　　尹一的手适合弹钢琴、奏吉他，但包饺子着实不是强项。

　　他包出来的饺子要么躺着的，要么馅料若隐若现，形状十分抽象派。

　　秦凌也洗了手过来帮忙。他果然有做饭天赋，捏出来的小饺子一个个有模有样，圆鼓鼓地坐在案板上。

　　“哇！秦老师好厉害！”尹一立刻捧场，语气夸张，“求教学！”

　　“你看，这样，慢慢捏出褶子……”秦凌拿起一张皮，放上馅，认真地演示起来。

　　尹一凑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手指笨拙地尝试。他们的头靠得很近，呼吸交融，面粉的粉尘在灯光下轻轻飞舞。

　　房间里充满了饺子馅的香气、彼此的笑闹声和温暖的氛围。

　　尹一摆烂，故意包出一个比一个更奇怪的饺子，什么元宝型，月亮型，仙人掌型，丑丑包子型的饺子，甚至还有植物细胞和王八模样的。

　　一个饺子皮破了，就再拿一个饺子皮包。其中一个饺子里面他还偷偷放了一颗小番茄。

　　他一想到秦凌会倒霉地吃到这些饺子，憋笑得肚子都疼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感到开心。眼前的温馨，这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像一束温暖的光，暂时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然而，当笑声渐歇，当他看着秦凌的侧脸时，那股焦虑和恐惧又如同潮水般悄然回流，无声地侵蚀着他的心脏。

　　母亲的话语犹在耳。

　　他该怎么办？选择爱情，就意味着丢弃了自己的那份责任。选择责任，就是亲手扼杀自己刚刚触摸到的幸福。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和茫然。

　　他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里的饺子，将那份沉重的挣扎死死摁回心底。

　　至少此刻，这个温暖的夜晚是真实的。至少此刻，他还能站在他身边。

　　“嗯？怎么了？”秦凌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安静，转过头关切地问。

　　“没什么，”尹一迅速重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将自己包好的四不像饺子放到秦凌的标准饺子旁边，语气轻快，“我包的这个小兔子，是不是很可爱。”

　　他笑得眼睛弯弯，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阴郁从未存在过。

　　只是心底深处，那份悬而未决的沉重选择，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不知何时就会轰然落下。

　　饺子下锅时，水“咕嘟咕嘟”响，热气腾腾地往上冒，把玻璃锅盖都熏得模糊了。

　　尹一站在旁边，看着秦凌用漏勺搅饺子，侧脸在水汽里显得格外柔和。

　　秦凌回头：“是不是饿了？马上就好。”

　　尹一：“咱们包的饺子肯定好吃。”

　　饺子端上桌时，热气腾腾的，蘸着醋和辣椒油，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尹一夹起那个藏了小番茄的饺子，放进秦凌碗里：“你尝尝这个，我包的幸运饺子哦。”

　　秦凌咬了一口，小番茄爆汁，酸甜的味道混着少许肉馅的香，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尹厨神你也太有创意了吧。”

　　尹一看着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人生如果都像初遇那般，那该多美好啊。”

　　“人生怎么能只若初见，我可是慢慢发现了很多一一的可爱之处呢。”他夹起一个饺子，“就像这个王八饺子一样。”

　　“谁说那是王八了，明明那是小太阳！”尹一气的把那个双层饺子夹给他。

　　夜深了，尹一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熟睡的秦凌，眼底的泪悄悄落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秦凌的脸颊，描摹着他的轮廓。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道冰冷的界限。他知道，不过是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