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茶焚雪

51、医院的消毒水味

　　保送资格落空的消息，像最后一块巨石，将林序彻底压垮。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学校，如何回到槐安巷的。意识是模糊的，世界是扭曲的，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持续不断的、钝器重击般的闷痛，提醒着他还在呼吸。

　　推开家门，屋里异常的安静。没有奶奶往常听到他回来时，那声带着关切的、微弱的询问。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比失去保送资格更甚的恐慌感如同冰水浇头。

　　“奶奶？”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他冲进奶奶的房间。床上空空如也，被子凌乱地掀开着。桌上放着半杯凉掉的水和吃了一半的药。

　　奶奶不见了！

　　林序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踉跄着退后两步，撞在门框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是病情恶化了吗？还是……陆父的“后果”已经降临？

　　他不敢再想下去，疯了一般冲出家门，在狭窄的槐安巷里四处张望、呼喊：“奶奶！奶奶！”

　　邻居王婶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同情和焦急：“小序啊！你可回来了！你奶奶上午突然咳得厉害，喘不上气，脸都憋紫了！我看情况不对，赶紧叫了救护车，刚送去市人民医院没多久！”

　　医院！

　　林序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顾不得道谢，转身就朝着巷口狂奔而去。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浑然不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医院！快去医院！

　　他一路跑到市人民医院，冲进急诊大厅。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疾病和焦虑的气息，让他一阵阵反胃。他冲到导诊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嘶哑变形：“我奶奶！刚刚送来的！姓焦！在哪里？！”

　　护士查了一下记录，指着急诊抢救室的方向：“在那边，还在抢救。”

　　抢救……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林序的头上。他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勉强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抢救室门口，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门，像一只冰冷的、充满不详意味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他的鼻腔，渗入他的皮肤，仿佛要将他从头到脚都浸透在这种代表着疾病和死亡的气息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耳朵捕捉着里面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仪器的滴滴声，医护人员模糊的交谈声……每一次门轴的轻微转动，都能让他的心脏骤停一瞬。

　　保送资格的落空，陆朝阳绝望的眼神，陆父冰冷的威胁……所有这些，在奶奶的生命安危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他此刻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才是他真正不能失去的。

　　是他害了奶奶吗？如果不是因为他，如果不是那份协议，奶奶是不是就不会受到牵连？是不是就不会突然病情加重？

　　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

　　林序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扑过去，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医生！我奶奶她……”

　　医生看了他一眼，摘下口罩，语气凝重：“病人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伴有呼吸衰竭。情况很危险，我们进行了紧急抢救，暂时稳定住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立刻转入ICU（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

　　ICU……巨额的费用，更高的死亡率……

　　林序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家属先去办理住院和缴费手续吧，ICU的费用比较高，需要预存一笔押金。”医生公事公办地交代完，又补充了一句，“老人家的身体基础很差，这次很凶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林序看着医生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扇重新关上的、通往ICU的大门，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缴费处。看着窗口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天文数字——ICU的押金，再加上之前尚未还清的医疗债务……这根本就是一个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钱，连同那个准备“归还”给陆朝阳的铁盒里零零碎碎的积蓄，凑在一起，也只是杯水车薪。

　　“还差很多。”收费员冷漠的声音传来。

　　林序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数字，又看了看手里那点可怜的钞票，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他该怎么办？
　　他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奶奶……

　　他不敢想下去。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像水泥一样，灌满了他的胸腔，凝固了他的血液。

　　光，在哪里？
　　出路，在哪里？

　　他靠在冰冷的缴费窗口前，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瘦削的肩膀，在充斥着疾病与死亡气息的医院走廊里，
　　无助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五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