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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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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难得棋逢对手,所以原本约定了的下一盘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不胜不休,只是三盘棋硬是下到了接近天黑的黄昏时分。不过无论对于下棋的两人,还是看棋的天峰大师来说,倒也是个愉快的下午。
风轻依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许是保持着一个动作,脖子僵硬得一点都动不了,难受得紧,想要伸手去揉捏一下,却遭到了阻止,用疑惑的眼神示意那个阻止了自己动作的人。
“轻依不要动,不然容易扭伤脖子。贫僧失礼了。”无花淡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风轻依身后,一双大手轻缓却不是有力的给风轻依的脖子做着有规律的按揉。
风轻依身体一僵,然后才渐渐放松了身体,笑着开口:“要不是你非要我和你下棋,要不是天峰大师非要我与你三局两胜,我会僵着脖子么?”
一旁浅抿茶水的天峰大师闻言不由好笑,“阿弥陀佛。究竟是哪个丫头,输了一局之后,说老衲和无花欺负人来着?”
扭头,掩饰微微红晕的脸颊,风轻依无辜地反驳着,“莆田少林的待客之道太失礼了。”
“轻依,你在师傅这儿可是把自己当做客人了?”无花一边轻轻按揉着风轻依的脖颈,一边淡淡地调侃。这一个下午下来,两人都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生分了。
“我不是客人吗?”风轻依轻轻转动一下自己的脖子,觉得好了很多之后,“多谢无花大师了。作为谢礼,以后泡茶给大师喝。”
无花收回手,在一旁清池中洗了洗手,但笑不语。见几人的茶杯都空空如也,淡笑道:“不若,贫僧再烹茶一次吧。离晚膳还有一会儿时间。”
风轻依笑着点头,天峰大师也没有意见,将收好的茶叶递给了无花,“无花,烹茶定要做到静心、静神。不然就浪费了这好茶好水了。”
微微一顿,垂眸敛眉,“是,师傅。”无花接过了茶叶,也取了刚才风轻依用剩下的清水开始煮茶。
看着无花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风轻依眼中有着惊叹,这妙僧的称号给了此人的确名正言顺,也就他能够当得起“妙僧”这二次了。习惯性地在静默的时候,去读取风中的信息。风轻依眼神中突然莫名复杂地看了无花一眼。
那人也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她虽然不知道无花究竟是如何想的。但是她却知道,这人此时却是没有了要害身边这位大师之心了。但是,这人以前所做的事就可以揭过不提了吗?
虽然,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真正能做到宽恕他人的人又有几个。扪心自问,风轻依想着若是风洛出了事,她会轻飘飘地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就放过伤害了风洛的人吗?她自觉做不到如此大方淡然,也无法在旁观的角度对无花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她想着,就如同天峰大师所言,一切顺气自然吧。
“轻依,轻依……”
天峰大师无奈的看着那个又陷入自己思绪的丫头,对无花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理她,便接过了无花手中的茶盏,端起茶盏,轻轻晃动着,良久才淡淡地开口:“无花,这茶比刚才的……要好。”说着没有看无花震惊的神色,作势要喝。
“这茶喝不得!”一人大喝着,打断了天峰大师的动作。
风轻依回神转头,果然就见楚留香张皇着神色匆匆飞来,撇了撇嘴,扭头举杯就要饮茶,浅尝了一口,果然是好茶。想要开口对无花说什么,却被一人突然拥进了怀里,急切切又带着惶恐的口气不停歇地问道:“轻依,你有没有怎么样?你刚才喝了那茶?……你怎么能喝了那茶?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好……”
微微挣扎了一下,却不见任何效果,风轻依叹了口气,轻柔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淡淡地响起,“我没有事,一点事都没有。香帅放心。”
“……真的没有事吗?”楚留香紧紧拥着怀里的人,明显没有听清楚风轻依的话,原本有神的双眼此刻雾气沉沉,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而周身更是散发着无尽的悲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悲伤。
风轻依无言,然后死死瞪着在一旁悠闲看戏的师徒两人,眼中满是无奈和威胁。
“咳咳”终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天峰大师轻咳了两声,将楚留香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才施施然地开口,“阿弥陀佛。楚施主,你若再用力一点,你怀里的丫头就要出事了。”
“楚兄,快放开轻依吧。不然,真的要出事了。”无花笑着浅抿了一口茶,也跟着开口。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形象,风轻依真的想要翻几个白眼以示自己的郁闷之情,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这德高望重的天峰大师是眼前这个眼露调侃之色的老僧人么?这江湖人称妙僧的无花大师是眼前这闲闲看戏还落井下石的白衣僧人吗?更重要的是,这临危不惧的盗帅楚留香是怎么回事儿啊!!
“香帅,请松手。”平直得没有一点情绪的语气,让在场几人都知道说话的人心情不佳。
楚留香惴惴不安地松开了手,见怀中的女子除了脸色有些微红之外没有一点不妥,又想到刚才的失态,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是在下失态了。”
看也不看楚留香,风轻依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被楚留香弄乱的衣装,走到了另一边,在无花身边坐下,淡淡地接过了无花适时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放下茶盏之后,冷冷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楚留香,冷哼出声:“不愧是‘踏月寻香’的香帅啊。”
“轻依,我……”楚留香欲言又止,又流连于怀中还残留着女子身上谈谈栀子花香的味道。不知道如何解释,说自己以为无花要加害她和天峰大师两人?别说,此刻两人都没事,但是三人间融洽的气氛也不容他如此说话。说自己因为担心她而张皇失措?他没有那个立场和身份。
这时,此间的主人,天峰大师适时地开口:“楚施主,如此闯来,不觉太鲁莽了吗?”平静的眼神缓缓地扫视着楚留香。
楚留香顿时心下一凛,被老僧人平和得仿佛看穿所有的眼神看着,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他躬身答道:“是在下失礼了。因为一时情急,十分抱歉。”
“香帅过谦了,不过,香帅的眼神真不好。这寺中虽然也香烟飘渺,但是却不是香帅要寻的‘香’吧。”风轻依真的是气急了,顿了顿深呼吸片刻,她才转头对天峰大师点头致意,“大师,轻依先去找监寺大师了。问问今儿的晚膳有些什么素食。”
“去吧。不要给师弟惹麻烦,也不要欺负玄静几人。阿弥陀佛。”天峰大师淡淡地开口。
风轻依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想了想,对着无花开口:“听大师说,无花师傅的素斋做得很好?”
“尚能入口而已。”
“那……”
“无花,楚施主想必来此间也是有事寻老衲。你便随丫头一起吧。”
“是,师傅。”无花点头,对着楚留香笑了笑,“那贫僧就先告退了,楚兄,棋酒之约,贫僧始终不能忘怀,此番倒是可以来一寻楚兄践约。”
“自然。”楚留香笑言,但是心中却暗叹不知道还是否有此机会。视线移到那个此刻一点都不待见他的女子,更是怅然无辜。
楚留香看着两抹纯白隐没在竹林深处,心中却也不是很担心了。坐正之后,才对天峰大师恭敬地说道:“晚辈此来,只是想求大师说个故事。”
“故事?”天峰大师微微皱眉,“不知楚施主想要知道什么故事?”
“十余年前,有位扶桑武士天枫十四郎,渡海东来,曾与两位中土高手较量过武功,其中一位是丐帮任老帮主,还有一位,不知是否大师?”
天峰大师默然良久,方白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二十年前的往事,老僧都已几乎忘怀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不错,施主说的,正是老僧。”
楚留香眼睛一亮,“天枫十四郎东渡求战,却无求胜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辈猜的不错,他莫非有什么伤心事?”
“他的确有些伤心往事。”天峰大师长吁一口气,怅然开口。
楚留香道:“大师若肯示知,晚辈感激不尽。”
天峰大师目光闪动,凝注了楚留香许久,叹道:“往事如云烟,老僧本已不愿提起,但施主你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问此事,其中关系,必定极大。”
楚留香俯首道:“大师明察秋毫,晚辈也不敢隐瞒,此事关系的确极大,但晚辈却可保证,晚辈相询此事,绝无丝毫私心恶意。”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施主若有私心恶意,又岂能坐在此地。”
楚留香心头一凛,恭声道:“大师明鉴。”
“那也是一些陈年往事了。”天峰大师缓缓地开口,低声沉缓地开始叙述这二十年前的往事。
…………
……
“轻依,你要不相干的都离开,可是有什么话要对贫僧说?”清亮的眸光轻轻一闪,无花微微挑眉,手中却是不紧不慢地清洗蔬菜。
风轻依倚靠在门框上,淡淡地看着洗手作羹汤的白衣僧人,状似不在意地开口:“之前的茶水为何倒了?”
“不是轻依想要贫僧倒掉的吗?不然又怎么会自荐煮茶呢?”不动神色地将话重新丢还给风轻依,无花心情不错。
“哦……”也对,自己的小心思在这人面前基本是班门弄斧。可有可无地应了声,风轻依面色自然,语气平常,“但是,你的原意并非这样的,不是吗?那又为何……”
“轻依,想要听一个故事吗?”无花洗净了手,转过身浅笑着看着被清冷月色晕染得更加飘渺,靠着门框看着自己的女子。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虽然风轻依深觉自己其实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但是她不介意重温一次童年时光。
——不是我说,轻依姑娘你也抽了吧?
“昔年,华山剑派和黄山世家一场蚌战,血战连绵多年,黄山世家终致惨败,到后来黄山世家只逃出了一位李琦姑娘,她可谓是死里逃生,但是却无法在中原立足,于是只有东渡扶桑。”
无花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仿佛真的是在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而已,“到了扶桑之后,她在那里遇到了对她一见钟情又一往情深的天枫十四郎,于是两人生活得很幸福。”
风轻依随着距自己半步之遥的无花,不由开口:“然后呢?”
感受得到身后人的疑问,无花轻轻一笑,放缓了脚步,与风轻依并肩而行,“然后啊,李琦姑娘还为天枫十四郎生了两个孩子,但是等到她学成了一身神秘的武功后,她就抛弃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重回中土,杀了华山七剑,报了黄山世家的血海深仇。”
“再然后呢……这两个儿子也从襁褓中渐渐长大了,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无花大师,话说你真的不是在说笑话吗?
“再然后,那位李姑娘人呢?你刚才没有说到啊。”看到无花没有继续想要开口的想法,风轻依不得不自己开口问道,虽然其实她对这李琦没有太大的好奇感。但是,她却知道眼前这人需要倾诉。
“那位李姑娘啊……就一直消失在江湖中,就是那两个儿子也难得见她一面。但是谁知道她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呢?”无花自嘲一般地开口。
不要用这样颓然的口吻说话啊,所以说,难得扮演一次知心姐姐怎么就这么难呢?风轻依叹气,“虽然那李姑娘虽然没有尽到她母亲的义务,但是,你也说了,不是吗?”
无花挑眉,停下脚步看向风轻依,“什么?”
“你说了,这两个儿子也从襁褓中长大成人了,所以,其实有些事可以自己判断是非了。你觉得呢?无花……”
勾起嘴角,无花似笑非笑,“轻依不是已经都知道了?轻依,你觉得李姑娘的做法是否是罪恶呢?”
“我以为大师你明白的。”风轻依的声音有些艰涩,神色凝重,“无花,所谓善恶,不是你我凭一人而言就能够判断的,若是你自问能做到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他人眼光。若是,你连自己都欺骗不了,你又怎能奢求他人相信你的一言一行都无愧于天地呢?”
唇角的弧度不变,无花微眯了眼眸,神色难测,“你真的都已经知道了?你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若是你想,刚才你又何必把那一壶茶和水都倒了?若是你想,你又何必多费口舌与我说这些?若是你想……你又何必让他在一旁听到所有?”风轻依侧过身子,让无花看到站在月色中脸色沉重的楚留香。
“我始终是小看了你啊,风轻依。”无花一字一顿地低喃着风轻依的名字,语气莫名,“轻依,你可知道,十多年来那两个孩子是如何长大的?你又可知道,也许那弟弟不明所有,但是当年已经七岁有余的哥哥呢?他要如何在得知母亲抛家弃子后只为已故亡人报仇、在得知自己父亲死后却将自己托付给杀父仇人,然后在杀父仇人身边生活了十余年的内心挣扎的生活?你说,我不该恨吗?”
【“……这世上有谁能够断言何为正义何又为邪恶呢?不过是符合了大部分人的道德标准罢了。】
【“若非要说的话,在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正义是纯粹的正义,同样的,邪恶也是如此。就如同,好人和坏人一样。谁能断言,一个好人就不会做坏事?谁又能说清,一个坏人就不会做好事?”】
【“……或许这么说有些偏见。但是,就算是杀人犯罪,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受到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或事的影响。若有人天性如此,那么这样的人也已经不算是人了吧。”】
【“一个人认为的罪恶不会是真的罪恶,为了一己私欲泄愤,为了已故亡人报仇,为了一些自以为是的原因而做出自以为是的正义之举,也同样不会是真正的正义……”】
【“佛理有云,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大概就是如此了……”】
“轻依,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无法在如此过了十余年之后,说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这样的生活态度,我无花还不屑。或许,我的确太苦,但是经过了这样的苦,我已经没有任何想要过上轻松悠然的生活了。”
风轻依想要开口反驳,却知道自己此刻没有立场说什么。毕竟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苦,又何必强人所难。
“楚兄,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楚留香缓缓从暗处走出,声音艰涩黯然,“我只能揭穿你的秘密,并不能制裁你,因为我既不是法律,也不是神,我并没有制裁你的权力!”
“所以?”无花只是淡笑,不见任何慌张失措的神色。
“现在,我要将你交给能制裁你的人手上。”
“……”
一时间沉默斐然,夜已很深。
后山的道路狭长,朦胧的星光,映着道旁的木叶,整个大地却似乎已浸浴在一种神秘而凄凉的雾里。
三人沉默地站着,山腰上的雾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