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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暖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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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结束得不早不晚,闻人宇离开时没看见陈希,也没看见沈皓,他胸口说不出的憋闷,心跳得厉害。
陈希的车不在。
回酒店的路上,闻人宇一言不发,他和苏婷坐在林善的车后排,苏婷醉得睡着了,时不时身子倒下来,头就砸在闻人宇的肩膀。
闻人宇缓缓推开她,然而很快,苏婷会再次倒过去。
“你就让她靠一会儿,她喝多了肯定难受。”
“不行。”
闻人宇又一次推开苏婷,“她身上太香了,我香水过敏。”
林善笑他胡扯,车里都是酒气哪有什么香水味儿,还问了好几遍代驾师傅,非要等代驾师傅连连说是才肯罢休。闻人宇没说话,苏婷靠上车窗,没再倒过来。
下了车,他独自走过两条街,路边的面馆还没关门,闻人宇打包了一碗牛肉面。
陈希还没吃饭。
晚上十点,闻人宇走得飞快,斑马线边上,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孩子站在红绿灯下面,手拉手,说着什么“青梅竹马”、“喜欢不喜欢”之类的话。
闻人宇沉下脸,胸口闷得快要喘不上气。
陈希今天一定不开心,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要不要逗逗他?
牛肉面里加了香菜,他好像不吃香菜啊……
他在酒店大厅里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一前一后上了电梯,脑子里有形状的思绪瞬间都空了,闻人宇想也没想,从楼梯爬上三楼。
走廊尽头,他远远看着陈希开了房门,沈皓紧跟着他进去。
他看见了,陈希在笑。
陈希没有不开心。
难抑的疼痛爬满胸腔,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是坏的。有一只无形的手此刻就他的身体里,抓着他的心脏,揉碎、再捏烂。
走了几步,闻人宇又停下,他想看看,想敲门进去,就装作有事情,叫一句“陈老师”也好。
他可以若无其事地去给陈希送饭,以晚辈的身份,再和陈希讨论下明天的对手戏,甚至可以邀请陈希去他的房间。
可为什么呢?
他到底算什么?
他没资格这么做,如果陈希真的很开心……他没资格做任何事。
酒店走廊里混着嘈杂的人声,但闻人宇什么都听不清,他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和乱七八糟的心跳。
默默地,他把那碗牛肉面放在陈希房门口,门缝里没有灯光,屋内传来清晰的身体碰撞声,熟悉的声音钻进耳孔,闻人宇的手抖了抖。
“沈皓你还要脸吗?这也能硬?”
今夜没有下雨,但被褥仍有些潮湿,闻人宇很不舒服。
没开灯,闻人宇闭着眼躺在床上,清浅的月光蒙在他有些发热的眼睑,让他觉得即使闭着眼,这房间也还是太亮。
太亮了。
他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对门,他听见陈希骂了几句脏话,慢慢地,那熟悉的声浪变得模糊。闻人宇听不清,也不想听。
耳机塞进耳朵,随机的歌单,随机的旋律。
《O Children》,那首他们在雨夜里,第一次抱紧彼此时,不知道单曲循环了多少次的歌。
那一夜,陈希淡漠的眼眸里写满了轰轰烈烈的渴望,像一团幽蓝的火焰,在黑漆漆的夜晚成了他眼中唯一的暖光。
只属于他的暖光,他曾经这样以为。
可太亮了。
他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以为,陈希曾经种种一戳就破的谎话都在表现自己的不在乎,可如今想想,也许陈希只是不想让他在乎。
不要认真,只是朋友。
一直以来,陈希的一言一行,都这样明示他。
可他不行。
闻人宇曾在和陈希断了联系的两个月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他默默地把自己沉在工作里,他以为……这没什么。
可陈希只要出现,闻人宇便再也没办法骗自己。
他可以远远看着陈希,但目之所及……只能有陈希一个人。
闻人宇深深吸气,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
翻身起床,闻人宇冲到门口,不等开门,却听见屋外“砰”的一声,好似有人就摔在他门外,有人骂了一声,不太利索脚步渐行渐远。
等他开门时,对面房门虚掩着一条缝,门缝里透着亮堂堂的白光,闻人宇心头一紧,猛然推门进去。
屋内一片混乱。
四脚朝天的椅子,散落在地的书、水杯、饮料瓶,地面上点点深红透着腥味儿,竟还有一只断成两截的塑料拖鞋。
陈希坐在桌子前一言不发,背对着灯光,侧脸有些暗。他的手被挡在暗影里,桌上的牛肉面已经吃了大半。
“陈希!”闻人宇胸口的痛楚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喷薄而出。
“面挺好吃的,下次别放香菜了。”陈希不看他,只淡淡地说。
“别吃了,面都坨了。”
陈希没应他,筷子也没停。闻人宇默默关上了门,目光掠过地板,扫到床上,好似要一眼看遍每一个角落。
“饭都买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看见你们一起进来。”闻人宇低低地说。
陈希动作顿了顿,似乎轻笑着,淡淡地说:“都是朋友,就算我屋里有人,你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吧?”
都是朋友?
谁和谁,什么样的朋友?
所以,在陈希眼里,他和沈皓是一样的吗?那个分明让他想不起样貌的前男友,和这个如今几乎每夜都粘一起的自己,是一样的吗?
可沈皓,是那个占据了陈希全部懵懂青春的竹马,而自己……只是一个陈希不会缠着,可以试一试的人。
闻人宇的心沉沉坠下去,他不再看他,有些话仿佛不经思考,就忽然从唇缝里钻出来。
“所以,你们刚才干嘛了?”
陈希放下筷子,侧过身子看他,“你觉得我们能干嘛?”
闻人宇没回答,目光又落在地板上几处斑驳的暗红。
“别看了。”
陈希倏忽从椅子上弹起来,推着闻人宇一下子到了门口,“我累了,你出去吧。”
“谢谢你的面,但以后别买了。”
“陈希……”
他终于看清了陈希暗影里的那双手,手背有些红,肿胀的指节擦破了好几处,那双手把他推出门,那双手还在发抖……
“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陈希关上门,没有听他说下去。
是他的错。
恐惧、愤怒、先入为主的偏见让闻人宇失去理智。夜深了,隔壁房间里传出少女铜铃般的笑,他不能再敲陈希的门。
闻人宇几乎一夜未睡。
倘若陈希打人了,那沈皓很可能报警,陈希说不定就会被警察带走,他陷在不安里,这种复杂又折磨的感觉跟着他浑浑噩噩度过了好几天。
直到他和陈希的最后一场戏。
9月4号,铅色浓云低低压进暗夜,闻人宇坐在灯光里,最后一次看一遍剧本。
他七天没和陈希好好说过一句话了,除了工作,他们再无交集。
这一场戏是外景,微黄温暖的路灯光下,许丰和秦玉第一次跨越时空,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陈老师,我们对一遍戏?”闻人宇走到陈希身边,怯生生地问。
“你台词背熟了吗?”
“背熟了。”
“那就不用了,等会儿争取一遍过吧。”陈希淡淡地说。
“可是……”
他没能说下去,林导已经在催他们去确认机位了。
闻人宇渐觉得胸口压着块大石头,越来越重。
灯光里,他看见沈皓不远不近地就站在片场周围,七天过去了,沈皓脸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伤痕依稀可见,可他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陈希,从未移开过。
闻人宇有些生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颗作为道具的橘子味儿硬糖,转头看了看小田。
“你身上有糖吗?”
“有啊,你要干嘛?”
“这个太酸了,跟你换个甜的,等会儿拍戏用。”
“我又不是道具……再说,拍戏也不用吃啊,有一个意思一下就行。”但小田还是掏出一颗巧克力,塞给闻人宇,“想吃糖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闻人宇笑笑不说话,认真地把那颗巧克力收好。
《消失的证据》,许丰、秦玉最后一场。
橙红色的暖光融进夜色,陈希仰头看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闻人宇心里酸酸的,这样温柔的陈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许丰。你和我想象的几乎一样。”
“你也是。”
闻人宇微有恍神,“之前的事,我应该和你道歉,我欠你的,是我误解你了。如果不是你一直坚持,恐怕我活不到今天。”
陈希轻笑,眸光闪烁,“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些?想想以后?”
“以后?”
闻人宇眸色暗了暗,“我在这个牢笼里困了小半辈子,这个世界就是我到过最远的地方,你和萧逸就是我见过最鲜活的人,我并不期待以后。”
“你这人,太悲观了吧,我听着都觉得日子苦,过不下去了啊。”
“苦吗?”
闻人宇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他此刻应该把糖塞到陈希手里。
然而闻人宇不假思索,撕开了包装纸,陈希诧异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巧克力已经送到嘴里。
他忽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可导演没喊停,他还得继续。
“怎么办啊秦玉,糖都被你一个人吃了,我现在也觉得日子苦得过不下去了啊。”
闻人宇并没有改词,按照剧本,秦玉此刻应该大大咧咧地捶一把病怏怏的许丰,卖一波兄弟情。
可陈希有些懵,这是他演艺生涯里第一次短路。
“我再去给你买……”陈希声浪微颤,眼睛没办法从闻人宇脸上移开。
林善摇摇头,正要喊cut。
却见闻人宇忽然凑到陈希身前,捏起他的下巴,垂头吻了下去,低低地说了一声: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