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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饭后师父移步正厅和贺家管家谈正事。其他人各忙各的去了,甄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便是洗碗。
      站在灶台前把锅搬下来,手刚伸进水里,整个人就被冰得一激灵,这一下直接让他脑子也受了刺激,甄真想起师妹说那句贺师兄在他就不必如此辛苦的话,他不禁叹了口气,师妹还真没说错。
      以前他在冬天里凡洗濯用水的,贺师兄必须盯着他把热水烧开来用,最早是因为在师兄盯着他之前的那年,他生了满手的冻疮,当时贺师兄还给他一种特别好用的药膏,手上的疮疤很快就好了,不过从那以后就贺师兄就给他定下了要用热水的规矩。甄真畏惧贺师兄,不敢不从,如今师兄不在,他倒痛快把那规矩抛了,但不是他没苦硬吃,只是确实舍不得再浪费柴火了。冬天最不易得的就是柴火,用来烧火做饭是最废的,其次是因为下雪过后,山里的草木捡来也是湿的点不了火,如此就要节约些用。
      之前贺师兄会和他一起去捡柴火,储备很多放在柴房里,本来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好过冬的准备,只是贺师兄回家后他才发现自己确实变忙了许多,到了秋天正准备做这事的时候,师父又病了,他就更加分身乏术,现在生怕柴不够用,只能省着点了。
      甄真想到贺师兄,那人看着最冷淡,又是个尊贵的身份,却意外地很能吃苦耐劳。
      那一年甄真只有十岁,师父开始着力培养大师兄和师姐,甄真知道作为师父的亲生儿女,大师兄和师姐肯定要接任整个门派的。而多出来的事自然就落在甄真身上。
      甄真聪明勤勉,学做事很快,手脚也麻利,等贺师兄祭祖后从家中回来,甄真基本身操井臼了。
      最开始甄真发现谷子被人拿出去晒了,以为是自己记性差。但之后又有几次,缸里的水满着、柴房里新柴被劈好码放齐整,他确定这些自己绝对还没来得及干,便去问其他人。大家都说知道那是他的活计,自然不会抢着干,搞得甄真很是害怕这位神秘的田螺姑娘。
      直到有一次棚里的两头牛拉出去怎么都不动弹,他硬拽着去犁地,结果把牛整得直吐酸水,甄真吓坏了,赶紧去问师父,师父看完牛后,踹了他一脚,说他怎么越来越愚钝,把牛给撑出病了。
      甄真急忙解释,他就是按照平日的量给喂的,师父不听又要继续训他,结果贺师兄却忽然站出来说,是他把牛也喂了一遍。搞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甄真看着场面不对,他不能让师父下不来台,就问贺师兄喂得什么,贺师兄说他从后山割了青草来,这下才真相大白,青绿饲料喂多了,牛自然要吐酸水。
      既然是贺师兄干得,师父便不好说什么,只是骂甄真躲懒,自己的事也让别人干,甄真喏喏应下。
      而贺师兄不知道是不是还嫌不够乱,又解释说他是自愿干得,以后喂牛这事就交给他来,不仅如此,他还又列了一大堆,说都要被自己包了。
      这下师父可绕不开贺师兄了,贺师兄的要求自然不能答应,师父却也无法责备他,只说让贺师兄专心读书习武,杂事本来就是交给甄真来做的,贺师兄一听,梗着脖子不说话,过后还是照常干活,只不过变得光明正大起来,大家更拿他没办法。这可真是让甄真感到稀奇,看看贺师兄,那是何等清风霁月之人,居然有如此癖好。
      但稀奇过后却苦了甄真,从前是不知道,如今反而更为难,他怎么真的敢让贺师兄做这些呢?如此一来甄真天天得从贺师兄手里抢活,两个人整天为了一点芝麻绿豆大点事拉拉扯扯,实在不好看,直到有一回为此闹了红脸。
      秋种翻耕前,贺师兄牢牢霸着两头牛,他已经学会给牛要喂干草,为了防止甄真和他抢,直接把牛棚锁起来了,谁要用牛都得先去找他,其他人怎么想不知道,这下可把牛给美得冒泡了。只是再舒服的牛老爷,到了干活的时候也得出山,甄真眼看着时节到了不等人,也只能一步挪作三步,为难地向贺师兄开口去要牛了。
      甄真一开口,贺师兄脸色就黑得可怕,甄真就不敢再说了,只能偷偷觑他。
      “这两头牛放在我这里,你就这么不放心?我整日里好吃好喝着,没把它们给亏待了,上回兽医来,还说没比我这牛养得更好的了。”不仅如此,他自己都快变成半个牛医了,从兽医那里花大价钱买的医书他都看完了,还按照上面的方法来喂养,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牛比从前过得好,没眼睛的人才疑心有他。
      甄真心想自己也不是担心牛,“只是再好的牛,马上就要秋耕了,没有它们我一个人犁不完地啊。”说着甄真的声音就越来越小,生怕再惹得那人不高兴。
      没想到贺师兄听后却是一愣,“……你不说清楚要用来犁地。”于是两人便去拉牛,只是贺师兄却不肯放甄真独自去。甄真推着铁犁,看着牵着牛走在身旁的师兄,心想当师兄的牛真好啊,虽然是被半道抢来的牛,但师兄却比对人都上心,甚至连干活都要跟着。
      然而这份对牛的羡慕并没持续多久,甄真才发现贺师兄不是奔着牛来的,而是又为了和他抢活!
      “贺师兄,你就歇着吧,这活太累,万一牛把你踹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啊。”
      “甄真,你什么意思?这牛天天跟着我,还能对你更听话?”贺师兄皱着眉头问他,显然他始终对甄真不信任他而耿耿于怀着,张口就是挑刺。
      “不是,不是呀。”甄真可不敢在贺师兄面前托大,贺师兄可是名门望族出身的贵公子,他又如何比得上呢,“师兄你身份尊贵,干这种事实在辱没了你。”
      甄真本是真心实意这么说,却没想贺师兄听见以后,明显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甄真,你现在真的是本事大了,还学会挖苦我了。”
      甄真简直百口莫辩,他实在没想到师兄还会拐着弯误会他,只能独自惆怅地给牛套好梨。
      他刚准备干活,却被师兄拉住,“挖苦我之后还假装看不见我?”
      甄真觉得自己实在解释不清楚,再这么浪费时间可不行,索性直接往前走,要把贺师兄挤到一边去。
      没想到,这一下旁边的那人没有防备,直接被撞倒在地上,又是那么恰好,一个又大又硬的土坷垃还有一个尖角,冲着他额头去了。
      等甄真发现身后居然没有声音传来,感觉不太对劲回头看时,看见贺师兄用快能杀人的眼神捂着额头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瞪他。甄真刚奇怪师兄怎么那么吓人,就看见有道细细的血流,从贺师兄捂着额头的指缝间潺潺流出。
      这画面顿时把甄真吓得够呛,他飞快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了过来,六神无主地叫着:“师兄,你怎么弄得,都流血了,快让我看看。”他想上手察看但又不敢,只是手足无措地跪在贺师兄面前。
      “怎么弄得?”被气笑了的人反问他,“不是被你推得还是怎么弄的?我自己弄的吗?先是挖苦,又是忽视,最后还直接把我推搡开。我是太碍眼,还是太碍事,啊?”说着他就跟疯了一样,抓起那块土坷垃又往自己头上砸。边砸边吼,甄真被吓得赶紧拉住贺师兄的手,把东西夺过来扔了出去,看着面前气喘得比牛还粗的人,他嘴上不住地道歉。只是轻飘飘的言语显然不能平息怒火,更不能作为补偿,亦或是慰藉别人的伤口。
      这下甄真倒是不怕冒犯贺师兄了,只是看着那道刺目的伤口,在面前这张俊美的脸庞上是如此突兀,他心疼地说不出话来,而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他再也忍不住,眼眶也渐渐发酸起来。
      “对不起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边哭边抽噎着,看着好不可怜。
      然而甄真没嚎几下就被制止了,“收,我还没死呢。要是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贺师兄受了伤还生着气,嘴上更是不饶人。
      “师兄,疼不疼?我们赶紧回去上药吧。”被呵斥了一下,甄真才清醒过来,当下最紧要的还是伤口,贺师兄要是有个好歹,十个他都不够赔的。更何况,连甄真这样对美丑之分十足愚钝的人也能看出贺师兄那脸不是一般人,倘若破了相,甄真已经悲哀地打算给他为奴为婢一辈子了,只怕贺师兄身边不缺这号人,而一无所有的甄真更是没有资格。
      “你说疼不疼?”贺师兄白了他一眼,甄真更怕惹到他,连当牛做马的话也不敢开口了。
      “走吧师兄,我们回去上药吧。”看着师兄的语气好了一点,甄真试探着问到,说着他还很识眼色地把还坐在地上的贺师兄给搀起来。
      看师兄从善如流跟着他回去,甄真感觉心情好了不少,这样一来他也有了点条理,感觉没说开的误会此时正是解释的时候:“师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干这些粗活。更没有对你不敬之意。要是笨嘴拙舌惹你生气,你回去好了再打我消气。”
      “我打你来消气?你这是看不起我。”
      “……师兄大人有大量,只是我害你伤着,又没什么能偿还的。”
      “谁说没有的?”
      这话顿时让甄真眼前一亮,他果然不如师兄机敏,只要师兄一开口,什么事他都会照做的,“是什么?师兄你尽管吩咐。”
      “我要你以后听我的话干活。”
      “啊?”甄真有点没明白。
      “意思就是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甄真还有其他顾虑,“挑着做事,做不完怎么办?”
      “怎么会做不完?有我帮你你怎么会做不完?”
      “师兄你可别再帮我了,再有一次,把我卖了都不够给你赔的。”
      “你看不上我帮你?”
      哎呀,贺师兄他又误会了,这可把甄真急得,“我是不敢让你做这些事情,师兄你和我不一样的。”
      “那不行,你必须听我的。别忘了,都是你害得我头破血流的。”
      “当然听你的,只是这件事实在……”
      “放心吧,我只是和你一起做事,这总可以了吧?你想想,那么多事,我帮你一起不是更快吗?”
      “我不怕慢,只是师兄你就不应该做这些事的。”
      “好了好了好了,我说可以就可以,难道你要替我做主?”这两人争执起来谁也不让,都是犟种。
      “况且你想想,师门里那么多人,明明每个人都要吃饭,到最后却变成你一个人的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教人怎么忍心啊。”话说到这里,甄真像忽然被说中了一般,有些事情他虽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但他已经明白了。
      比方说大师兄和师姐师妹都会笑着叫师父爹、贺师兄也会在家里来信那几日里看着比平时更容易亲近,只有他看着别人为此欣喜时却会感到心里酸酸的。所以他必须抢着干活,即使没人吩咐过。他怕贺师兄和他抢,不是对贺师兄有什么龃龉,只是怕他这唯一也最紧要的事情给丢了,他就不得不离开了。
      这些默认是他来做的事情,大家都心安理得着,只是他没想到,贺师兄看在了眼里,还说出了那句不忍心。
      “好吧,”他故作轻松道,“那就听你的。”有一种人,必须要像草一样活着,有人用镰刀割到只剩茬,使得他不得不暴露出鲜活而脆弱的剖面,他也能自如地展现出如同有风存在时那般柔软而顺从的姿态来。只有在镰刀挥下来之前,他才会表现出最顽强也是唯一的抵抗。然而更多时候,他在其间的挣扎只是被理解为天性的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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