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号》须臾xuyu

13、正月

　　正月初一初二这两天，照理该到处走亲戚拜年，可周漾却没有多忙。他不像周遇知，根本连人影也见不到，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空闲的，只用去叔叔伯伯、姑姑婶婶这些亲戚家走走就好了。

　　至于外公外婆和舅舅……他们早都已经不在了。而妈妈的伯父、姑母们，他是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去探望过。

　　当年外公外婆去世后，他们对戚宁戚晏这两个孩子不管不顾。从那时起，就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斩得分明，断了干净。

　　可是，十多年前，当知道戚宁要嫁给周绍昆时，这些亲戚居然一个个的都来主动联系戚宁。

　　只因为他们知道，周绍昆的家庭好，当他们还在小县城，拼拼凑凑，收入仅仅敷出，刚好够过活时，周绍昆家早在临宜市中心地段有了别墅，往上数三代都是富人家。

　　不过，这些亲戚一概被周绍昆拦了下来，他既然娶了戚宁，自然不能再让她受了委屈，受了这些人的影响。

　　再后来，周绍昆脱离了家里的产业，投身新的商业计划，他想要发展电子科技行业，那是大学时期的他一直想做的事。

　　只是这条路当真不容易，虽然他自己早已积攒了不少的资金和人脉，也有家里的支持，父亲周富山和家里从商的兄弟姐妹们都亲自替他张罗，但作为电子科技行业，想要发展起来，是不可能一步登天，一蹴而就的。他需要时间，需要技术，需要人才，他要做到能满足市场需求、他还要扛得住行业竞争……

　　所以那时，他和戚宁忙忙碌碌，六年来东奔西走，最近这两年在庆元才真正稳定下来。

　　周绍昆早有带周漾回临宜的打算。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把周漾带出来。他知道周漾跟着他们，肯定就是跟着吃苦，倒不如爷爷奶奶带着在临宜。

　　只是他还要顾及戚宁的感受，戚宁的经历，让她放不开周漾，所以，最终他们还是将周漾带了出来。

　　这些年，周绍昆常常觉得亏欠了周漾。在他的计划里，周漾本该健康快乐地长大，他从没想过一定要周漾怎么样，一定要他达到什么高度，一定要他有什么样的成绩……这些，他都不在意，周漾以后要不要接过自己的重担，继承家里的产业，全凭他自己的意愿。在周绍昆心里，他只希望周漾平安顺遂，健康快乐就好。

　　只是，事与愿违。他放不下儿子，同样，他也放不下妻子，折中不成，最后还是委屈了周漾……

　　偏偏，周漾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即使他过得不开心，过得压抑，他也从来没让周绍昆和戚宁操心过什么。带他转学，即使当时他有一百个不乐意，即使当时再怎么抗拒，等他冷静下来之后，转学的事，他也就认了，他都认了……

　　他会为家人着想，他会心疼妈妈，他不想周绍昆和戚宁有任何负罪感……

　　这些，周绍昆都看得出来，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亏欠。

　　好不容易，周漾在庆元有了变化，他可以看出来，周漾在庆元过得很开心……至少，比前几年开心。

　　可是，周漾的笑颜，他还没看多久，周漾就又被带回了临宜……

　　周绍昆不动声色，轻叹出一口气。

　　他只觉得，这些年，他既不是一位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他没能守住妻子的安稳幸福，也没能留住儿子的快乐……

　　他双手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周漾一眼。

　　周漾正戴着耳机，头靠着车窗，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却莫名透着股清冷和疏离。

　　周漾这副神情，他太熟悉了……

　　唉……周绍昆不禁又在心中叹了一声。

　　正月初三，上坟祭祖。

　　初三不宜走亲戚，却是“探望”离世的亲人的日子。

　　戚晏的墓在仰天园，每年的正月初三，周绍昆都会带周漾来看看他。只是，戚宁却从来不敢来这墓园。她依然没法面对戚晏的墓碑，没法面对弟弟早已经离开了的事实。

　　周绍昆停好车，带上花束。

　　周漾收了耳机，紧跟着下了车。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便往墓园里走去。

　　“等等。”周绍昆停下步子。

　　闻声，跟在身后的周漾也立刻停住。

　　“怎么？”周漾先是看了周绍昆一眼，再一抬头，远远便看见舅舅的墓碑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是……？”周漾问了一声，却没等来回答。

　　周漾看着那人把手里的花放下，静静地站在墓碑前。

　　他站了很久，周漾和周绍昆也在原地站了半天，周漾没等到周绍昆回答他的话，便又开口问道，

　　“爸，那个人……是谁啊？”

　　“那是……”周绍昆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沉默半晌才接着说道，“那是你舅舅以前的同学。”

　　周绍昆又沉默片刻，才接着道，“没什么，我们接着走吧。”

　　直到周绍昆和周漾走进，陈御辞才回过神，看见了两人。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周绍昆身上，而后在周漾身上落下时，目光明显滞了一瞬，不过也只那一瞬，他别开眼，和周绍昆说了句问候的话。

　　周漾上下将陈御辞打量了一番，莫名觉得这人眼熟，却又实在记不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当然，他也未必就一定见过这人，只是感觉眼熟罢了。

　　“小陈，好几年没见过你了，你以前都是上午来。”

　　周漾听了这话，才依稀想起，以往来的时候，墓碑前都早已经有了一束花。只是，以前自己居然没察觉到不对，也没问过。

　　陈御辞微微弯了唇角，“嗯，我平时都是上午来，这次在家耽搁了一会。”

　　“是因为嫣嫣吧？”

　　“嗯，嫣嫣生病了，所以昨天忙了一天，今早把嫣嫣留在爸妈那里了，这才下午来了墓园。”

　　周漾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插话。

　　没几分钟，周绍昆和陈御辞又聊了几句，便相互告了别。

　　周漾到最后才说上了一句话，他简单和陈御辞说了声“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周漾觉得陈御辞听到这句“再见”时，愣了一下。

　　陈御辞走后，周漾也没再问起他，他和往年一样用布将墓碑仔细擦了一遍。

　　父子俩人压好纸，点了烛，放下花束，又足足在墓碑前站了几分钟，这才挪步离开。

　　上了车，周绍坤又载着周漾往江全县去，去安葬着外公外婆的墓园。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才回到了南湾路。

　　晚上七点，周漾吃完晚饭后便直接上楼回了房间。

　　他还一直记着上午差了半张地理试卷没写完，这会刚好拿出来写了。

　　只是他还没写一会儿，就被手机震动打断了。

　　【木鱼：周漾，你初六有没有空？】

　　【木鱼：我们初五晚上就飞临宜，到时候找你。】

　　【常子：我还没去过临宜，临宜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ZY：临宜的话……主要是中心大厦、湖滨天街、南湖广场还有名悦城。】

　　【ZY：不过我们几个又不购物逛街，但总不能去动物园或博物馆这些吧……】

　　【常子：我服了。】

　　【常子：我刚叫我妈给我们参谋参谋去哪玩。】

　　【常子：她叫我去市中心图书馆玩玩得了（黑脸）（黑脸）】

　　【木鱼：（牛）】

　　【木鱼：哈哈哈，还得是阿姨。】

　　【ZY：诶，说到图书馆，临大后街好像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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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四，临宜市，上宜区。

　　“明锡啊，你以后有时间了，一定记得多来，上了高中了，就经常见不到了。”程祎阙看着盛明锡收拾东西，便忍不住说。

　　“嗯，外婆，我有空就一定来，我这次寒假太短了，不过明雅会在这里多住一阵的。”盛明锡边说边把电脑收进包里。

　　“对了，外公去哪了？”盛明锡抬头，刚刚还站在门边的谢昼明已经不见了身影。

　　“明锡，你等等外公，他说啊，有东西要给你。”程祎阙解释着，往楼上一指，“不一会就要下楼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谢昼明手里拿着两个盒子便下楼来。

　　盒子都是黑灰色，裹着塑封膜，不等外公走近，盛明锡已经知道了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现在打开看看？”谢昼明将盒子放在桌上。

　　盛明锡拆了塑封，将盒子打开，是相机和镜头。

　　“你之前那个相机被圈圈摔了，这次让圈圈省了口粮，给你买了新的。”谢昼明开玩笑道。

　　圈圈似乎是知道外公在打趣它，从沙发上跳下来便蹭到了盛明锡脚边。

　　盛明锡一把抱起圈圈，笑着说道，“圈圈，外公说扣了你的口粮，那你怎么还长胖了，圈圈？”

　　圈圈“喵喵”叫了几声，似是抗议。

　　吃过午饭，盛明锡才动身离开。

　　“明锡，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外婆，我会注意的，而且，不是还有司机叔叔接送我么。”

　　又听外公外婆嘱咐几句，盛明锡才上了车。

　　只是才刚上车没一会，盛明锡的手机便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响起电话铃声。

　　“喂，妈？”

　　“明锡，你已经从外婆家走了？”

　　“嗯，你和爸不会是到了吧？我才刚上车十分钟。”

　　“是啊，我和你爸刚下车，刚听你外婆说你已经走了。”谢君澜和盛承荣上午去医院探望了舅父。

　　“要我说啊，我儿子才是我们家里最忙的那个。”谢君澜玩笑道，“你说，别人家都是一天到头，孩子见不着爸妈，怎么到了咱们家，就是一天到晚，爸妈瞧不见孩子了。”

　　“明锡，你初六去临大是不是又很早就要出发？”

　　“嗯，早上就要去。这次交流课外教和留学生很多，而且交流课主题还是中国的春节，所以我们活动时间会久一点。”

　　谢君澜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行吧，儿子，你这两天就放放你那些学习的事儿吧。我看你每天不是在看书，就是用你那电脑搜资料的，你已经够好了，不管是成绩还是别的什么方面，爸爸妈妈觉得已经足够了，别太累着自己。”

　　“我知道，妈，我没觉得很累，我有数。”盛明锡笑着回答。

　　谢君澜：“……你没觉得……算了，每次说了你都这么答，这已经是你的标准答案了。”

　　隔着电话，盛明锡都能想象到谢君澜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他笑了一声又说道，“妈，我是说真的。”

　　“行，我知道，我儿子都有数。那我先挂了啊，我和你爸要带外公外婆和明雅去你小外公家。”

　　“好。”

　　司机开着车驶进南湾路。

　　盛明锡远远就看见17号门口停着辆车，那是周遇知平常坐的车。盛明锡便让司机在近旁停了车。

　　周遇知一下车也就注意到了盛明锡家的车。

　　“知知，你今年回来这么早，往年都初六才回来吧。”

　　“嗯，我感觉我要是不回来，我哥能闷在家里写一个寒假的作业。”周遇知摇着头说。

　　“写作业？”盛明锡重复一遍，语气带着点疑惑。

　　“嗯，昨晚我和他打电话，他……诶，对了，你猜他当时在干什么？”

　　“不会，是在做题吧？”

　　“对啊，我问他，他在写什么，他跟我说他在写地理试卷。”周遇知抬手拂了一下头发，“我真怕我哥在家里待发霉了。”

　　“我猜啊，”周遇知补充道，“他现在又在房间里写题。”

　　而此时，“在房间里写题”的周漾正坐在阳台的坐垫上，半靠着身后的书柜，身子被书柜挡着。

　　也算是单方面又见了一次，他又看见盛明锡站在了17号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