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重生 ...
-
对于那个标志,红荼并不陌生。小刀兵团——一个近年来开始活跃在北京的,并逐渐崛起的神秘青少年帮会。它的成员虽然普遍年纪较轻,却组织严密,行动诡秘,如今已经成为北京□□上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兴力量。与其他帮派相比,它最独特的地方就是那近乎苛刻的纪律性和军队般严格的建制。不过这也令它的成员的行动受到极大约束,从而避免了引起警方注意。
红荼对于帮会组织一向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也没有太多恶感。原本A组成员中的唐卡和萧矢都是出身类似的□□帮会。唐卡当年是东北三省最大的暴走族组织——“狂”的十三阿哥中的三阿哥。萧矢则在十六岁就已经成为上海浦东第一大帮“青社”的龙头老大。两人都曾经身处那个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黑暗世界,却终于顽强地从堕落的深渊中爬了出来。即使是自己,在段墨加入前也一样经历过那一场血红的噩梦。那一段日子,至今仍不想回首……
人生是不能向过去张望的,尤其是拥有不堪回首的回忆的人。
红荼啊红荼,你是不能停顿的……她暗暗警戒自己,因为只要稍微停下脚步,那远去了的悲伤便会直追上来,张开黑色的羽翼,将你吞没……
双手一转,飞天摩托速度提至极限,疯狂地向前飞去。
※ ※ ※
午餐时,辛夕雅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习惯,避开了高峰时间,得以独自一个人用餐。
最近几天,辛夕雅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也许就是因为那个新来的韩炬吧。不知为何,那冷峻的面容总是让她感到不安。
当初之所以加入这个研究计划,主要是出于学术上的原因。可慢慢地,她却对实验体本身的经历开始感兴趣了。如果那些记载是真实的,那么这个少年所背负的,是一种与他单薄的身材绝不相称的苦难。作为心理学者,她将以解开他心中的那个苦结为荣。
可是,那个韩炬竟然要剥夺他的回忆!对于人类来讲,回忆是生命的经历,是自我形成必不可分的一部分。没有人,没有人有权利剥夺一个人过去的一切。哪怕那是最黑暗,最悲惨的经历。因为,通往光明的钥匙往往都是隐藏在最深的黑暗之中的。
自己又应该怎样做呢?毕竟,自己只是一个特邀顾问,对于研究中具体的问题并没有任何发言权。摇了摇头,她开始消灭眼前那份难吃的工作餐。
“你好啊,心理博士。”一个男子声音在身旁响起,冷淡中带着股讽世者的嘲意。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辛夕雅皱起秀眉。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嗡嗡地飞来了。
“那么,辛博士。”韩炬毫不介意地在她身边坐下,“我想听听你关于实验体失忆后可能出现的精神状态。”
“那是很可怕的结果。”辛夕雅心里一动,也许这会是个说服对方的好机会:“你知道,大部分的失忆都是由心理原因造成的。也就是说,患者出于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摒弃了过去自身的部分经历。此外就是大脑受到强烈的物理冲击时,也可能造成失忆。但那是暂时性的,恢复的机会很大。可如今的科学技术可以轻易地将一个人部分的脑神经元破坏掉,从而造成一种完全性的失忆。而这是不可恢复的。也就是说,患者将永远失去他部分的人生。生命的不完整性可以给性格上带来巨大的冲击,就算他就此疯掉也绝不奇怪。”她刻意加强了语气,以希冀对方能够对实验体网开一面。
“疯掉吗……”韩炬的脸上露出了罕有的微笑。只是,那微笑之中所蕴含的深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心头的不安突然强烈起来,辛夕雅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想说的话正是这个男人希望听到的。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在他的身体里,还有人性存在吗?
※ ※ ※
监视屏幕上,韩炬孤傲的身影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卧室,上床休息。两个红外微波探测仪,一个体波感应器,一个鹰眼镜头正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警卫队长赵搏长吁了一口气,向后倒在椅子上。这种国家保密机构的安全工作真不是人做的。不仅要二十四小时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而且还地事无巨细,方方面面一点差错也不能出。本来就已经高度紧张的工作在这个韩炬出现后变得更加危险起来,他真怀疑,这样下去自己那本已脆弱的神经还能坚持多久。
意态阑珊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刻出现在韩炬房间内的,不过是一个虚拟的热感应三维图像。这个简单的小把戏轻易地骗过了隐蔽起来是三台仪器,造成了韩炬仍在房间内的假相。
韩炬正身着洁白的防辐射服,戴着墨晶面具悠然地驾驶着微型磁浮车在一条废弃的地下甬道中飞行着。这个中心原本就隶属中科院,他身为中科院的前负责人,对整座建筑的结构自然了如指掌。此刻他身处的甬道,正通往当年中科院的禁地——第四实验区。
在一堆看似垃圾的大型设备前,他停下了飞车。绕过破败不堪的管线,他在一扇标着紧急出口的金属小门旁停住。不费吹灰之力,他用便携式高能切割刀将早已绣死的小门切开。于是,当年恶名昭著的第四试验区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电缆,微脑,工作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只是在经历了血与泪的洗礼后,都慢慢蒙上了岁月的尘埃。还存在着啊……韩炬轻轻抚摸着这些设备,眼中有泪花在滚动着。
“韩炬博士,你打算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呢?”在一个狂乱和崩溃的时代中,一个人曾经这样问自己。
“一切。”依稀,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曾经的热血和激情早已冷却,剩下的,便是这满地的尘埃和无尽的悲愤。
不,自己绝不认可这样的结局。现在国家强大了,可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新的强权代替了旧的。解云,卑鄙的小人,我绝不会让你就这样安稳地坐在热血染成的神坛上。我要揭穿你的假面,让你丑陋的内心暴露在阳光下。中国,绝不可以交给你这样的人。
穿过几个早已失效的安全检查门。韩炬在一个看似走廊的尽头的地方停下。手轻轻按在一个角落上。平滑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秘密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密封的合金门。在韩炬输入一连串密码后,尘封了多年的大门嗡鸣着打开,白色的寒气立即从里面翻滚着涌了出来。
在进入大门时,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他并不知道,在他的双脚跨过大门的一刹那,原本早已停顿的命运之轮再次开始缓缓转动起来。中国,甚至整个世界的历史脚步都在这一刻被扭转,迈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 ※ ※
红荼来到市郊附近的一家公寓。这里属于普通的高级住宅区,住户大都是各大公司的白领。这些人终日忙于自己的打工生活,很少关注与邻里间的关系。冷漠的人际关系为她行动的隐密性提供了方便。
大致安顿了一下后,她马上从提包内取出一个直径十厘米的绿色光脑,又戴上一幅感应手套。用念力启动装置后,光脑的晶体发出璀璨的光芒,在她的面前,一幅幅三维全息图象飞快闪现。红荼纤长的双手在空中灵巧的飞舞,几秒钟后,她已通过自己的光脑接上了国家安全中心的内部网络。
“您的授权已过期,请使用更新密码……”温柔的女音在房间内响起。
果然,所有的密码设置和智能安全系统全部更换过了,这也是上次A组大闹四十一大的后遗症之一。不过这种程度的安全措施并不能难倒她这个超级黑客。没有从正面入侵,她飞快地连上了□□副主席于怀苦的个人电脑。她知道于怀苦是个标准的老网虫,每天都要玩上几个小时的战争联网游戏。而且什么东西都喜欢网电脑上存,又不懂得保密措施,最后还是央求自己给他安装了一套安全系统。这套系统确是严密之极,双套循环密码,无人可以破解——除了她这个密码设计者。
象以往一样,在设计程式时,她已为自己留了一个安全后门,以防万一(这是段墨灌输给她的不良习惯)。轻松地输入一个特殊指令后,于怀苦的全部家当便已经暴露在她的面前。大到各类军委红头文件,小到个人银行户头收支情况,当然,也包括了国家安全中心的新密码。
戴好感应头盔,她开始在海洋般的数据中飞快浏览。
资金的流动,人员的配备,车辆的耗能度,甚至卫生用品的购买,她仔细检查着所有接触到的信息。从各种细节中判断情势的走向,找出其中的规律,这是她从段墨那里学到的。
虽然无法做到象段墨一样从局部细节便可以洞悉全局,找出疑点还是轻而易举的。
其中,最令她震动的便是一条不显眼的信息。
半年前,国防情报部的一个下属机构从中国信息生物管理局购入了大量的人造神经节苷酶。
对这种物质,她再熟悉不过。那是中科院数百生物专家的心血结晶,多年前,自己也曾就这种生化酶的机能做过详细的分析报告。
竟然是它……可为什么会是国防情报部?
难道……一缕疑云笼罩了心头。
她沉思了一阵后,摇了摇头,盘膝坐好,双眼合拢,手结莲花法印,进入了梦觉之境。
几乎所有A组的成员都有自己修炼精神的方法。象萧矢和班鸣卓一样修炼的是玄门功法,唐卡的是密宗结印,而红荼则是瑜珈。
这种神奇的呼吸法让她迅速进入了超觉状态,末那识温和地调节着她体内的分泌和神经。只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已是神采飞扬,太空旅途的疲惫便已一扫而光。
“虽然不敢肯定有什么可疑,不过还是亲自去查一下的好……”她默默地想。可惜,对于这种调查工作自己并不十分在行,要是有白朗在就好了。这个想法让她自己唇边罕见的露出微笑。真是,怎么突然怀念起那个罗嗦的家伙来了?
已经分别三年了,不知道那个家伙在美国混得怎么样?
真是同情美国人啊。有那样一个家伙在他们的国家里……
※ ※ ※
“这就是这次手术要采用的神经节苷酶吗?”准备室内,韩炬检查着所有的药品。
“是的。这是江苏研制出来的最新产品。稳定性比上一代的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一个工作人员介绍道。
韩炬拿起那个淡黄色的晶管仔细观察着:“给我拿一些生理盐水来,我要看一下人造血小板的凝结反应。”
“是!”工作人员转身准备去了。
韩炬飞快地从怀内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晶管,调换了手中的晶管,插回了药槽。
“您要的生理盐水。”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不错啊,这么快。”韩炬夸赞道,一边开始了测试。
“能为您工作,我也感到荣幸啊。”年轻的工作人员红着脸说。
“真的?我可是个囚犯,现在不过是在保释中。”韩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您的事我也听说了。政治上的东西我不大明白。可您年轻时研究出的那些药救了无数的人。所以无论怎样,您在我的心目中仍然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工作人员诚恳地道。
韩炬一愣,拍了拍他的肩头。
离开准备室后,韩炬在走廊里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科学家啊……我还是一个科学家吗?我这样的人……还可以配称一个科学家吗?”
“博士,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门口,一个科研人员招呼他道。
“是啊,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低沉地回答,脸色沉郁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 ※ ※
数只机械臂围绕着手术台上的少年旋转着,发出吱吱的嗡鸣声。一个有点象漏斗的机械手放射出一条红色的激光束,将他的颅骨切割开来,露出里面的脑组织。
进入二十二世纪,人类几乎所有的医疗手术都已经依靠电脑和机械手臂完成。医生所要做的,不过是预先制订手术计划,临床观察和下达命令罢了。
“现在进行第一方案……”韩炬冷冷下达了命令。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迅速地忙碌起来,全力处理着一串串复杂的数据流,指挥着纳米机器人改造着实验体的大脑结构。
“开始注入神经节苷酶!”
一只机械手从药槽中提出晶管放入一个溶剂匣,再将其充分旋转,最后横移到大脑组织上方。溶剂匣的接口完美地与颅骨上的切口契合起来。那情形就如同少年的头上戴了一个橄榄型的帽子,看起来颇为古怪。
生物电激活溶剂匣内的纳米机器人后,手术便进入了最关键的部分。只要稍有差错,五千余个直径二十微米,活蹦乱跳的小东西便可能将大脑组织弄个一团糟。
“病人心跳血压稳定,脑波正常……”
“纳米机器人准备完毕,正按照原定方案进入工作区……”
“正在读取虚拟脑体的反应数据,三十秒后开始对位融合……”
在少年大脑的上方,一个由光线虚拟出来的三维大脑开始缓缓下落。大脑内密布着星星点点的亮斑,预示着纳米机器人的工作部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虚拟脑体上,中心大厅内的气氛顿时显得凝重起来。绝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是既兴奋又紧张,只有两个除外。那就是韩炬和特邀心理顾问辛夕雅。
当虚拟体和少年大脑融合的一瞬间,韩炬脸颊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融合成功!纳米机器人开始正常工作!”工作人员兴奋地报告道。
“从现在开始,转入备用方案。”韩炬突然说道。他背后的辛夕雅猛地一震,抬头望向他。
“什么!”他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目瞪口呆。
“为什么要突然改变方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科学家走到他面前大吼道。
“因为我觉得备用方案更完美。怎么,你有意见吗?”韩炬斜眼望着他。
老科学家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我还是最高负责人,按我的话去做!”韩炬斩钉截铁地道。
工作人员们几乎是本能地按照韩炬的话开启了备用方案。与其说他们是被命令的,倒不如说是被催眠的。被他那威严的气度和决断力所催眠!
很多科研人员都脸露不愉之色,可却没有一个人象那个老科学家一样挺身而出和韩炬理论。因为一方面,手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的大脑激活工作还要依靠他来进行。另一方面,也没有谁敢正面直叱这个为中国夺得了两个诺贝尔奖的天才科学家。
手术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进行着,包括韩炬在内,所有人都面沉如水。
“是什么令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影响到这个男人吗?”辛夕雅怀疑地想。
“备用方案顺利完成,开始收回纳米机器人!”
“溶剂匣开始分离!”
“现在开始进行最后的大脑激活工作……”
韩炬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放了下来,坐到控制台前,熟练地敲下一连串的数据。
这一部分之所以困难,不仅因为它的技术含量最高,更因为这一阶段所有的指令都是机动的。要根据病人的大脑活动情况随机应变地调节药剂数量和能量度大小,稍有疏忽,便会前功尽弃。放眼当今全球科学界,能完成此项工作的屈指可数。而韩炬,无疑是这仅有几人中的佼佼者!
辛夕雅心情复杂地望着韩炬的背影,剖析着,判断着他的一切。身为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囚犯,十年的牢狱生涯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颓废萎靡的气息。十年后他重新开始工作,依然保持孤僻冷峻的作风。难道这十年真的没有在他的身心留下任何的痕迹吗?她发觉自己真的看不透这个男人,自己迄今所学的心理学的所有知识似乎都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激活程序完成,请输入档案指令代号……”中心电脑柔和的声音。
韩炬站起身来,略显呆滞的眼神望着前方的空处,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遗忘了什么。
伫立许久后,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嗓中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重生……”
※ ※ ※
一阵缓慢而单调的声音疏缓着他的神经,他苏醒过来,慢慢睁开双眼。
眼前的世界是一片呆板的白色。
他凝固了的瞳孔望着天花板,许久,才微微收缩了一下,显示出一丝生机。
天花板的灯光中心,一粒直径仅三毫米的微光镜头变幻着微不可觉的角度追逐着他的视线。
炽白的灯光从四壁和天花板透射出来,墙壁被照得明晃晃的,如同一块拙劣的画布,没有一丝生命感。
他已经在一张合金椅上呆坐了许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石像。
一阵微不可觉的声音响起,面前的墙壁向两边缩入,露出一面巨大的镜子。
他凝滞的眼珠稍稍活动了一下,落在镜中人的身上。
镜子里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冷峭的五官透出一种超乎尘世的伤感,同时也因为缺乏表情而显得呆滞。
手指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他缓缓扬起左手,放在自己面前。
镜子里的少年也同样扬起一只手。
他眯起双眼,微微偏了便头。那个少年继续着同样的动作。
他站起身来,身子探前,将脸一直贴到镜子上,用梦呓般的语气轻声地问:“你……是……谁?”
镜子中的少年一脸茫然,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慢慢缩了回去,仔细审视着镜子中的那张脸,木然站了半天。
终于喃喃地问:“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