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第二章
小徐是新抽调至叠琼殿伺候的小太监,周遭的人和事都是新的,就连叠琼殿也是一个月前刚修葺完毕,吹进殿里的风都带着一股子木窗上没干透的大漆味。
新殿,新主子,新机遇——一切都透露着莫测又光明的意味。
小徐自打被调到叠琼殿以来,不少人明里暗里找他打听六皇子的事,可宫里混久了的人,都知道祸从口出,小徐一概摇着头,一问三不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就莫名其妙被调到了内殿当值,昨个六皇子出门的时候,毛毛躁躁扭了个趔趄,小徐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六皇子当场说,“这孩子挺好,让他到我跟前来伺候吧。”
小徐可是行了大运了,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六皇子的贴身太监。
只是,他这个从来只管扫洒的小太监,哪里见识过这么大的场面,交手站在六皇子身后时,一直瑟瑟发抖,他身畔的林姑姑低声呵斥着:抖什么!
林姑姑是慧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参加过无数宫宴,自己哪能跟她比?也不看看今天殿上都是些什么人!帝后、妃子们、皇子们、前朝三相、各部尚书悉数到齐,而人群中的核心人物就是自己前头稳稳坐着的六皇子,不提别的,小徐觉得那一道道目光都要烫死自己了!
不过自家六皇子是真厉害啊,都这阵仗了,还歪歪斜斜地靠在圈椅里,坐没坐相。
旁人看卫知言,卫知言也看旁人,横竖别人都觉得她是养在外面的,没规矩也可以谅解,那么卫知言就大大方方地把所有人都看可以一遍,这殿上的人说熟悉也面善,说陌生也的确走在路上认不出来,毕竟九年没见,连自己亲妈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后妃们还是老样子,到底是宫里,不事劳作也不风吹日晒,一个个青春永驻的样子,浓妆艳抹也看不出岁月痕迹,卫知言挽着冉静烟的手,凑在她耳朵旁边轻声说:“看到和我们坐一排穿蓝色衣衫的男人了吗?那个是我大哥,是太子卫知行,隔壁桌裹燃红珍珠腰封的是我二哥,卫知礼,再往下捻珠子那个,是三哥卫知道,名字是后改的,打算去云青观出家,父皇没允许,四哥在边关领军没在,所以我头里这个穿亮银又佩玉的,是五哥卫知闻,和我大哥二哥闹得厉害,我俩往后是一群表兄弟,我也记不住都是谁。”
“对面第一个黑脸穿紫袍的是平阳王,我叔,父皇不怎么待见他,从他往下那三个糟老头子就是三相,旁边桌子坐的是克勤公,后排的都是各部尚书,相貌还可以,就是岁数有点大了,再后面那排都是武将。”
小徐愈发抖得不像样,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这可是宫宴啊,哪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说悄悄话。
嗯——平阳王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好歹也不该当着人的面咬耳朵,回宫小一个月了,怎么也没人教教规矩呢!
上座的恭帝开了腔:小六,聊什么呢?
一句话,平阳王心里有些悔,万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宠爱六皇子,用这般亲昵的称呼和偏心眼的话语,隐隐敲打着他那一声咳嗽。
卫知言一撇嘴,“父皇,讲是可以讲,讲了怕有人生气。”
慈父恭帝笑呵呵,“怕什么,父皇给你撑腰,看谁敢生气。”
“那我说了。”卫知言搓搓手,跃跃欲试,笑道:“儿臣看丽姨的发簪好看,寻思着和丽姨借来,打个一模一样的给静姐。”
顿时,殿中万籁俱静。
丽妃,二皇子的生母,那支簪,是五年前丽妃生辰时,恭帝送她的贺礼。
此举,无疑是对太子与二皇子一系的挑衅,偏偏卫知言还抱怨着,“呵~!没人说话了,父皇,儿臣说什么来着——”
该说这六皇子是天真,还是蠢?一时间,目光都投在了卫知言脸上。卫知言从小被国师断命,说命弱,亲缘薄,其长相还是很符合国师定论的:眉清目朗,皮肉是贴着骨头长的,以致于这张脸又紧又薄,薄如刀锋的眼皮藏不住厌烦的无情眼波,薄似纸片的嘴唇敛不住恶毒的话语,下颔线更似匕首,透过脸皮要割伤人的视线,一副孤家寡人的样子。
卫知言有一张和慧妃近似的脸,慧妃本就有刻薄之相,卫知言因为年轻紧致,显得更加刻薄。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刻薄之人,甚至卫知言的母亲,都不肯为他解围。
忽然,席间有人轻笑了一声,众人把目光投过去:克勤公离栩。
重臣之中,他城府最深,稳重持身,怎么也不该他出这个头。
“卿家笑什么?”恭帝坐得稳,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情。
“臣笑六皇子舍近求远。”
“克勤公此话怎讲?”卫知言向后靠在圈椅里,胳膊伸的长,连带着把冉静烟圈住了半边,美人在怀,风光无限。
“六殿下独具慧眼,丽妃娘娘这件簪子是出自北齐工匠之手,花型繁复是使用了宫廷秘技累丝之法,便是六殿下拿到了样,大周工匠也做不出来,况且也犯不上如此麻烦,当时从北齐送来的这支簪,一样两件,另外一件还在尚珠司,用来做部件替换之用,若丽妃娘娘不介意,可将另外那支簪赠予殿下。”离栩说着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二皇子卫知立。
“这位克勤公,好生俊俏啊——”冉静烟在卫知言耳边感叹,眨眼功夫,卫知言在桌子下伸出手来,狠狠拧了一把冉静烟的腿,一边假嗔冉静烟口无遮拦,一边心里也喟叹着,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怎么这位哥哥也适用这句话,一个男人,如何能越老越好看了?
卫知言记忆中的离栩还有点生涩,好比一个桃子,明明看着是可口的,可入嘴了就觉得带着股青涩,男人也一样,年轻的时候似乎再俊俏也显得愣头青,可上岁数就不一样了,熟透了,汁水也多,一口咬下去还能爆出惊喜,卫知言甚至觉得眼前浮现出“风韵犹存”四个大字来,离栩没有少年人的张扬愚蠢,没有老年人的暮气沉疴,正正好好的年龄里,散发着甚有分寸的稳重和锐利。
“克勤公,好男色。”卫知言低声道。
“可惜了。”冉静烟感叹着。
可惜了,卫知言心想,这席间估计只有她和冉静烟在真心实意地品鉴着离栩的样貌,他生了一双桃花眼,眼皮像刀削斧砍一样留下深刻的痕迹,看人的时候压得很沉,落在女人眼里是深情,落在男人眼里是杀意,灯火明灭,扫在他白瓷一般的面上,宛如上了一层极好的釉色,看起来冷漠肃然又格外优雅。
而当前的目色,落在二皇子卫知礼眼里,就是不怀好意的杀意。离栩是父皇的狗,他只要父皇高兴,他可不在乎任何皇子的脸面,当下六弟远游归来,正是父皇心尖子上的人,哪里容得下旁人?
卫知礼不情不愿,但还是热情地笑道:“这等小事,我便替母妃答应了!”
偏偏卫知言会作妖,那张嘴里吐出的哪里是人话,简直是刀剑,拿腔拿调地说:“二哥也太慷他人之慨了,又不是你的东西,干嘛要你做主,丽姨,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慧贵妃林白夏,啪一下投了筷子,众人这才发觉,席间闹成了这样,她居然还一直吃得下?
林白夏长身而起,“知言娇儿无状,口出狂言,是臣妾教导不严之过,臣妾这就带他下去罚跪。知言!给丽妃娘娘认错!”说是认罚,话却说得硬邦邦的,但席上众人都习以为常,慧妃入宫非她所自愿,自打入宫就对任何人都没个好脸,对皇上都不屑一顾,今日能主动认罚,都算给足丽妃脸面。
卫知言撇撇嘴,对她的贵妃母亲冷冰冰地翻了个白眼,甚至都懒得起身回应。
“如果,我不愿意呢?”丽妃轻笑,卫知礼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母妃。
卫知言反应极快,耸着肩,轻描淡写地道:“那我就不要了呗,一个簪子而已,犯不上惹这么多人不痛快。”
丽妃挑挑眉,不置可否,只觉得这娘俩,真是一对犯癔症的,慧贵妃林白夏在宫里十几年,耿直得宛如随时随地求死一般,没孩子的时候吹拉弹唱,有孩子之后就打孩子,果然这六皇子,也随了母亲,脑袋病得不轻。
丽妃对恭帝躬身行礼,道:“此簪乃陛下所赐,臣妾不敢随意相赠,可六殿下回京至今,臣妾无贵礼相迎,便向陛下借花献佛……”丽妃取下金簪,托举着道:“臣妾想将此簪亲手赠与六殿下夫妇,请皇上恩准。”
恭帝自然是愿意的很,小儿子虽然任性些,但做长辈的很识趣,其乐融融一家人,如此甚好。
丽妃袅袅行来,将自己的金簪插在了冉静烟的头上,还礼过后,卫知行揽住冉静烟的肩,心满意足地左右打量一番,开口问,“父皇,你见看我静姐簪这支,是不是很衬她?”
一时间,殿上众人顿觉:这六皇子,着实是个又癫又傻的。
而小徐,腿一软险些跪下来,觉得自己生途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