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小徐觉得国师真乃神人也，果然没断错，六殿下的确是亲缘浅薄，连和慧贵妃的感情都谈不上好。六殿下早已过了十五岁，这个年纪拖家带口还被陛下留住宫里，为的就是和生母慧贵妃熟络起来。可六殿下除了晨昏定省，再不往凝和宫去，甚至问安侍寝的时间也短得可怜，小徐有时候想，这是磕了个头就出来了吧？
不过今日时间长了些，但六殿下的面色却是出奇难看。
卫知言打发了身边人回去，一个人背着手在宫里慢慢走，这条路她少时偷偷摸摸走过很多遍，要转三个弯，路过凄风苦雨的冷宫，最后沿着墙根走上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到那座废园，那是先皇后最爱的园子，先皇后被废后，园子疏于打理，植物长得遮天蔽日，还流出些闹鬼的传言，就连值守冷宫的人都嫌阴森，可卫知言不怕，在那废园的中央，有一棵亭亭的合欢树，承载着她在这宫里，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今日，合欢树下站着一个男人，穿挺括朝服，身材颀长，肩宽腰细，听到窸窣声时，转了脸过来，唤了一声：小六。
卫知言忽然觉得心里软了一下，眼眶有些酸，但又忍住了，她像少时一样回应了一句：哥。
她和离栩，识于少时，是一桩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彼时，世家的公子们被推荐来上宫学，皇上也存了考察的心思，王公贵族门阀的孩子们都当是个机会，削尖了脑袋进来，进来就少不得会结党，离栩是最不结党的那个，打小就厌烦这档子事，人家来读书都是为了入贵人的眼，他来读书就真的是读书，卷着几本书，寻到了这么个荒芜的所在，可到底书没读成——没安生两天，在这里碰到了体无完肤的六皇子。
卫知言那年才五岁，被慧贵妃打得遍体鳞伤，后宫不是没人知道，可谁也没那份打抱不平的正义，还是个皇子呢，打死了好，子死母殉最好。
卫知言是真的被打怕了，听到风声就落荒而逃，像一只光鲜亮丽的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地闯入这座废园，然后遇到了离栩，她死死捏住离栩的衣裳，哀求着：哥，救救我吧，等下若有人找来，可千万别说遇到过我。
离栩认得，这是六皇子，但是他还是把她藏在了身后的花架草丛中，打发走了凝和宫的大太监。
那天，离栩从袋子里拿出个桃递给卫知言，哄她：“我从太子那偷来的，特别甜，分你一个，你得帮我保守秘密。”
“哦，好，哥……虽然你不是皇子，但我能叫你哥吧？”
“可以叫我哥，你都知道哥哥偷桃的秘密了，也说个你的秘密给我听吧，告诉哥，那些人追你做什么？”
卫知言啃着桃，头也不抬地说，“新来的宫女不懂事，趁着掌事姑姑不在，替我沐浴了，我母妃打死了她，还要打我，母妃打人太疼了，我怕疼就跑了——”离栩的目光扫在了卫知言的身上，她忙着吃桃，汁水顺着手腕滑下来，卫知言把手臂高高举起，衣袖顺势落了下来，一副令离栩终生难忘的景象就这么撞进眼睛里来，在那两根细小的胳膊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布满了青青紫紫，深深浅浅的斑点和陈年蜕了皮的伤疤。
离栩沉默了许久，再问出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抖，“宫女为你沐浴，为什么要被打死？”
“我不知道，可能说错了话吧，她为我沐浴的时候摸了我，还问我，殿下，你为什么没有小鸡儿？”卫知言回答的时候侧着脸，阳光打在她的腮帮子上，映出细细的绒毛来，和她手中的桃子一般饱满，她天真地抹了一下自己嘴角的汁水，还笑嘻嘻地问：“我都听不懂她讲什么，她刚问完，就有人冲进来把她带走了，今早听说是被打死了，哥，什么叫小鸡？小鸡不是母鸡生的吗？我为什么能有小鸡呢？”
离栩心里翻江倒海，风一吹过，才发觉后背竟然湿透了，他沉吟许久，伸出手在卫知言的头顶轻柔地揉了一下，说：“这些话，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被人听到，你和你母妃都会死。”
“为什么啊？”卫知言捧着果核儿，忍不住又放进嘴里滚了一遍，吐出来之后，刨了个坑，依依不舍地埋了，“哥，这个桃好甜，我把它种在这，希望能长成树，还能吃到。”
“因为，你是六皇子，必须有小鸡。”离栩正色，解开自己的裤腰带，褪下裤子，人站在了卫知言面前，正色道：“你看清楚，你必须长这样，你和你母妃才能活，所以，这个地方，不要给任何人看到。”
卫知言半张着嘴，她不太理解这位哥哥为什么突然要脱掉裤子，也的确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跟她长得不一样，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哆嗦了一下，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说：“我……是不是个女孩？”
离栩迅速提起裤子，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笨拙地擦干了卫知言的眼泪。
卫知言依旧神游一样，搂住了离栩的脖子，耳语着：“母妃说，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我是女孩，那我就要死了，我现在是不是要死了？”
离栩拍着她的背哄她，摇了摇头，说：“六殿下你记住，我叫离栩，凤溪道离家出身，我会为你守一辈子秘密，只是从今日开始，你要相信自己是个男孩，而且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也不能相信你吗？”
“能信，殿下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吗？”
卫知言无声哭着点点头，哽咽着说：“知道，要杀头。”
“对，六殿下如果是女孩子，那就犯了欺君之罪，和母妃都要被杀头，所以六殿下只能是男孩子，而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也保守了这个秘密，我就也犯了欺君之罪，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杀头，我会为六殿下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六殿下为了我们都不被杀头，也要好好守住秘密。”
卫知言懵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她似乎想明白了，她搂住离栩的脖子，轻轻说：谢谢哥。
离栩拍着她的背，发现她一直在微微颤抖，心底一酸，温声道：你可以哭出声。
“母妃不让，母妃说我要有点动静，就打死我，她早就不想活了，也不想让我活。”
“没关系，在哥哥这，你可以哭。”
许久，废园里方响起细细弱弱的哭声，像只被掐着脖子的病猫发出的呜咽声。
后来，离栩每一天都在废园里读书，带着扮成小太监钻狗洞出来的卫知言一起读，直至离家走水，父母罹难，回凤溪道守孝为止。
十年过去，合欢树下，终于重逢。
……
卫知言长大了，早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也不会搂着离栩的脖子哭了，她先在合欢树下绕了一圈，大呼小叫着问：“哥，我当年种的桃呢，我记得发芽了啊！”
离栩笑着撇嘴，面上带着几分嫌弃，“你那时候小，哪知道那是什么芽啊，都是哄你玩呢！”
卫知言扑上来敲着离栩的肩膀，手劲还挺大，敲得离栩哎呦一声，一边躲一边指五步外，“那呢，我找了个树苗栽进去的，果子都落了好几茬了，也等不来你。”
卫知言收住了手，尖尖小小的脸上，五官恨不得要挤在一处，她耷拉着眉毛，抿着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眼泪，这宫里什么父皇母妃，什么狗屁亲兄热弟，她卫知言一个都不在乎，要不是师父硬逼着她回来，她就算抗旨也不回来，回东陵这一路，她都想着，忍一忍，总该要见见哥哥才是。
她的哥哥，年纪轻轻高中榜眼，又在和北齐的边境之战中，率三百人守孤城月余，等到援军后挥师北上，直捣王庭，把北齐的三皇子绑来当人质，还在三年前的西楚之战中，连下十座城池，逼得西楚皇帝签下城下之盟，因此被恭帝封为克勤公，入麟祥台为储相，执掌兵部。
他是读书人口中的离大家，他是北齐西楚人口中的杀神，他是皇子们眼里鼠头蛇尾的奸佞，他也是皇帝心中的忠臣良将。可是在卫知言看来，他只是哥哥，比那些冷眼看着自己身上伤痕的哥哥们，更像哥哥，温柔的，称职的，慢慢摸索着并教给她这世间所有道理的哥哥。
“其实，师父带着我来过好几次东陵，我也想来找你，可师父说人心难测，就没让我见你。”
离栩眉毛和睫毛都生的极浓密，阳光下甚至都投得下阴影来，不笑的时候显得脸色极沉，他背着手，压低语调问卫知言：“人心难测，是你这么觉得，还是师父说的？敢撒谎，我马上走。”
卫知言咽了口唾沫，在离栩严厉的目光中，心虚地蹦出一个字来：我。
出乎意料的，离栩笑起来，一向庄重的他，笑得弯了腰，最后在卫知言的脑袋上轻柔地揉了一下，说：“小六，你长得很好，哥放心了，不过在哥面前，就别装傻了，哥又不是那些蠢蛋。”
卫知言也笑起来，她向离栩伸出手，说：“哥，我能抱下你么？”话落，她揽住了离栩的肩膀，自豪地说：“我做的棒不棒？我是个男人了，我都有夫人了，而且我这个六皇子，让全天下人，都以为我是男人了。”
离栩忽然恍惚了一下，他还记得在那个七月的盛夏，细脚伶仃的卫知言踩着他的腿，用尽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恨不得把脸皮都要黏在一处。
现在，卫知言一手叉腰，一手揽着他的肩膀。
离栩伸手揽过卫知言的腰，将她拉进了怀里，不由分说把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他轻轻捏着卫知言的后脖颈，说：“是啊，你做得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卫知言觉得自己被顶了一下，她手脚并用地从离栩怀里挣脱出来，仰着一张脸，没羞没臊地说：“哥，你顶着我了，你府里的小倌没给你泄泄火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离栩觉得眼前一黑，面上像被沸沸热水泼过，火辣辣烫得他睁不开眼，他咬牙切齿地想，这死孩子，跟着那糟老头子都学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