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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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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撑实……
毕竟是个成年男性,就是再瘦,一百来斤总是有的,但也不至于俩人齐齐往后仰去,能在货场跟一帮糙老爷们一起干搬运这活的女生想来也非等闲之辈。
孙成才顺着后仰的力道,把人往旁边捎了捎。
那人借着这份力道,踉跄着后撤几步,好在是站稳了。
对面几个推人的,一看这架势,当即从矮脚塑料凳上站了起来。
瞧见他们站起,方才紧着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们,这会叼着串,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默默啃肉去了。
有几个可能是新来的,不太懂这边的“生态”,瞧见这哥几位站起,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地看过去,赶忙让同桌的人薅着脖子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从坐下那会,孙成才就知道这几人在。
这几人,她也认识,虽说叫不上名吧,但一个人如果你从初中开始就时不常的在各种小巷道里见过,久而久之,反而能生出一种熟悉感。
孙成才瞧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几位“彩鸡”,一时间还挺感概,这位从初中辍学就开始混的人,没成想,混了这些年头,倒真让他混出点名堂来了。
许是注意到孙成才投过来的目光。
为首那位,近前的脚步顿了下。
孙成才很惊奇地发现,短短几天内,她竟然见识到了第三次“变脸”。
大哥原还耷拉下去的嘴角竟然慢慢翘了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玩味”。
孙成才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低首打量了一下自己。
哦,明白了。
她今天应王婶的邀去相亲,走前去更衣室又遇着一同干活的另位大姐。
大姐一听她要干嘛去,当即不淡定了。
十几分钟后,以强烈的身体力行表达抗议的孙成才被另两位显然战斗力更胜一筹的妇女团团包围,愣是把她身上的短袖牛仔裤给扒拉了下来,套上了那位大姐年轻时据说穿上就“一战成婚”的相亲利器——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
孙成才瘦,给她套上连衣裙后,大姐围着她腰身掐了下,感觉这么瘦的腰身都还能宽出两指,直夸孙成才身材好,人也长得俊,这次相亲肯定能成功。
相亲成不成功,孙成才已经有了切身体感,望着为首大哥越来越玩味的眼神,孙成才忽然觉得……很戏谑。
“诶——”
大哥被她叫的一愣,理了理衣襟,“美……”
话没说完,被孙成才接下来的动作搞得着实一愣。
孙成才做了个汪汪叫的口型,虽没发出声音,但很形象。
一愣之后,大哥直直望着孙成才,直缓了好几秒,忽地反应过来,当即脸色一变。
瞧见他这样,孙成才倒挺大方,对大哥说了声,“好久不见。”
身后跟着的几位小弟,眼神在俩人间逡巡,从最开始的玩味下|流过渡到现在均带着点茫然,孙成才见有个绿毛还用胳膊肘捅了下他大哥,意思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啊,还打不打?
刚才踉跄后退几步的男人得了这个美救英雄的小空档,竟然也没跑。
孙成才余光瞥了眼,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直接把人按就近原则,拉到自己桌前。
俩人在对面几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竟然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气氛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住了。
这烧烤摊支在这,怎么着也快七八年了,平时来往都是熟客,老板跟附近的各位“牛鬼蛇神”们,也算都混了个脸熟,见这场景,老板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把烤好的腰子,递给小服务生后,走了过来。
手先按在大哥肩上,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大哥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眉头先是深深蹙起,而后又一点点捋平。
几句话之后,孙成才把灌完的大绿棒子往桌上一嗑,“哐”地一声。
那边低声交谈的俩人同时不说话了。
一阵静默,孙成才抬眼,与大哥两厢对视。
几秒后,大哥一低头,十分烦躁地挥挥手,招呼身后几位到别处去消遣。
刚才那位绿毛小哥还要再开口,被大哥箍着脖颈拖走了。
等他们几人走远,老板回身,笑呵呵地招呼其他客人“吃好喝好”。
路过孙成才这桌时,也没看她,倒是叮嘱了句,“少喝点”。
被孙成才救下的那个男人,静静坐在桌边,全程目睹这一切,一直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这男人伸长手臂,够到孙成才右手那边。
孙成才瞥了眼,见他拿着餐巾纸在那擦桌面。
孙成才想抬手制止,但忍住了。
等他擦完,孙成才掀起眼皮瞥了眼,“没必要。”
“扎到手就不好了。”男人是这么回的。
刚才孙成才“哐”那一下,把大绿棒子底给哐掉了,虽不至于碎玻璃掉满桌,但烧烤摊灯光昏暗,手在桌面摩擦,难免会划到。
“怎么得罪他们了?”因着这个小动作,孙成才多嘴问了句。
“没有得罪,”男人声音很低,“不小心撞了下。”
紧接着又补了句,“是那个人不小心撞了我。”
“然后要我道歉。”
“然后要你道歉。”
上面两句话,俩人几乎同时开口。
说完,各自都愣了下。
一时没绷住,孙成才笑了下,陌生人间尴尬的气氛算是稍有破冰,既然话匣已经打开,孙成才也不是扭捏姑娘,直言道:“他们那伙人就这样,你别放心上。”
“就当被狗咬了。”
男人开口问,“你之前也被……”
话说一半又顿住,可能忽然意识到交浅没必要言深。
孙成才倒没那么多顾虑,直言道:“没有,之前也是我涮他。”
十年前的事了,孙成才那会读初中,不知怎么的,让这男生给盯上了,有回放学孙成才明显感觉到有人跟着她。
不远不近的,也不知道这男生要干什么。
孙成才倒也不怵,三拐两拐的,把人带到了货场后院,也就是她现在干日结那地。
之前那片地承包出去了,有个老板在那建了个冷库,养了几只狗,黑背,藏狗……什么品种都有。
那会乱,没现在治安这么好,老板养狗的原则也简单,什么咬人凶就养什么。
导致平时没人敢接近这几位“爷”,但从小爱狗的孙成才是个例外,那会她总是从牙缝里扣点口粮下来去看望这几位“爷”。
一来二去的,跟这几位“爷”建立起了十分牢靠的情谊。
眼看把这小混混溜到了几位“爷”的主场,孙成才当然得发挥一下狐假虎威的狗腿子精神。
几番闹腾,直把这小混混吓得魂不附体,近乎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怕我,”又灌了一口酒,孙成才很冷静道:“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末了,孙成才挺饶有兴味地补充道:“今个遇着我,算你走运。”
男人正认真听着前情,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愣了下。
“也是。”男人忽地随着孙成才的调侃笑了下。
这一笑,孙成才眯了眯眼,近乎脱口,“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随着主人一时兴起的大脑得了指令开始高速运转,可惜被酒精迷瞪住了,检索不过几秒,负荷严重超载,都不用孙成才问出口,这问题自动更换为了——没见过,完全想不起来。
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被那个奇葩相亲男搞出来的郁闷因着这个小插曲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孙成才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由于久不穿裙子,两腿间跨度太大,孙成才猛一站起,“栓”起的两腿差点没站稳。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
孙成才望了过去,眼神有点飘,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又慨然又无所谓,“没事儿。”
孙成才结了账,脚步有点踉跄地走了。
过了会,老板端了碗面过来,直接放在了男人面前。
“我没……”
‘点’字没出口,老板已经说道:“放心,钱给过了,吃吧。”
已经是沦落人的孙成才临走还不忘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陌生过客,点了碗这家经典臊子面,外加煎蛋一枚。
支教那三年,因是去的封建闭塞的山区,奇葩事见得多了,孙成才没少仗义执言and仗义疏财。
付了这碗面钱,于孙成才而言,不过是个撂爪就忘的又一次仗义疏财罢了。
可顾如诲望着面前的这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头回眼神有些怔愣的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一个仗义疏财的果结了个22年来第一次有人给了他一碗长寿面的因。
顾如诲没顾上吃那碗面,当然也没舍得丢弃,打包之后,近乎鬼使神差地,他跟上了孙成才离去的脚步。
……
孙家楼下,老式小区也没个门卫,顾如诲很轻易地跟着孙成才到了她住的单元楼。
见她进去,顾如诲没敢再近前,只猫在斜对面一棵歪脖树下,看着不远处的楼道灯随着孙成才一步沉似一沉地上楼而渐次亮起。
灯光晦暗,映照出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很是瘦弱,完全不像顾如诲第一眼看到孙成才豁然站起时的样子。
挺直的背这会也微微驼着,灯光停在三楼。
过不多会,顾如诲渐渐听到窗帘拉到一半的客厅中传出争吵声。
声音时大时小,这会时间也不早了,顾如诲见随着争吵声断断续续,楼上楼下住户都开了灯,尤其是楼上那个,一把薅开客厅窗户,敷着面膜的女人正要出声,被身后的男人赶紧拉着劝着,不甘不愿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十几年的邻居了,现在吼一嗓子,倒是真能把气出了,但明呢,后呢,同一屋檐下,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吧,到那时怎么办,面面相觑吗?
但那女人还是憋不住似的咒骂了一句,“老是这样,谁他妈受得了!”
“砰”的一声,窗户重新关上了。
楼下孙成才家的争吵声一下停了。
家里,又是因为改名这事,相互不对付的父女俩冷冷看着对方,随即“哐”“当”两声,把房门关得山响,各自回屋冷静去了。
等周遭重新安静下来,提的那份长寿面也早已凉透,顾如诲跳脱的思绪这才一点点地回笼。
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点的一碗10块钱的路边摊面条罢了,刚才心头因着生日这个噱头搅起的波澜,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沉淀,让一颗躁动的心已然能平静下来。
然后他就后悔了,顾如诲在心里想,不该打包出来的。
四下看了看,他走近一处垃圾桶,正要把那碗面丢进去,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从见这女人第一面就横亘在心间的一个问题,随着记忆复苏,一下变得豁然开朗。
他想起自己在哪见过这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