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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篇 其之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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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醒来的时候,天仍是黑的,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旁边坐着一脸忧虑的妇人。一见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
“娘……我睡了多久?”薪动了动身子想要起来,却被妇人按了回去,示意他躺着。
“你睡了一天一夜。”妇人琥珀色的明眸中染上了一丝怪异的神色,局促而尴尬。
薪看着她的眼睛很久,终于开口问道:“娘,孩儿真的是妖孽吗?”
妇人的身体一颤,不自然的把头偏向了一边,哄骗道:“怎,怎么会呢……你爹和我都是人,你怎么会是……”
“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薪淡淡的打断她那拙劣的谎言,他不忍心看到这美丽善良的妇人搜肠刮肚的想一些违心的话来安慰自己。
妇人一见他已经这么说了,深望了薪疲倦的双眸很久,最终叹了口气。
“你出生那年,你爹还是司天台的上丞。当时的司天监大人推算出那年将有一个灾星降生,他将在未来魅惑君王,扰乱朝纲,在世间挑起腥风血雨,终将大唐气数耗尽。”妇人双眼没有焦距的望向一边,微蹙的娥眉暗示着她的回忆有多么令她痛苦,“就在那之后不久,我生下了你。一个来此化缘的高僧见你就道你将是乱世之人,将会引起我朝的祸变。如果你想平安的度过这一生,一生不得为官,离皇城越远越好……”妇人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爹想起了那个预言,担心再在司天台任职会招惹祸端,于是请求调任。而你……”妇人看了看薪,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犹豫的神色,似乎在择字摘句,“你爹就决定将你送到他故交赵真人那里修道,希望能洗去身上的灾邪。”
薪听到这里,闭上了眼。他很明白,妇人那时候的犹豫,没有说一句话,男人当时想要杀掉自己。他从来没有想到,男人对自己的排斥,竟是因为这个理由,那么自己天真的等待着他的和颜悦色,从一开始就是个奢望。
以为薪是累了,想要休息,妇人费力的站起身,劝着他:“薪儿,你别多想了,听你爹的话,乖乖的把那书抄完,然后回道观去。我们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好的生活。”
然而薪却第一次没有对妇人的话给以回应,仍然闭着眼,静静地躺着。妇人望着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听到了关门声后,薪睁开了眼,疲倦的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安静的淌下了泪。
薪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已经三天了,除了送一日三餐之外,没有任何人来,妇人自那之后不知是被男人下了禁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也不再出现。这三天里,薪独自一人想了很多,也许自己的出生就是一种错,也许那个时候自己真的就应该被男人一刀杀死。
三天中一直看着那本书,薪有好几次想要把它毁掉,可是不管是撕还是烧都行不通。也许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件妖物,用世人能看懂的文字写出了“不死之术”的诱惑,用奇怪的幻术掩盖了原本的内容,令世人自相残杀的争夺,然后从这恶意中获得存在下去的力量。
“你本是天造之物,却载逆天之法,不知是你的悲哀,还是世人的悲哀。”薪看着它,喃喃的自言自语,“若真是这样,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让你落入他人之手。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让你为祸人间。”
吃过晚餐后,薪站在房中的书架旁,随意的翻看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他不会去抄写那本书,有了这个信念之后,一切反而坦然了不少。所以,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对于自己来说,好像一切都可以平静的接受了。
这时,房门突然一阵响动,妇人端着些吃食走了进来。闻到渐渐飘向自己的香气,薪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脸色一变。他在道观的时候自学过医术,虽谈不上娴熟,但也略懂一二。那香气中混杂的微弱的迷药的味道他自是分辨了出来,心中暗叹一口气,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知自己再一睁眼会看到什么景色,若是阴曹地府,便也来得痛快。
突然想到自己怀中贴身不离的那本书,心中猛然一动,薪看了看手上捧着的随手抽下来的《伤寒杂病论》,眨了眨眼,琥珀色的亮眸闪过了妖异的金光,书上的文字慢慢的变成了一些圈圈点点的奇怪符号。虽然不知原本是什么样子,不过倒可暂时应对一下。
“薪儿,快过来,娘给你做了莲子羹。”妇人不太自然的笑着,招呼着薪。薪甜甜一笑,迎上前来,顺手将手中那本写着“不死之术”的书放在了一边的柜子上。
妇人瞥了一眼那本书,目光定了一下,旋即搅了搅碗中的莲子羹,送到了薪眼前。薪接过,却没有立刻喝,把碗放在了桌子上,坐在了妇人身边。
“娘,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被送回道观,一直以来都没能为您尽孝,对不起。”薪垂着目,轻声的说。也许,这将是这一生最后一次与妇人谈话,不知为什么,薪有这样的预感。妇人一听,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所以,只望这孩子出生之后,能替孩儿照顾您。”
薪说着,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想要去摸妇人隆起的肚子。谁知妇人却身体一颤,向后躲了一下,那只手扑了个空,悲哀的悬在那里。妇人意识到了失态,尴尬的笑了笑,又一次端起碗来,劝薪喝下去。
薪接过碗,神情复杂的望了望妇人,没有用勺子,而是捧着碗将莲子羹一点点的送入嘴里,迎着扑面而来的莲子香气,不知何时流下的泪,将这一碗危险的甜腻,搅得硬生生的苦涩。
娘,孩儿此生不能尽孝,望您,珍重。
薪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身上缠满了驱邪的符咒,躺靠在一棵千年古树下。陌生的山林中,汩汩的溪水边,一只青色的巨犬站在不远处,一双美丽的绿色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五年后
“令尊被卷入一宗贪污案,已经被处决了,株连九族。”空不知何时走到正在溪边看着溪水发呆的薪身边,毫无感情的说。他知道这少年的身份,却始终不知道他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少年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显得那么莫名其妙,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薪茫然的转过头,琥珀色的美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慢慢的闭上,蹙眉仰头,羽睫不断地颤抖,一切都那么安静,安静的悲哀。
“他是被陷害的。”薪淡淡的说,语气那么笃定,却又坚信的可悲,“金钱这些东西,从来无法满足他的追求。”
空深睇了他一眼,轻声的安慰道:“想哭就哭吧。”
薪摇摇头,“我早已经流不出泪了。”他睁开眼,迷茫的望着远处的山,“父亲曾经跟我说,也许我是被上天赋予了能决定他人永生的权力的人。那个时候如果我让他们得到了不死的方法,是不是,现在他们还能好好地活着?”
也许,我果然是妖孽。
在回木屋的路上,薪听到旁边草丛中传来轻微的叫声,循声而至,拨开乱长的野草,一只腿上受伤的白狐,正求救似的望着他。
——番外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