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29、第二十八章 锦瑟华年谁与度（1）

　　红绸子凌乱的散落一气。
　　桑妤歌首先坐起，凤冠金钗在髻上摇摇欲坠，慕君延一回头便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不由忍俊不禁，道：“新婚之夜，却害得爱妃如此狼狈，实在是本王之过。”
　　话毕，煞有介事的向着桑妤歌一拜。
　　她淡然的斜他一眼，丝毫不将他那一拜放在眼里：“人称儒雅睿智的瑞王爷，怎么是你这副模样？若是传出去，恐怕天下人都要失望了。”
　　他似是未曾料到她会这样大话，一怔之后，却是含笑开口：“今日之事，的确是本王不对，还望爱妃恕罪。”
　　他缓缓抬眼，瞳孔漆黑如夜，却恍惚带着辰星的光芒。
　　好清逸的眼睛，桑妤歌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是多日以来，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正视慕君延。
　　一片红色之下，烛台与烛台之间练成的光芒之下，犹如神祗一般的男子，那微翘的嘴角，明定的眼神，谈笑间不知该折去多少女儿家的玲珑心思。
　　这样的人，便是她的夫么？
　　垂下眼睑，敛去眼底隐隐藏着的异样，她头也不抬，只问道：“妾身见王爷刚才取出短萧，是打算吹一曲吗？”
　　修长优美的手指指节分明，慕君延笑而不语，只细心地理了理她额前有些凌乱的发髻，顺手将摇摇欲坠的金钗凤冠取下，青丝散落一肩。
　　“王爷这是打算做什么？”
　　桑妤歌眉峰闪过一丝冷意，今日是他与她之间的婚礼，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心知肚明，只不过真正面对的时候，她做不到无动于衷而已。
　　眼前的人，是她天生的仇人。
　　像看出桑妤歌的心思，慕君延不自觉的挑起一根眉毛，嘴角含着一丝讥诮，放下手中的金钗凤冠，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颔，漆黑如夜的瞳孔里隐隐带着戏谑的意味：“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此良辰美景，爱妃以为如何呢？”
　　感觉到她身形一怔，慕君延满意的笑了笑，大手顺着她的下颔下滑。
　　桑妤歌闭上眼，掩去眸中浅浅的悲伤。
　　她不能阻止这一切，从走出第一步开始，她就已经没了退路。
　　然而渐渐的，那只手却意外的停了下来，桑妤歌诧异的抬眼，却看到他已经站起身，在她闭眼的时候，他解下了两人之间结在一起的衣摆。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略带昏黄的烛光里。
　　他居高临下的凝望着她，宛若神祗般的脸上带着不可拒绝的驽定，他笑着向她伸手，声音温润如清风，吹散了她心中的烦闷：“走，本王带你去看星星。”
　　走，本王带你去看星星。
　　很多年以后，她依然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情景，烛光里，他笑着向她伸手，连眉梢都透着隐隐的笑意，他说，走，本王带你去看星星。
　　他的声音极为浅淡，恍惚比风还轻却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拒绝。

　　谁也不会想不到，瑞王与新妃的洞房花烛夜里，儒雅似墨的王爷，却带着他举世无双的新妃，并肩坐在房顶上。
　　漫天灿烂之极的点点的光芒，如水般的月华似绸丝一般，轻轻的倾泻一地的光芒。
　　习习微风隽隽而来，卷起宛如墨玉般的长发，轻抚着容颜如雪的脸颊，桑妤歌一身大红色嫁衣，不饰丝毫丝毫珠玉，却丝毫不显俗套，光华照人，那般风貌世间无双。
　　她仰望天空，静静的注视着繁星点点的世界。
　　慕君延手持短萧，徐徐吹出一曲清音。
　　如水月华下。
　　他微闭着眼，眉峰暗宇，低低的箫音自嘴角溢出，倾煞了整个世界的颜色。
　　夜风漠妆，人语丝无，神祗如华，倾国倾城，闲处莫胜愁，灯火阑珊处，琉璃散尽，锦瑟年华，与谁人能度？
　　耳畔箫音静寂，似春风斜阳，亦似流水轻漫，深思随音而走，伴风飞扬，桑妤歌静静的听着，也静静的注视着天空，耳畔听到的，是他的箫音，眼睛看到的，是一片不着边际的天空。
　　他和她，就那样静静的并肩坐着，一个吹箫，一个静仰繁星，谁也不开口说话。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直到他的箫从唇边移开，直到她缓缓的侧首。
　　“久闻王爷醉心音律，妾身今日有幸，能得闻王爷之曲，果然是非同凡响。”红衣裙摆洒落身后，静雅从容，目光投向身畔的慕君延，她说着，眼里渐渐溢出了赞许的神色。
　　慕君延扬起嘴角微微回头，笑道：“比之爱妃瑶琴，本王自愧不如。”
　　“王爷谬赞了。”
　　桑妤歌垂下眼帘，恭顺的回道。
　　眼前的人，虽然是她今日嫁之对象，然而他的家族，与她的家族，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纵然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然而无论是谁，她都不得不防。
　　现在的她，还不能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因此，她要做的，就只能做好一个得体的瑞王府从三品侧妃。
　　“本王不是谬赞，能谈完整曲散花，就代表你的琴艺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一点，本王佩服之至。”他说着，短萧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花，收回袖中。
　　桑妤歌淡淡一笑，再次抬首望向天际。
　　广阔天空，月色星光，她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同样也曾在屋顶仰望星光，还有一个人担心的紧跟着她，生怕她一不留神就从房顶上摔下。
　　那个人，就是于安。
　　彼时的她，还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常常任性的跳到屋顶上，一颗一颗的数着星星。
　　而于安，总是一脸担忧的告诉她：“阿妤，太危险了，快跟我下去。”
　　她却回头调皮的冲他吐吐舌头：“安哥哥，若是你把天下的星星摘给阿妤，阿妤就乖乖听你的话，跟你下去。”
　　于安是个有勇无谋的人，他虽然有一身的好武功，却每每在面对她的刁难时毫无办法，因为那时的她，太过顽劣，对于老实巴交的于安，她总是想要戏弄他，给他出难题。
　　小时候，父亲总不许她出门，她只能呆在桑府大院中，靠顽劣的捣乱打发着无聊的时间，她向往府外那片广阔的世界，所以每当看到漆黑夜空闪烁着星光的时候，她才分外欢喜，不顾于安的阻拦，跳到房顶上，看那一片星光世界。
　　每当她让于安摘星星给她的时候，于安只能无奈的看着她，眼里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宠溺：“阿妤，星星太高了，人是没办法摘到的。”
　　是的，人怎么可能摘得到星星呢？那不过是她故意刁难他的话，想看一看他的窘迫。
　　夜风微凉。
　　她将神思从回忆中抽离回来，禁不住一声轻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肆无忌惮的孩子了。
　　“为什么叹气？”
　　身旁传来一道狐疑的声音，她并不回头，看也不不看他，笑道：“每天的星光都是不一样的，很多事情，一旦过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慕君延深深地看她一眼，眼中满是疑惑。
　　“是这样没错。”
　　可是为什么，月色下，她的轮廓有一种朦胧的线条美，却似乎带着隐隐的悲伤。
　　她依旧望着天空。
　　然而蓦地，他只见到她的嘴角一抽，便听到她平静而淡雅的声音在夜空里缓慢荡开：
　　“空做棋盘星做子，谁人能下？”
　　他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明白她念出的是一句上联，不由一笑，月色下的脸庞棱角分明，随口接道：“地当琵琶路当弦，哪个敢弹？”
　　这次讶异的是桑妤歌。
　　她有些错愕的回头看他。
　　他却冲她眨眨眼睛：“爱妃以为对得如何？”
　　桑妤歌眉峰一弯，嘴角噙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笑了笑：“天与地，棋盘与琵琶，甚是工整。”
　　听到她的评价，慕君延唇角微微上扬，低低说道：“爱妃才情风貌皆佳，看样子，本王娶回的，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女子。”
　　好一个聪明的女子，为何，却偏偏是那个家族的后人？
　　“万中无一？”桑妤歌凝视他神祗般面容，嘴角缓缓向上勾起，浮出苦涩的笑意，她轻轻起身，喃喃说着：“若是可以，妾身倒愿意只是这天下间无数平凡人中的一个。”
　　慕君延略微抬眼。
　　“但那不是你所能抉择的，就像一片叶子，连它自己都不知道会落在什么地方。”
　　生于皇家，他无法选择，而她，亦是一样。
　　她含笑着看他，莫名地，有一种心安，是的，心安，在他身边的感觉，很安稳。
　　忽然，她问他：“王爷，若是妾身想向你讨要一件东西，王爷会给吗？”
　　他亦笑着看她：“那要看，你要的是什么。”
　　万一，她要的，是整个天下呢？
　　她是危险的，他很清楚，所以他才防备她，慢慢的，将她一点一点掌握在手里。
　　“妾身想要的东西是，”她微笑着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天空，一字一顿的说道：“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