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甫湖》木青MQ

5、1.3

　　青漳植物庄园所在的星球叫做句芒，与东方神秘大国的木神同名。星承其名，这颗星球的表面被大量植物覆盖，从远处瞧就是活脱脱一粒草团子。

　　飞行器内，播了一路宇宙频道古早爱情剧的屏幕终于蹦出几串不一样的字符，是有关这颗绿色星球的简要信息，最不起眼的地方注明了四个字：人工星球。

　　方安兆喃喃道：“挺小的。”

　　看着眼前越来越近，最终占据整个视野，飞行器在它面前就像一粒沙的星球，方瑞允无语了。嗯，是挺小，小得都望不着边儿了。

　　方安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宁静台不比这里大？”

　　“宁静台的体积确实比这里大，但它外围昏暗，核心发光，像一块发光的舍利子，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大。但这里，”方瑞允指着飞行器屏幕上貌似没有尽头的青绿色，“整颗星球圆鼓鼓的，上面的树木让它显得更膨胀，第一眼看起上去明明大很多啊。”

　　飞行器系统定位到了句芒星上的降落点，降落点除了正中心透着隐隐的蓝光之外，和其他铺满地衣、苔藓和草皮的土地毫无二致。从舱门里出来的瞬间，一股新鲜的青草香钻入鼻腔，沁入心脾。但方安兆随后感觉到自己的头和手脚越来越重，差点儿就睡过去了。还好方瑞允及时给他戴上呼吸面罩，勉强留住了他的理智。

　　“你有点醉氧。”方瑞允解释说。

　　方安兆甚至没力气提问，他的眼神透露出疑惑，但方瑞允不知道他究竟对什么感到疑惑，又或者是对一切都很疑惑，于是干脆地把能想到的问题一次性解答完：“这里的氧气含量比自然基地高，醉氧很正常，所以我才准备了呼吸面罩。”他又指着天际线上几个稍微长一些的竖线说，“你看那几棵大树，那一片就是热带丛林区，你进去走几圈，还能体验到缺氧的感觉。”

　　“谢谢，我体验够了。”经常在泳池训练，窒息感可谓是方安兆的家常便饭。

　　“我们先去庄园吧，在那边。”

　　顺着方瑞允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栋不起眼的石头别墅落入方安兆眼中。说它不起眼，是因为那栋房子被各种各样的藤本植物爬满表层，几乎是被藏在其中，形状也变得模糊不清，有些地方根本分不清是凸出来的房间还是层层叠叠的紫藤与低垂的炮仗花造出的假空间。

　　方安兆被周围的景色震惊得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他的身体在原地缓慢打圈，视线随之而动。忽然，他的注意力被某些事情勾住：“那是……”他的话里有种无法克制的激动，他甚至兴奋地抓住了方瑞允的衣角，“鹿！旁边还有……那是牛吗？”

　　方瑞允带着一点小得意说：“没错，那是一只梅花鹿，旁边是一只奶牛。”

　　二人同时看向对方，交换眼神，笑了出来。他们都想起了一个跟奶牛有关的典故：为什么自然奶牛能够繁衍至今且不被克隆奶牛所替代？因为富婆会在关键时刻为自己的孩子救下奶牛。

　　孔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详细讲过这个故事，方安兆的老师也讲过。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遇上病毒大爆发的富太太，为了逃毒，她举家搬迁至偏远星球。临走前她突然想起自己奶水不够，没办法给自己刚刚半岁的女儿喂奶，搬去的那颗星球又过于偏僻，很难随时购买奶粉，所以赶忙跑去养殖棚里牵出那头养着就是为了产奶的母牛。而母牛出栏又引来了一头公牛，两头牛就这么一前一后上了富太太的飞船。谁也没有想到，这两头牛竟然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牛，它们不但成为现代自然奶牛的祖先，还是大部分克隆奶牛的克隆源。其他牛类就没有这么好的机遇了，它们大多因为病毒感染而彻底灭绝，等百年后克隆技术成熟时，它们早就化作土壤，连通过克隆复活的机会都没有。

　　奶牛的故事之所以经典，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跟宗教故事“诺亚方舟”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这个故事里，富太太的飞船跟“诺亚方舟”的性质有九分相似，都是为了逃生而造，只不过富太太的“诺亚方舟”只服务于人类，唯有人类急需的物种才被允许登船。现代文明的核心是“利己”，自然奶牛的幸存便是这一观点的铁证。除此之外，“飞船奶牛”还成了撞大运的另一种有趣说法。

　　方安兆径直朝庄园走去，方瑞允拉住他：“你不想先在这里逛逛吗？”

　　方安兆摇摇头，这儿的地表风景的确很漂亮，但并不足以勾起他四处探索的欲望。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坐着，让脑袋不再这么晕晕乎乎。

　　他听见方瑞允轻笑一声后说：“它们或许可以把你驼过去。”

　　还没等方安兆反应过来，他的腋下就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力道还挺大，他差点儿整个人往前栽下去。方瑞允立刻扶住他，还指了指“罪魁祸首”。

　　一头鹿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看起来对刚才的怼人行为毫无反省之心，反而还用大眼睛盯着方安兆，好像在审视他。

　　方瑞允说：“这是一只雌性泽鹿，那边几只也是。”

　　不知何时，已经有三四只泽鹿出现在二人附近，它们都站在方安兆背后，环成一个半圆。飞行器旁边则站着一头雄性泽鹿，它时不时用半米多的鹿角敲打飞行器表皮，发现怎么骚扰对方都毫无动静后才不甘心地停止。

　　在方瑞允把人一路送到庄园的途中，那只顶过方安兆的雌性泽鹿始终跟在他俩身后，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们。庄园大门紧闭，但门的左右侧各有一条长椅，方安兆在右侧长椅上坐下。

　　泽鹿见他坐下，转头去惹还站着的方瑞允，用头轻轻顶他的肚子，直到方瑞允开始有节奏地抚摸它脑袋才作罢。雄性泽鹿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仨，方瑞允开玩笑地对它喊“我是不是抢了你老婆”。

　　“你没有抢它老婆，这是它女儿。”

　　大门的右扇门上还有一道小门，此刻被拉开了一条缝，一颗小脑袋探出来，刚才那句话正是他说的。

　　“北先生！”方瑞允惊喜地朝那人打招呼，“没想到能见到你！”

　　北先生看起来有一百多岁，发色斑驳，长发低低扎成一个马尾。他上身穿着一件很有年代感的夹克，里面配着暗红色马甲和米白色衬衫；下身穿一条工装裤，搭了一双中帮皮靴。他身上无处不在的颜料痕迹着实引人注目，这大概率是他的作画服，而他本人应该是个画家。

　　“你们好！”北先生热情地迎上来，还把半站起身的方安兆又按回座椅上，“头昏要好好坐一会儿，会缓过来的。”他转头继续问方瑞允，“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朋友吧？”

　　“我叫……我叫方安兆。”

　　方安兆强打精神的声音与北先生欢快的声音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叫北令，就住在庄园里。”

　　即使精神头差了不少，方安兆的观察意识依然不自觉地运行起来。眺望远方，天空和土地是一片蔚蓝和一片青绿，广阔平原上有不少生灵作点缀，多数是鹿，少数是牛羊之类的动物。这栋庄园和他俩乘坐的飞行器似乎是这里唯一带有人类痕迹的东西。青漳植物庄园……青……

　　“你是鹿半青？”方安兆突然问到。

　　北令的笑容更大了。“没错，我就是鹿半青。瑞允告诉你的吗？”

　　方安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星际闻名的画家，更没料到这位画家和方瑞允关系这么好，叫得这么亲密。“呃……他没跟我说过。”

　　“是吗？那你真厉害，一下就猜出来了。”北令把小门完全推开，“我们进去吧？等会儿给你们换个舒服点的面罩。”

　　大门内的两侧墙壁上挂着很多宇航服，其中一套笨重的老式宇航服被放在最外面，格外惹眼。宇航服旁边有几排摆得整整齐齐的面罩，方安兆戴上其中一个，把配套的气瓶别在腰间，不出一分钟，他整个人就清醒过来。

　　看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北令一抬手，说：“这边请吧。”

　　来青漳植物庄园之前，方瑞允只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他很喜欢来这里散心，除此之外全部闭口不谈，只用“等你来了就知道”一句话堵住其他人的提问。现在方安兆进入了庄园主体，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瑞允不愿多说——这里的环境确实有种难以形容的氛围。粗糙的装修，简朴的摆设，连地面都是未经打磨的石头，不少角落竟生出苔藓、矮草和蘑菇，像是完全没人打理。但墙上挂着的画作非常精致，无论是画本身的用笔、配色，还是画与画之间的摆放距离，都看得出有人在刻意维护。野蛮生长与人造精巧在这个空间里奇异地融合且达到完美平衡，可它又似乎完全不怕破坏，哪怕有人在这大闹一番也没法伤及空气中蓬勃的生命力。损毁的画框或许会成为藤蔓生长的新支点，梅花鹿和泽鹿从大门轻松踏入，它们可以在支离破碎的颜料中漫步。待岁月腐蚀画布，地衣和苔藓将成为最新作品。谁都评判不出庄园内最美丽的地方是哪儿，因为每个部分都不能割舍，它们像屋外的紫藤瀑布一样，只有紧紧簇拥在一起才能生出最惊人的美丽。

　　方安兆不经产生一个疑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方瑞允低声回答：“金瓯路上一家古物商店的老板介绍我来的。”

　　“金瓯路？”方安兆的脑海中迅速出现这个地方的模样：那是金瓯星旁边一颗小卫星上的步行街，以复古物件生意闻名。这颗卫星的支柱产业是旅游业——在金瓯被“保护性围护”之后，再也没有人靠近过它，失踪事件自然而然地停止了。但它黄金般的光华几十年如一日地闪耀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它吸引，曾经无人敢靠近的金瓯竟然成了有名的旅游景点。鉴于它与守卫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有基地都会给新学员安排一次实地游览，让他们近距离观察这颗促使守卫队成立的星球。方瑞允估计就是那时认识的古物商店老板，仔细一算，已经过去四年了。

　　“那家古物商店的老板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住在这里。”方瑞允压低的声音显然没什么用，北令把他俩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北令提起这位“最好的朋友”时很是自豪，似乎拥有这位朋友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那南镜先生现在在这里吗？”

　　“他这几天有事，没在庄园。”北令边说边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这边请。里面是画廊，画廊尽头有几条岔道，想走哪一条都可以。你们可以去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地方，这里没有什么禁忌。尽情探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