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恨西园

11、（十一）宣之于口

　　（十一）

　　后面的日子我似乎在混沌里神游，四周是绝对的黑暗与虚无，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死了。

　　终于有一天，我好像可以听到有人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所以我应该没死，只是醒不过来。

　　我不知道我在这个状态里迷失了多久，以及她最后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还活着。

　　直到我感觉耳边的话声越来越清晰，并随着一股电流贯穿我的心脏，我才猛然惊醒。

　　我看到了好几个医生护士站在床前，我能感觉到我的头缠了很多绷带，很沉，手上也满是青紫的针眼，不过这些都顾不得了，第一反应就是脱口而出——

　　“溪午呢？她怎么样了？”

　　“嗯……”他们沉着语气，明显有事瞒着我。

　　我知道他们是怕我情绪过激才纠结是否应该告诉我。

　　“麻烦告诉我，我可以接受。”

　　看着他们的神情，我几乎打算直接扯下吊针自己去其他病房看了，我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的结果。

　　“患者脑部因为剧烈爆炸产生了损伤，所以一直昏迷，但不能贸然让她醒来，否则可能导致她记忆残缺或丧失正常思考能力。”

　　我心里一紧，但多少还是有些庆幸，不管怎么说，至少她还活着。

　　“你们带我去看看可以吗？”我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

　　“你才刚醒——”医生又开口劝道，忽而话锋一转，叹了口气，“算了。”

　　“37床，你再休息一会才能去看她。至少再休息两个小时。”临走前，他随口叮嘱了几句不要剧烈运动后就离开了。

　　我知道，他关不住我，他也知道。

　　我站在窗口前，看着医生的身影渐渐隐入走廊尽头，我迅速推开门跑出去，边走边看着门外挂着的床号信息。

　　没隔几个房间，我就看到了那个数字。

　　37号。

　　我猛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眼前突然模糊起来。

　　她苍白病态地躺在床上，很平静，就像是她从来没有醒过一样。

　　她的脸上很多擦伤，即使已经包上了药，但还是掩不住伤口的痕迹。

　　我坐下来，小心拉起她的手，很凉。虽然她平时的手也很凉，但这次真的不同，这次是没有生气的凉。

　　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只能呆呆坐在旁边，等她醒过来。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做？她至少不会这么被动。我想。

　　所以，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透过没有合上的窗户隐隐约约看见路上几间病房住的都是那场爆炸所致伤残的人。

　　居民楼怎么会莫名其妙发生爆炸，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家用的煤气或者天然气爆炸，而这次波及范围这么广，肯定不是什么简单协议调解就能解决的事。

　　我跑去护士站，打算问问她们当中有没有什么知情人。

　　大概是她们见我还算比较有生气，所以竟也没有怀疑我是偷跑出来的。

　　“你不知道吗？我记得这两天景镇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就东巷二楼那个住户想轻生，用剪刀把家里厨房天然气的软管给剪断了躺在厨房里吸天然气。

　　可能是气管泄露，等到晚上楼上酒店的工作人员开始点火做饭，就发生了爆炸，而那个自杀的竟然只受了轻伤。”

　　“甚至有一个住户当场死亡了，那场面，确实吓人。”

　　“对啊，你说这人自己想不开自寻个地儿自行了断了不行，非得把别人的命给搭进去，他自个儿倒还好好活着呢！”

　　“是啊，现在这些人真是。”

　　护士们一聊就有些停不下来，越说越起劲，甚至有打算扯到生死的议题上的架势。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那你们知道那个住户现在在哪里吗？”我问道。

　　“这……我们也不太方便透露，毕竟受了点伤，大概在哪个医院住着吧。”护士有些为难，我反应过来这应该属于保密的范畴，所以很识相地没再多问。

　　“好的，谢谢。”我道完谢就匆匆离开了。

　　我捋了捋思路，大概是一个人想自杀却无意引发了爆炸，造成了一死多伤的结果。

　　人理所应当地拥有决定自己死亡的权利，但与此同时也不能伤害无辜之辈的性命，这种行为自私且愚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能做的只有尽全力医治伤者，把已造成的伤害降到最小。

　　但这实在不算容易，我很难不去担心她的状况。

　　后来我又在她的病房待了一会儿，警察来了。

　　开口的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孩:

　　“我们是宁海市公安局的，经组织授意，这几天负责东巷的爆炸案，请你配合。”他说着向我展示了他们的证件。

　　我点点头。

　　“我们了解到，你也是这场案件的受害人，因为伤口不致命，所以现在还算恢复得不错。”

　　“我们同情你的不幸遭遇，但为了尽快结案，所以想跟你了解一些事发当天的一些细节。”

　　我嗯了一声。

　　“案发地点的监控设备因为损坏所以无法完全还原当时的情况，你晕倒的地方距离爆炸源垂直距离大概有七八米，我们发现，你刚好是在案发前几分钟上了楼道，有这回事吗？”

　　“是。”我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接着他们又问了一些例行程序、比较常规的问题，大概是在排除主要肇事人蓄意谋杀的可能性。我一一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并尽量客观地描述了我的经历。

　　“你是说，跟你一起的还有另一名女性？”

　　“对。”

　　“……哦确实，酒店监控有部分记录。”问话的那个男孩或许问话还不太熟练，一边问一边翻着手中的资料。

　　“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忽然想到在去程的巴士上我也问了同一个问题，我当时故意使坏地问她，我们什么关系。

　　挚友，或是，恋人？

　　其实我们早就对答案心知肚明，因为爱，早就是我们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多想她能够醒过来替我回答这个问题，只要她可以醒过来就好。

　　如今她却躺在病床上。

　　我摇头淡淡笑道:

　　“爱人。”

　　一语既出，年轻警察似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样……”

　　旁边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察似乎有些看不下去，接话道，“他不会说话，你别在意。”

　　我微微笑着回答，没关系。

　　问话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他又做了点收尾工作，然后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这次叨扰了，希望你们能早日康复。”年长警察颇为真诚地祝愿道。

　　其实说年长也长不到哪去，只是气质上要比先前那个男孩稳重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谢谢。”我笑着跟他道谢。

　　病房里又如常地安静下来，我坐在床边，呆呆地望向窗外。

　　窗外开着白色的玉兰花。

　　时间好快，花都开了。

　　“倒让人意外，你竟然一个人在这里。”

　　他大概是以为我醒了会一直呆在她旁边。

　　我闻声转头，是白天那个医生，他很年轻，我瞟到他的工作牌上写着他的名字——黎津。

　　“这不是谨遵医嘱么？黎医生。”

　　他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似乎他早就知道一切。

　　“我给你做过检查，除了部分外伤没什么大碍了。”他温温开口。

　　我点头，正欲开口问，却被他打断——

　　“她的问题有些复杂，需要精神类的仪器辅助治疗，且无法避免治疗风险。”

　　我皱了皱眉，“这是唯一的办法吗？”

　　“不是，但目前的情况来看，算是最好的办法。”

　　“要么强制性唤醒她，虽然那样会损伤她的脑神经；要么，就一直保守治疗，等她醒来。”

　　言下之意，如果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的确存在一直醒不过来的可能。

　　“你考虑一下吧。”

　　“可是无论做什么手术，我没有资格在她的手术单上签字。”

　　我没有这个身份，以法定上的伴侣，或是血缘上的亲属。

　　“你可以。”他说。

　　我低头沉默，却忽然想到——

　　刚刚我明明还没开口问，他就好像了然一般跟我讲她的情况，仿佛对我们的事情很熟悉似的。

　　“你和她之前认识？”我问。

　　“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学。”

　　我暗暗思忖，说来也是，一个是外科医生，一个是心理医生，我早该反应过来。

　　“为什么这么说？”我指的是他为什么说我可以。

　　“大概半个月前，失踪了四五年的她突然联系上了我，并附上一份协议，说如果她发生了什么意外，一切决定由你，你代表她的意志。”

　　“她说，她只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甚至无法为她签字，她会很难受。”

　　“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她并不是会把自己生死权甘愿交给别人的人。”

　　“这些年，她的确变了好多。”他说。

　　这些话信息量有些大，比如她是如何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一切都妥善安排好；他口中的四五年，又恰好和我和她之间的缺口重合。

　　按理说，黎津是她的朋友，而她那几年的行踪，竟然连他也不知道，甚至于一点风声也没有。

　　不过除了她自己，恐怕没人会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到他说她早把一切都安排好，我心里酸涩不堪，差点当着他的面掉下眼泪。

　　自从我醒了之后，我一次都没有哭过，就像大脑的保护机制一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我甚至可以笑着跟人谈话。

　　可现在我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了，我偏过头。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

　　他轻声嗯了一声，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