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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十万大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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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第二日进山便就是第二日进山,片刻时间也没耽误。见知微揉着惺忪的睡眼,腰间系着明晃晃的潜鳞,拖沓着脚步跟在谢断云后面,她捂嘴打了个哈欠,问:“你身上伤还未大好,都不休息两日的么?”
山路难行,不过还未至深处,无需伐藤斫木,谢断云走在向导后面,回头拉了拉见知微的手,冷笑着说:“叫你半夜不睡觉跑出去练刀,现在倒是叫苦。”
见知微面上讪讪,快步跟上来,被山里的冷气一催,她也清醒了不少。于是回握住谢断云的手,体贴道:“我才不怕苦呢。反倒是你身体不好,要我背你一段么?”
“我只怕你困得睁不开眼,将我摔倒在半路上。”
还不等见知微反驳,前面的向导听她们如此拌嘴,转过脸来,用蹩脚的官话笑道:“你们姐妹感情可真好。”
见知微抿唇回以一笑,回道:“那当然。”
看对方转过了头,继续寻路后,见知微方才挪着碎步,往谢断云身边凑了一凑,在她耳边悄声问:“你从哪儿找来的当地人呀?她穿得真好看……”
她的视线又黏到了在前面开路的向导身上。她看着有些年纪,约莫和师母岁数差不多,穿的是苗人的服装,藏蓝打底,叠加红黄,行走在翠绿林间时,像极了在枝头跃动的不知名小鸟,灵动好看。阳光从叶中缝隙穿过,打在她磨得锃亮的银饰上,随着她的走动,遍身星光闪烁。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前面的向导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望了望自己,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遂不解地歪头与她对视。不过看见知微并没什么恶意,她瞄了一眼东家,见她也没什么表示,又转头回去辨明前路了。毕竟山中多雾霭,也没有明晰的路标,只能靠她的经验寻路,倘若一个失误看错了地形,几人恐怕再难走出这十万大山。
“你要是喜欢,等到了给你买一件穿着玩儿。”
见知微摇头,她笑着说:“我穿的话,自己又看不着。想看谢姊姊你来穿,一定好看。”
她倒是不亏着自己眼睛。谢断云失笑,她嗔了见知微一眼,话又转了回去:“你方才问我什么时候找来的当地人?有人昨晚光顾着把玩手里的新鲜玩意儿,也没心思听我说话,明明我昨日晚上便说了。”
她刺得见知微脸上又挂起了红霞,那时候的喜悦已经过去了,心中翻腾的情绪落到了实处,不再飘在云朵上。此番冷静一想,谢断云昨日的确说过,是荀将军遣人替她跑的腿办的事,荀将军驻留播州下临江县数月,找她办事自然快得很。虽然是想起来了,但她依然两颊烧热,心中愈发气恼起来,一面怨着对方抓着昨晚一小会儿功夫不肯放,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又小家子气,的确也有不对。
被师姐看到她那副德行,还不知道会怎么骂她呢……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哄好眼前的女人,见知微勾了勾她的小指,细声细气地说:“全是我的错,姊姊你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好不好?”
她本就不大,这么放低姿态捏着嗓子说话,倒还真像是小孩子一般,谢断云似乎被她这声音逗得破了功,眼中漏出一点笑意来:“你倒擅长伏低做小,看来薛姑娘没少教训你。”
见知微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嘴角一撇,偷偷告诉她其中关窍:“师姐才不吃这套,只不过是在师母面前演上一演罢了,师姐最怕师母了,只听她的话。”
听话?谢断云依稀记得薛翮从来不是听话的性子。她出生时父母和睦亲爱,更因薛翮是薛愚与裴婉的第一个孩子,两人第一回当父母,同世间所有的父母一样,对第一个女儿娇宠无比。薛翮小时候威风到爬到薛愚头上往下跳,薛愚不仅不责罚,甚至还向众人炫耀他的女儿有千夫不当之勇。
谢断云忽想起那一日她在院中练剑,薛愚一家来拜见她的父亲,也不知怎么,给这丫头找到空隙溜了出去。她四处闲逛,竟给她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许是困倦非常,直接在她床上睡去了,府中人竟遍寻不得,裴婉急得犹如火煎。谢断云陪着找了半夜,回屋休憩时,看这丫头在她被窝里睡得正香,她正要唤人来将她带走,就见这小姑娘悠悠醒转,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开始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外面搜查的仆从,薛愚和裴婉急匆匆赶来,只听女儿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还以为受了什么惊吓,裴婉一把将其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谢断云在一旁见他们什么怒气、怨气都被这泪水浇灭了,只余下对孩子的心疼,还未做过母亲的谢断云对此感到十分茫然荒诞。
等听薛翮抽抽噎噎道出理由时,谢断云更是气上心头。
原是这小丫头见她披头散发端着蜡烛站在床头,又是一身银红里衣,还以为是故事里索命的女鬼,竟是生生给她吓哭了。
谢断云当即直接拉着她的好姐姐往镜前走,指着黄铜镜中光艳逼人的美人面,气势汹汹地问:“我的好姐姐,你可评评理,我这张脸怎么就像是鬼了?”
裴婉只站在自己那好女儿的身边,笑着反驳道:“艳鬼如何不算鬼呢?”
她那时年轻气盛,自负非常,全不知低头藏锋,就连幼童呓语都要较量纠缠一番。后来方知登高必跌重,她再如何自命不凡,也不过是江湖中的一只蝼蚁,不过是仗着家族之势,讨了些许便宜罢了,又如何挡得住风刀霜剑、恶水凶浪呢?
那日长留山事毕,她推门离去时,那小娃娃在角落里看了她一眼,扭过身子一溜烟儿跑走了。那年薛翮已经长得很高了,她几乎没认出来这丫头,那丫头想来也记不得她了,一岁多的事情谁又能记清楚呢。
谢断云那时还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现在听了见知微所说,她猜薛翮自那日后和裴婉也生出了嫌隙,一时间感慨万千。
见知微好奇地看着向导的背影,这个苗人虽对她们不是十分亲热,但也礼貌非常,她感慨道:“汉人同苗人关系那么差,我还以为我们会被她骂一顿呢。”
之前听谢断云所言,她还以为想进苗疆得费一番功夫,谁知道如此轻松便找来了当地人做向导,还客客气气地招呼她们,这大大出乎了见知微的预料。她以为苗汉相见,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谁知道竟和寻常人交流没什么两样,甚至对方防止她们跟丢还时不时回头提醒她们。
谢断云拨开垂落在脸庞的藤蔓,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湿软的草地上,见知微担心她的肩膀,领先她一个半身,用刀鞘开路,替她顶开碍眼的树枝。谢断云搀着她的手借力,倒也不算很累。
她跟着见知微的目光看过去,说:“因为我是他们的恩人。”
“恩人?你帮他们?那岂不是和荀将军……不,和汉人都是敌人?”
谢断云摇摇头,换了个方式解释:“你久在山中,难道能与世隔绝么?”
“当然不可能,我和师姐会下山采买一些东西,用山中猎得的野货、采得的药草换也可以。”
“苗人同样如此,他们被驱赶到这十万大山之中,生活多有不便,而我作为桥梁,给他们带来生活的必需品,对他们来说难道不算是有恩么?用跟他们做生意赚来的银钱,又上交部分给朝廷以作军费,难道不也是对汉人的贡献么?”
见知微一时语塞,她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