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小熊》只余

56、把山间的花别在耳上（二）

　　阿依玛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她两只手交叉在身前，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不知所措。
　　路清涟一怔。
　　她以为每个小孩迟到早退大多因为路上的野花和蝴蝶，或是路边冒着香气的小吃汤面。

　　排着队的孩子们似乎对这个理由习以为常，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交头接耳，讨论从大人那听来的粮食收成和即将到来的秋收。

　　顾海棠从包里拿出纸巾沾水，蹲在阿依玛面前轻轻给她擦手。
　　路清涟靠得近，能够听见他轻声安抚不知所措的孩子：
　　“辛苦你了。”

　　阿依玛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想让自己的伙伴看见，伸手抱着顾海棠默声掉着眼泪。

　　阿依玛很喜欢去学校，也很喜欢普通话很好听的外来老师。
　　她喜欢从小长大的村子，但更想去大城市找很久很久都没见面的爸爸妈妈。
　　但村里的大人都说，只有考上了大城市的学校才能离开村子，所以她每一天都很努力背书认字，只不过爷爷奶奶现在上年纪了，家里一忙起来她就没办法去学校了。
　　她真的好喜欢学校，也好想去上学。

　　顾海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熊挂坠。
　　顾海棠把憨态可掬的小熊放进阿依玛的手心里，总算止住了她炙人的泪水。

　　路清涟转过头，冲南莳点头。
　　她带动孩子们一起给阿依玛的爷爷奶奶帮忙，和陈衍文几人分小组弄了个小小的对抗赛，看哪个小组翻地又快又好。
　　大家玩得很开心，到最后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干干净净的，就连在田边负责拍照的南莳身上也有或大或小的泥点，向来宝贝的相机也被孩子涂了小小的笑脸。

　　不用多久她们就完成了阿依玛家堆积的农活，圆圆和南莳给孩子们擦干净脸上的泥点，在路清涟的带领下继续踏上她们今天的游山活动。

　　山路边有很多簇拥在一起的野花，路清涟不敢随意触碰，但对这些早就耳熟于心的孩子们下手干净利落，把上面的小刺拔干净之后送给了每一个年轻可爱的小老师们。
　　陈衍文觉得拿在手上不方便，他还要背一大包吃的喝的和医用品，但又不舍得把孩子们给的花丢了，最后眼睛一转，把嫩黄色的小野花别在了耳上。
　　他的举动逗笑了大家，阿依玛也跟着效仿，把野花别在了顾海棠的耳上。
　　“小顾老师好好看！”
　　此起彼伏的夸奖像不要钱的黄豆劈头盖脸砸了过来，纵使顾海棠在冷的性情也稍稍觉得别扭。

　　林笙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憋着笑凑了过来：
　　“孩子们把顾海棠当成女生了。”

　　“啊？”路清涟歪头，但很快又想明白了：“不会因为他的头发吧？”
　　林笙点头：“毕竟很少有男生会留长头发。”
　　路清涟把这件事跟顾海棠说了，但他也并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他最初留长发是为了遮挡别人投来的目光，他不习惯被人注视，也不想在人群中拥有存在感。
　　但后来遇到路清涟之后，她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自己长发的喜欢，他也就没有再动过剪头发的念头。

　　孩子们的世界没有太多的是非对错，这个小小的误会谁也没有去澄清，一路上热热闹闹的，终于走到了山的半腰。
　　山路到这儿就没入在野草之中，再往上没了山路，过于陡峭的泥路她们也不能再走了。
　　好在半山腰这儿有一块很大的平地，几人三两下用长布把地铺好，就让孩子们在附近自由活动，她们正好休息喘口气。
　　“感觉还没干什么呢，我们的下乡活动就快结束了。”
　　陈衍文看着嬉闹的孩子们叹了口气。
　　这里的条件是不好，他最开始来的那几天是吃不好睡也不好，后来和孩子们相处久了觉得这也没什么。
　　他们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大，他没理由去嫌三嫌四。

　　林笙见他一脸惆怅，幽幽开口：“日志和报告写完了吗你就在这唉声叹气。”
　　陈衍文捂着脑袋，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路清涟接过南莳的相机，飞速找好角度给顾海棠拍了一张特写。
　　他很轻易就会被暖阳眷顾，光是坐在那走神，阳光就已经爬上了他的发丝和半边侧脸。
　　察觉到路清涟的举动，他也没有闪躲，反而按照她的要求找到适合的角度任由她留下某一刻的记录。
　　在一旁撑着手看着两人的南莳忍不住感叹：
　　“感觉光都在追着他跑。”

　　圆圆把早就准备好的零食和饮用水一一摆在边上，笑着回她的话：
　　“他很早之前就被光眷顾了。”

　　在路清涟第一次靠近顾海棠的时候，在顾海棠第一次鼓起勇气向路清涟开口表白的时候。

　　休憩的时间并不算多，几人还没坐下来多久，山路尽头那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声。
　　几人直接原地弹了起来，往孩子扎堆的地方冲去。
　　“怎么了怎么了？”陈衍文小心拨开围在最前方的小男孩。
　　“老师，有山泉！”
　　阿依玛跑到顾海棠面前，拉着他的手往角落那边走。
　　几人围了过去，果然见到隐藏在大片绿叶交错之下的潺潺清流。
　　阿依玛小心捧起一汪泉水，轻轻洒在路清涟和顾海棠的手背上。
　　凉凉的，稍稍抚平了烈日带来的闷热。

　　林间的花木是自然中的不可或缺，那山间的清泉就是无视常态的馈赠。

　　路清涟耐心交代他们不能贪嘴喝多，见他们玩够之后开始集合做游戏。
　　这一天过得比想象中要快很多，路清涟在下山之前把剩余的食物一一塞进孩子们的小书包里，让他们手拉着手一起下山回家。
　　这会不需要再回学校了，几人就把孩子们一一送回了家里。
　　期间被几个长辈留下来吃饭，但他们都笑着拒绝了。
　　他们不懂得农家吃饭的分寸，怕吃少了别人难过，又怕吃多了增加一个家庭的负担。

　　“真的谢谢老师了。”阿依玛的家人连说了几声谢：“这几天阿依玛开朗了很多。”
　　她从屋子里拿了一袋红薯干塞进路清涟的手里：“这个是刚做好的，不能不收！”
　　路清涟道了谢，把剩下的孩子也安全送回了家。

　　下乡支教活动很快就在和孩子们的欢快相处中结束了。
　　路清涟和林玉圆给每个孩子都写了寄语卡片，陈衍文和顾海棠则是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那共同做了个木雕。
　　这还是他们来到这的第一天跟当地的木匠学的。
　　他们刻的是一只拥有锋利翅膀的大雁，虽然刻得有些坑坑洼洼看着不太美观，但好在气势还不错，这么一大只杵在那怪威风的。
　　就是两位半路出家的师傅手都磨出了泡，圆圆给他俩涂了护手油膏，又戴了好几天的手套才养好的。
　　而南莳和林笙则特意在离开前一天拜托领队老师带她们去了镇上，把这些天的照片一一挑选好洗出来，挂在了学校刚刚刷好漆的白墙上，用一根红色的绳子串起来，中间穿插的铃铛时不时随着风摇晃，发出叮铃清脆的响声。
　　这些用心准备的分别礼物，成了很多孩子日后努力的目标。
　　也许这些东西再次从封尘的箱子里翻出来的时候，他们有的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大学生，抑或是成为了理想中的自己……
　　但总会在回忆起这片短暂时光里的相遇，将它再次放回箱子里，等待下一次的开启。
　　毕竟回忆总是弥足珍贵，千金难买，得到越多，就会失去越多。

　　离开当天，几人被三个班哭的稀里哗啦的孩子围在一块，他们此起彼伏的“不要走”和“舍不得”让林玉圆紧紧抿着唇瓣，红了眼眶。
　　阿依玛抱着顾海棠，哭着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
　　顾海棠蹲下身，视线和她齐平：“等你长大了，实现梦想了，就会见到我们了。”
　　“真的吗？”阿依玛用衣袖抹了一把挂在眼眶边的眼泪：“你们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老师，你不会骗我吧？”

　　这两句话问得路清涟心疼，她弯腰把阿依玛抱了起来轻轻哄：
　　“阿依玛不要难过，等你考上了大学，就会再见到我们啦，所以阿依玛要努力读书，好不好？”
　　阿依玛用力点头，她用力回抱着路清涟，用颤抖的语气说了最后的告别：
　　“好，阿依玛会努力的。”

　　见面和告别一样不能空手来去，这是孩子们都懂的道理。
　　他们有的从家里带了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东西，有的把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花装在纸做的盒子里递到几人面前。
　　几人的行李箱实在是塞不下了，最后陈衍文跑去村长家要了个麻袋才勉强装完所有孩子的心意。

　　离开的时间是路清涟挑的，就在告别会当天的半夜。
　　加起来活了有三十多年，她依然没有勇气面对面告别。
　　几个人一夜没睡，磨磨蹭蹭收拾好东西之后最后看了眼这所正在不断修缮的小学。
　　相信它未来一定明亮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