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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惟将终夜长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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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楚再次收到附子门的来信,信中言辞激烈,威胁意味十足,看来对方知道他已调军,开始针锋相对。
他气得要撕了那信,忽然见信上有血,再一抖信封,里头掉出两片血淋淋的指甲。
古钰的手是极为修长纤细的,特别是捏着棋子的时候,骨节分明,指甲若三月桃花,晶莹剔透。千楚常常看得出神,这也是他从未在棋局上赢过古钰却仍然爱与他下棋的原因,输给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手,怎样都令人服气。
可是他们拔了他的指甲!
千楚的眼睛猛地泛起血丝,怒不可遏,“我要杀了他们!”
雪楼收到消息的时候,千楚已带着一队精锐已奔出一里多地,他急忙追了一个多时辰,才追上他们。但千楚像疯了似的远远甩开部队,马不停蹄。
他便赶忙吹响了狼哨。一声尖啸透过一重山峰,千楚的马顿时受了惊,怎么也不肯往前。雪楼这才追上他。
千楚的眼睛血红,吼道:“你休要阻止我,是我把古钰送到了敌人手上!我要救他!”
雪楼道:“我同你一起去,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整个大局。你忘了明月郡主的嘱咐了吗?”
千楚道:“晓天和行云在一起,古钰就是被行云带走的,保不准这明月郡主与附子门沆瀣一气。”
雪楼大声道:“你若这样想,便中了他们的激将法!他们害怕你和明月郡主联手,所以才用行云离间。你这样去,不但自己送死,也会害了古钰。”
千楚猛地提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这口气一断,他便陷入了迷茫,“那该怎么办?他们会怎样折磨他?古钰身子弱,他受不住的。”
雪楼道:“你先冷静些。要让他们按我们的路走,千万不能着了他们的道。”
觉凝终于还是发现古钰的指甲不见了,她追问,他却只说划破了手。
觉凝摸着他的手叹可惜,“这富贵人家公子的手,就是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手柔嫩些。这屋子里连个坚硬的东西都没有,这都能划伤手。”
古钰忽然咳嗽起来,久久不能停
觉凝便给他抚背。
末了,古钰道:“我这几日嗓子难受,能给我配些止咳的药么?”
觉凝奇怪,“怎么喉咙不舒服了?咳嗽前,有感到其他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古钰摇头,“到了晚间就会好些,可日头一亮,就觉得难以呼吸,嗓子发痒。”
觉凝也是摇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症状,先给你配副止咳的方子罢。”
自从让觉凝捎了话给晓天,再无音讯。古钰在焦灼中等了几天,没有等到晓天,倒是那祝缇日日来,用各种法子折磨他。
他的身体自然每况愈下。如今只要门一开,见到光,他便能一直咳到吐血,连话也说不出。
觉凝也觉得他恐怕是时日无多了。但是他的症状又有些奇怪,说是畏光,倒不若说是像误食了某些草药。可古钰的药都是她亲手熬制,不可能弄混了药材。她百思不得其解,便想了个法子,让古钰把眼睛蒙上,只要没有光的明暗变化,他便不至于咳嗽不止。
古钰央着觉凝给他配了个药方,只需吸上一口,便能透过纸窗看一眼外头的光影疏离。但觉凝告诫他药不能多吸,每日只能用一次,多了于身体有损。
那药吸食时,古钰总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一刹那仿佛又回到身子康健的年少,各种玲珑珠翠齐齐作响,眼前仿佛五光十色。但那也只是一瞬间,时光已过,年少不复。
他取下蒙眼的布,睁开眼,看到的竟是晓天。
那一刻,古钰竟觉得有些好笑。
晓天端着药,那原本应该是觉凝送来的。她道:“屋外守着的那两人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要是哪天想走,就走吧。”
古钰道:“我不急着离开。”
晓天轻笑一声,“你急着找我,难道不是为了从这里逃出去?”
古钰道:“他们用我牵制安江侯,也一定用了其他的法子牵制延庆王,若我猜得没错,应该是用了毒。”
晓天看着他,“延庆王是中了毒。我想从行云入手,好好查查附子门,这门派里的人就是嘴巴紧,知道的不说,能说的却不知道。”
古钰道:“那郡主可有好好观察过延庆王解毒的周期?”
晓天道:“约莫十天需服一次解药。”
古钰道:“此毒名为十日归,行云可解。”
晓天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古钰道:“附子门曾向平王进献过此毒,我恰好中了。或许他们也曾经妄图借用平王的手控制我,就像控制你的哥哥一样,但意料不到的是行云替我解了毒。附子门善于使这些用毒解毒的招数,从成祖时代起,便是一个路数。”
提到成祖,晓天神色一动,而后道:“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古钰道:“成祖时代起,当年二皇子的谋士便与附子门有所勾结。我想你注意到行云,也不是偶然。”
晓天唇角一勾,道:“我早些年查过。成祖时,二皇子府中便有一谋士党,人称通天党,其中党首号称通天妖师。我想麟王给你赐名号的时候,或许存了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古钰一愣。
她继续道:“后来先皇登位,谋士入朝堂为官,通天党瓦解,不少党羽散入各个王公贵族府中,他们手持先皇秘密,暗中勾结,扰乱朝堂,把持政务。十年前屠杀谋士,通天残党倒是被荡涤一清。长公主愿出手救你,先皇能网开一面,到底是因为你非通天党人。”
古钰发出一声冷笑,道:“他既知我非通天党人,也知麟王被通天党所害,为何还要屠杀麟王府内谋士?为何还在长公主劝解下对我网开一面后又后悔,暗地里遣人来追杀?”
晓天道:“因为麟王府谋士不除,便是下一个通天党。”
古钰的神色煞白,咬牙道:“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喜欢弑父篡位,盗窃皇位吗?”
晓天也呛声道:“麟王是否不臣,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古钰捂住嘴巴,极力压抑住咳嗽,胸膛猛烈起伏起来。
晓天赶紧给他抚背。古钰却将她推开,摸过药粉,深深吸了一口,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平息。
古钰待冷静了,才再次抬头看晓天。见晓天皱着眉,似乎在担心他。他便淡淡道:“自高祖以来,历朝历代重用谋士,通天党恐怕早就开枝散叶,盘根错节,影响的不仅仅一个成祖时代的嫡位之争。他们只不过寻求一听话的傀儡而已,没曾想先皇竟心狠手辣了一次。狼狈为奸,一损俱损,直至王朝覆灭。”
晓天不敢再刺激他,也软了口气,“既然你我都知道附子门与通天党勾结,那祝缇便是通天残党,可你我仍是受他们束缚。说到底,十日归乃附子门的独门毒药,你虽是如是说,却也不能确定。我不能拿我兄长的性命做赌注。”
古钰道:“我有法子。”
他便叫晓天藏于床榻之下。
待到晚间,那祝缇果然又来了。他点了烛火,靠近古钰,见他蒙着眼睛静静坐着,仿若一座光阴静止的石像。而这座石像是那样精心雕琢,令所有见过的人都心驰神往。单只这一副神态,也不愧于他当年名满京城。
但是这个人心机深沉,没人能琢磨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杀他,却舍不得。
祝缇便猛地摘了古钰眼上纱布。那一瞬间,古钰直咳得肝胆俱裂,伏在床榻上不能起身。
古钰摸索着取到觉凝调配的药粉,猛吸一口,这才缓了咳嗽。
他道:“你近日来,是否觉得头疼胸闷,却怎么也查不出病因?”
祝缇坐在塌边,问:“怎么,你还懂医理?想替你主子治病了?”
古钰道:“你中毒了。”
祝缇蓦地反拧过古钰的手,质问:“你哪来的毒物?想呈口舌之快便要付出代价。”
古钰道:“我识得你身上的香料,名为荃檀。里头有一味蔟岚,只要与苠叶合在一起,便是慢毒物,令人气短头胀。而苠叶常用于治疗畏光。不信,你便去问问附子门众人。”
祝缇没有回话。
古钰便继续道:“你知道我出入过附子门的书库。那日,恰好看到此种方法记载。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会无缘无故畏光?”
祝缇冷哼道:“既然有记载,自然有解毒之法。你说得这样详细,不过就是想震慑我。这些手段,你用来吓唬他人便也罢了,吓唬我,不是自讨苦吃么?”他说着,将古钰双手直往上拧。
古钰忍着疼,说道:“那一页,我已经撕了,书又是孤本,这世上只我一人知道解毒之法。你若要杀我,我便也叫你陪葬!”
祝缇这才松了手,从他身上下来,道:“你要什么?”
古钰笑了一声,道:“你在附子门这么多年,竟也没学学那些用毒使毒之法。”
祝缇看着他,目光狠毒。
古钰毫不畏惧道:“我若死了,有真正的通天妖师陪葬,又有北方延庆王同死,这条命便也值了。”
祝缇冷笑道:“若通天妖师还活着,这天下早就握在手中,我纵使翻云覆雨,也不能望其项背。只是这延庆王,怎么又和你绑在一块儿了?”
古钰道:“难道延庆王所中的不是十日归吗?”
祝缇道:“是又怎样?这世上只有附子门的前门主才能解十日归,他一死,世上再无人能彻底解毒。”
古钰道:“既然知道是十日归,便能在书库中找到解毒之法……”
祝缇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末了,他道:“既然知道是如此重要的毒药,岂会随随便便将方子放置于书库中?”他便拍着古钰的脸,“当年我在你和山雨之间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山雨。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他年轻,执念深,脑子也比你好使。”他说着靠近古钰耳边,暧昧道,“就连床上的功夫,也是比你出色得多,令人□□。”
古钰猛地挥拳过去,却被他拦下。古钰怒道:“凭你也配污蔑他?”
祝缇蔑笑道:“我就不明白,平王放着那样的极品不要,竟然执着于你。也亏得他愚蠢,否则当年死的就不是麟王了。”
古钰怒极,便感到喉头泛起一阵腥味,一擦嘴角,竟满手是血。
祝缇见他吐血,便放开了他,道:“今日没了兴致,明日再来看你。”
古钰道:“你不如回去好好查,若能查出解毒之法,从此我便认输,与你所求。”
祝缇道:“好。若查不出,我也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到时候你便得求着给我解毒。”他掩饰不住满眼的轻蔑,“麟王府当年,也不过尔尔。”
古钰便捂着嘴咳嗽,不想再做口舌之争。
祝缇走后,晓天这才从床榻下爬出。她见古钰一直在咳血,便替他抚背,道:“难怪你的身子总也不见好,觉凝还觉得奇怪。”
古钰逐渐顺了气,靠在榻边歇息。
晓天又道:“你这毒就算撕了书本,也总能靠药理推断出来,何必自讨苦吃。”
古钰道:“没有这样的毒物。畏光不过是疑兵之计。”
晓天疑惑,“那他为何会中毒?”
古钰道:“年纪大了,岂能不头疼胸闷?”
晓天似乎想笑,却又憋了回去,“你放心,等我确认了兄长的毒,便来救你。”她正要走,却又不放心,“你为什么不求助于千楚?”
古钰道:“你在疑惑些什么?我不会害你和湛云侯。在东海,路霄救我一命,我答应了他的事,不会食言。”
晓天又问:“你答应了他什么?”
古钰道:“决不能伤你和湛云侯性命。”
晓天怔在那处,眼眶渐渐变红,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说话一板一眼的书生,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可他老是跟着她,不让他跟着他就会说教,说什么流光兄临走前托我照顾你,我绝不能食言。
“你不去考功名吗?你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吗?”
“我答应了流光兄的,在他回来之前,就要护你周全。”
“那我哥要是一年不回来呢?十年不回来呢?”
“那我就看着你一年,十年,哪怕一辈子……”
“住口,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总之,我必须肯定你是安全的。我的命,就属于你们兄妹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