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口的曹先生》南山白石

19、末路

　　佘柏川直到这时才发现曲不问和曹语，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转过脸来征询元旭的意思。

　　元旭轻轻斥责道：“这两位是二楼主派来的大人，不得无礼。”

　　这位佘大少爷才放下警惕过来见礼，而后风一样跑出去，估计是换衣服去了。

　　曲不问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福至心灵理解了元旭之前说他脑子不好是什么意思，感觉在各种意义上都是真的不太好用，计划告诉了他，恐怕没多少日子就会被捅出去。

　　元旭用手按在椅背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将姿势摆正，恢复了平和端美之态，前后变化令人叹为观止，见曲不问盯着佘柏川离开的方向，笑道：

　　“这位便是佘家的少主佘柏川，如何，我没说错他吧？”

　　曲不问应声回头，或许眼中的好奇太过浓烈，元旭道：“曲大侠想听故事？”

　　曲不问想听，却没料到元旭愿意讲。

　　“请人办事，总要付出些诚意，曲大侠不必顾虑。”元旭剪了剪灯芯，让火光亮上一点：“况且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元佘两家到了这代，人丁凋敝，我父亲英年早逝，只留下我一个儿子，佘家的直系也只有他一个少爷，此外还有位小姐，数九寒天打门外捡的，虽是女子，也一同从了柏字辈，闺名小鱼。”

　　“我们三个人，打小是一起玩大的，不过渐渐大了，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柏川就喜欢上了他自家的妹妹。”

　　“虽不是亲生，说出去到底也不好听，小鱼是个拎得清的，早早同别家的公子订好了婚事，柏川虽然傻，却不是个混的，这样也好收了心思。”

　　“只可惜，后来起了场大火。”

　　元旭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在曲不问逐渐明悟的眼神下继续讲：

　　“那日我们三人正在一处，宅子里竟莫名起了大火，火势极猛，转瞬间便烧到了近前。”

　　“柏川自幼练武，身手很是不错，这样的火必然困他不得，当下第一反应，便是携了小鱼闯出火海。”

　　“他大概忘了我还在里面。”

　　“反应过来再要回来找我，那横梁已然压了下来。小鱼虽不算精通武学，自小家里也当做男儿来养，我却因天生的弱症不能习武，万万逃不过一根倒塌的房梁。”

　　“原本不通武艺，替望江楼做事就已是困难重重，况且如今又残了腿。因着这双腿，柏川认定是欠了我的，小鱼又嫁了人，我这残破身子成家已是无望，他时常说，要照顾我一生。”

　　“他是个傻的，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他自己揽了过去，这么多年来，倒也做到了他当初的承诺，不曾有一天不在我左右打转。”

　　元旭二指撑着半边脸，靠在轮椅的扶手上，抬眼看过来：“二位觉得怎么样？”

　　曲不问不置可否，曹语摇了摇头。

　　元旭于是抚掌笑道：“想必我和曹兄合得来。”

　　“会不会武功，人都合该自己救自己，又不是他把我推进去的，就算我死在里面，也该怪我命不好。他那脑子，记得小鱼便很难记不得我，我已习惯了。”

　　“说到底，我能出来，还要多亏了他回到火场，我哪里有什么怪他的资格？”

　　“难道因为他心属小鱼，救小鱼便是错的？”

　　曲不问发现，元旭同子车礼多多少少有些相似之处，难怪受他器重。此人嘴上虽然这么说，从行事态度上看，分明对此乐在其中，嘴角上翘，眼底确是冷的，连表情都同寻到新玩物的子车礼如出一辙。

　　佘柏川又是个不大聪明的，瞧刚才的情形，早已被元旭牢牢捏在手心，恐怕心里的愧疚叫元旭时不时一番折腾，只会随着时间的迁移越来越深。

　　他反思了自己，最初还觉得元旭的气质和曹语略有些相似，对外都是叫人如沐春风的谦谦君子，见了元旭这一面，才更觉出曹语的好来，曹语虽然时不时甩他脸色看，却也还会假装睡不醒同他撒娇呢。

　　思及此处，摸到曹语的手，掩在袖下蹭了蹭。

　　对方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被占点小便宜，没有理他。

　　佘柏川换了衣服回来，说是晚餐已备好，张伯托他来请各位去用饭。元旭冲他张开双臂，佘柏川轻车熟路弯腰，用取来的外衣包裹，将他横抱了起来，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和曲不问二人打了招呼，走在前面引路。

　　元旭的双手环绕过他的脖颈交握在一起，从曲不问的角度看去，这位病美人眉眼弯弯，将一只食指竖在唇前晃了晃，对着他们比了一个嘘声，又回转头去，靠在佘柏川的臂膀上，走了一会，似乎还仰头凑近他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对方背影一阵战栗。

　　曲不问拉着曹语的手，沉默地跟在后面。

　　晚餐倒是没什么特别，元府大概真的落魄，招待客人的饭食也着实寻常，一顿饭吃下来，三个人各怀心思，还有一个光顾着忙前忙后给元旭夹菜，恨不能直接省略放在盘中的过程，直接喂在他嘴里。

　　曲不问若有所思，试探性给曹语夹上一筷子鱼肉。

　　鱼是曹语自幼爱吃的东西，不过如今还喜不喜欢，曲不问有些拿不准，曹语看他一眼，这次倒是没下他的面子，把鱼肉放进了自己嘴里。

　　曲不问下一筷子就到了他嘴边。

　　曹语用自己手中的筷子架开了曲不问的筷子，看见对方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好像被主人拒绝的小狗，连耳朵也耸拉了下来，犹豫片刻，将筷子又架了回来，微微探身含住了那块鱼肉。

　　于是小狗肉眼可见高兴起来，似乎凭空生出一根尾巴，和并不存在的耳朵一并摇动着。

　　曹语一抬头，正对上元旭揶揄的目光，羞耻心后知后觉冒了芽，瞬间坐正了身子，目不斜视吃自己的，不再理会曲不问的小失望。

　　主人家的二位倒是毫无避讳外人的概念，顶着曲不问幽怨的眼神一直黏在一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自得其乐。

　　佘柏川应该是真的不清楚正常的朋友关系应该如何，元旭则明显纯粹是性格差劲，曲不问看到最后，几乎同情起佘大少爷，只觉得堂堂未来的一庄之主能天真成这样实在是不可思议，连着和曹语亲昵被打断的怨气也被一同抛到脑后了。

　　元旭摇着轮椅带二人去休息时，佘柏川已经被他赶了回去，他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闲谈一般问道：

　　“曲大侠是否也觉得，元佘两家已经末路了？”

　　论起心里话，曲不问确实有点这个意思，元旭是子车礼这只大狐狸手底下一只小狐狸，说瞎话骗他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回答道：

　　“元庄主在时，想来无甚大碍。”

　　言下之意，他哪日不在了，这两家才真的要末路了。

　　元旭轻笑一声：“元某多谢曲大侠抬爱。”

　　“其实小鱼比起柏川要聪明伶俐得多，佘家的家业若是交到她手里，东山再起未必不可……可谁叫佘家的一切都是望江楼给的，叫她飞出去，才是真正为了她好。”

　　“我三岁时，被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多亏他老人家多年苦心调养，时年二十六，已是偷天而来，献此残躯供二楼主驱策，也不算愧对元家的先祖。”

　　“只是担心柏川，凭他一人根本做不成事，若我不在了，怕他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