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霄妖师》金银花录

48、两两相望

　　迟清阳想，果然是梦。

　　这两年来，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吻到师父温软的唇瓣。连过生辰时，他撒娇许久，才求来一个额上吻。

　　——如果很喜欢对方，亲吻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人间界的人全都这么说，迟清阳就这么以为着。他只有师父，他只喜欢师父，师父就是他的保护伞，是自己的念想，所以他想亲吻，他该亲吻。

　　可是师父喜欢卿尺，不喜欢他。

　　如果这不是做梦，师父一定又得揍他。

　　迟清阳双手交握在男子腰后，紧张的闭上眼，连呼吸都是乱的，生涩地吻过便不敢停留。他悄悄舔着嘴巴，低头抵在玄衣男子的胸膛，可怜的像只垂死挣扎的幼兽。

　　师父的味道很好，比以前的梦都要好，像真实发生的一样，可能是自己快死了吧，执念有了具象。

　　孤君眼眸沉沉的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件珍奇物件儿。

　　按照上仙界的时间，距离小仙侍被推下重天，也才不过三百天。迟清阳的龙身三百岁，迟负霜的灵身记忆千岁余。

　　孤君早习惯了那条不守规矩的小仙侍，怀里的少年已有青龙仙君的八九分神貌。

　　少年贸然吻上来，是出乎意料，不过仔细想想，也应在意料之中。

　　确实是那小仙侍会做出来的事。

　　孤君默许了小仙侍数十万载，一直觉得，只要小仙侍安安稳稳的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即使就那么永永远远留在神霄大殿里，未尝不可。

　　可那小青条，非要挑明……

　　孤君缓缓眨了眼睛，唇角还挂着浅淡的笑，就这么看着他怀里的少年。

　　迟清阳想到自己的境遇，抬起眸子，吸了吸红红的鼻尖，认真对男子说：“师父，您千万保重。影魔之事，若非必要，师父还是别再插手了。”

　　是有什么发现？

　　看少年顶着这张年轻的脸，说出这般成熟的话，孤君一听‘影魔’二字，登时来了兴致，温声问他：“何出此言？”

　　两人面对面，少年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触碰到对方的鼻尖。迟清阳收了收自己不稳的气息，才敢继续说下去。

　　“师父，我觉得...影魔...影魔之事没那么简单。竟然不是成群的出现，就像是被故意放出来几个一样。我们在迟皇山小镇中与那妖物缠斗，山下出现了红符。师父告诉过我，那红符是孤君所写......孤君怎会出纰漏？我，我想......”

　　说到孤君之后，迟清阳有些迟疑。

　　他顿了顿，继续说：“清儿斗胆猜测，是不是孤君在秘密办什么事，故意为之？下修界正值年关，家家户户皆有红符，如果我们没出现，或许镇中民众不会有危险。我们是不是影响了孤君的计划......如果真这样的话，清儿，清儿真是死也难赎罪......”

　　嗯，分析的很有道理。

　　孤君听着，笑意渐深。

　　没想到会这么早与非仙之体的迟清阳见面，更没想到少年已经有了青龙仙君的影子。

　　唯一不好的，就是迟清阳对着他，还是一副怯懦的模样。

　　孤君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小东西，知不知道有个词叫‘顺应天意’？你莫要顾虑太多。”

　　顾虑太多，浪费时间。

　　他其实想夸小东西还像以前那般聪明，只要青龙仙君想查，再摸下去，恐怕要露出马脚。

　　孤君的本意，只想青龙仙君重修一世，抛却尘情，重新归来。

　　哪知他的灵身下去，护他平安，又护出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男人依然浅笑，少年却感觉有些怪异。

　　一双异瞳颤了颤，在孤君的衣袍上流连。

　　这怎么......衣裳这么眼熟，却未见师父穿过？

　　孤君衣着自然是天衣无缝的‘天衣’，花纹绣图浑然天成，根本不是下修界能有的宝物，能与之一较的，或许碧落裳可以拿得出手。

　　迟清阳又觉得，或许是在梦里的原因，师父才会这般金尊玉贵，连宝衣都非凡品。

　　这般想了之后，他才小声问：“师父？为何......不唤我清儿？”

　　在此之前，只有师父对他生气的时候才会频繁唤他‘小东西’，梦中的师父应该也唤他‘清儿’才对。

　　梦境......难道说...他内心其实喜欢师父这么叫他？

　　想到此，迟清阳不再对这一丝的陌生感有疑，心中夹杂着更多不知从何而来，铺天盖地的喜悦。

　　迟清阳离孤君极近，近到连孤君的瞳纹都看得清楚。

　　孤君眼眸微动，笑意不减。手指梳理着迟清阳背后的长发，视线描绘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对少年刚才提到的‘卿尺’有点兴趣，但少年未接着说，便也罢了。

　　或许是灵身在下界，遇到了哪位令他心折的人？孤君并未追问。能让他的灵身青眼相待的人，一定不会是池中物。

　　孤君温声道：“小东西，别担心，你师父会救你出去的。”

　　迟清阳一愣，“什么？”

　　面前的男子说完这句话，迟清阳只觉得头脑空白一瞬，连手臂都不知该不该收回，就被一片白光包围，强行拖到大殿外！

　　神魂猛地一震，再睁眼，是镇妖笼，是牢狱。

　　黄粱一梦吗？

　　他没忘？

　　为什么这次记得清楚？

　　迟清阳并不知道这不是做梦，他卜卦之后，神魂虚弱，以至于游荡到他心底最渴望的地方。

　　迟清阳撑着身体坐起身，身上伤口的痛感令他清醒，只好往前挪一挪，坐在牢笼中心，小心不触碰在镇妖笼的玄铁。

　　他动了动双手，总觉得方才的手感真实存在。

　　那高位上的玄衣男子，是他师父。

　　可师父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师父要来？！

　　这个念头刚出来，迟清阳的左眼就开始发烫，红色瞳孔晃动不安，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这只眼珠子是师父给的，师父是不是知道他在这里了？

　　玄衣男子再次抚平玄衣上的褶痕，双手交叉在腹前，倚进赤金软椅中。

　　他望着半空逐渐凝结的云层，其上开始映有迟负霜的画面——

　　迟负霜将壳蜕藏在清室，一道灵身随青龙神鳞，很快找到了上仙界的入口。

　　他那妖身壳蜕来不了上仙界。

　　刚开始，迟负霜还在小心翼翼，到了天宫，从单重天开始就四处躲避着，生怕碰到哪位仙官，将他这妖修捉拿去。

　　迟负霜虽然借外物飞升，但并未入仙京听封，这几天也无仙官召他。入重天之上，以为会遭到阻拦，可这上仙界清清静静的跟无人之境似的，畅通无阻。

　　迟负霜正奇怪，当头偶然遇上的几个仙官。这可怎么是好？眼看避无可避，硬着头皮掐他的隐身诀。

　　隐身诀对万重天上的神仙并无作用。

　　刚开始在九重天下还有些用，刚踏入最后一层天宫院，又见了几个仙官。那几个仙官一看见迟负霜，就连忙行礼，躲的老远。

　　更奇怪了。

　　也不是要仙官故意要躲着，在那位小仙侍下凡历练这几百天里，孤君盯政文卷宗盯的太紧，仙官们生怕他们紧张忙中出错，这段时间他们就想，能不见孤君就不见，有大事便上报文殿转交，实在是心有胆战。

　　仙官们只盼着神龙仙君赶紧归来，劝劝孤君好好休息，别再折腾他们这群老骨头。

　　灵身与孤君神魂本就相似，离得远了，他们根本分不清迟负霜到底是不是孤君主神，更不敢探查什么。

　　迟负霜面色凝重，不敢掉以轻心。即便是在上仙界这种地方，不管有没有用，他还是掐着隐身诀，同时心中默念那秘咒，要借迟清阳的那只眼睛。

　　“清阳。”

　　“师父……”

　　一只金丝蛛网凝结的眼珠子，成了此时连接二人灵犀的媒介。

　　迟清阳感觉到师父在用他的眼睛，心中狂喜。

　　可喜悦过后，就是后怕。

　　这里是上仙界，师父那副躯壳怎么能来这地方？

　　他眼眶中那只赤金眼眸，开始不受迟清阳的控制，上下左右打量着周围，连瞳纹都变成了蛛网的形状。

　　眼珠子动荡一圈，捕捉到迟清阳满是血痕的双手，年前买的白色锦衣被血染的黑红，皮|肉灼伤，起着许多黑痂......

　　迟清阳察觉不对，赶紧将双手背在身后。

　　如果他现在说话，眼睛能听得到吗？

　　迟清阳正在想着要不要开口，要怎么开口，这里是牢狱，如果师父来救他......会不会被迁怒，那位孤君会放过擅闯牢狱的人吗？

　　方才梦里那句：“小东西，别担心，你师父会救你出去的。”

　　迟清阳大惊，难道师父已经在上仙界？！

　　他满心满肺的欢喜，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师父不可以来这儿！

　　可是，此时迟负霜不仅在上仙界，更是到了万重天之上。

　　灵身掌心的青龙神鳞实在厉害，连万重天都能让他来去自如。关于这青龙的鳞片......临华那番话里，总觉得奇奇怪怪，是要他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不管。

　　不论是什么代价，他现在都必须往前走。

　　迟负霜握紧了手，正用迟清阳的那只眼睛看着周围。

　　面前是漆黑的镇妖笼，栅栏外是白色的玉石墙壁，上面刻着刑法，那里干净的不像牢狱，倒像是——金丝笼？

　　感应到位置后，迟负霜闪身消失在云雾中。

　　一抹浅淡带着赤红的身影闪动，在白玉阶梯停下。

　　仰面望去，只见那白玉‘狱门’十丈高，上刻龙纹祥云，匾额上书‘无殿’，比起他路遇的仙宫都要气派，这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牢狱？

　　迟负霜握紧了掌心龙鳞，轻飘飘就落到巨大的白玉门前，观察无人值守，便想从门缝中化为气息钻进去。

　　哪知刚一动作，身后有人呵斥。“你是哪位仙官的灵身？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来人一身暗纹红袍，身披半臂战甲，面上带着金纹面具，听声音是个青年人，像个战将。

　　凛鸢是这‘无殿’后湖里的仙兽，并无形体，也无类别，正应了‘无殿’的‘无’，他除了修成正果，偶尔隔个百千年跟随战神出征之外，后来伤着眼睛了，便在无殿守着。

　　无殿里，无仙君。

　　孤君吩咐，他在这儿修成的正果，就在这儿待着。

　　整个仙京都知道，这里数万年前关过那位青龙仙君几次禁闭，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到访。

　　今日忽然见个鬼鬼祟祟的灵身，凛鸢又担忧又着急，这可千万不能放谁进去！

　　迟负霜僵在原地，脚步缓缓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