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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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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绮怀的暴起杀人让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半妖没多挣扎,在金红圣气中化作灰烬,倏忽消失了。
她终于拔剑。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终于被她亲手送回地狱里了。
绿衣人欲言又止,面色发白,在看见她手中尚未归鞘的长剑后,终于还是闭嘴了。
飞红城内的夜风很冷。卫绮怀也冷着脸,提着剑,煞气未褪,威势骇人,在两群人之中兀自站成一座孤岛——那架势,好像谁再敢贸然上前,她就敢再给这人心口来上一剑。
“阿怀,恭喜。”崔晏最先开口笑道,“看来你在此处得了奇遇。”
卫绮怀心想,如果那都算奇遇,天底下估计没几个人愿意碰奇遇了。
绿衣人瞥一眼那已经散了满天的飞灰,冲同伴挥手:“走!”
众妖鬼飞身退去,绿衣人殿后,卫绮怀不假思索地挥去一寸剑光,当即止住了他的去路。
绿衣人停步,转身凝望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卫绮怀说:“把影首留下。”
他断然拒绝:“不可能。”
“那就……把你自己留下吧。”
话音一落,卫绮怀轻身上前,真气运转,举剑欲斩——当即迎上一簇炽热火焰,欲擒卫绮怀手中冰霜凝结的剑锋。
刹那间冰消雪融。
绿衣人说:“小姑娘,你奈何不了我。”
死在火中的妖鬼,也会拥有操纵火的力量。
树妖和那个半妖不同。
半妖先是死于薛檀剑下和琅月的离魂火中,被掩埋后才被旱魃之火焚烧,旱魃之火对他的影响很小。
树妖却是直接死于那场火灾,他至少获得了旱魃之火威力的十分之一。更何况,五行之中木生火,他先天的属性更能助他将这旱魃之火操控随心。
卫绮怀偏头躲开了他的正面攻击,周身护体灵光受这旱魃异火一擦,微微动摇。
然而立刻便有三个不同的法器前前后后投出,将她团团护住,卫绮怀认出了崔晏的一粒护身菩提子、南宫朔的画魅,另一只梅花镖,看方向,似乎是谢凌屿扔出的。
奇了,谢凌屿这样的人居然用这种暗器似的玩意儿做护身法器吗?
卫绮怀收回视线,转向绿衣人:“倒是我小瞧了你,你竟然也敢用这火吗。”
绿衣人语气有些阴沉:“……你是在激怒我吗。”
“是又如何?”
卫绮怀反手握剑,刁钻一刺,未能得手。柳叶如刀缠上她长剑,旋即绞住,紧紧不放。
绿衣人武技逊于她许多,一看就是不常打架的。可是他到底是个天赋异禀的妖,一手控柳一手掌火,柳藤牵制卫绮怀动作,旱魃之火紧随其上,看那攻势,竟是不惜把自己拿来做燃烧的引子也要夺了她的剑。
卫绮怀当即顺水推舟,舍剑不用,看准了他两手都在夺剑的空子,提掌而上,运起灵力,悍然击出。绿衣人迎了她空手一击,闷哼一声。
正在撼动着她护体灵光的旱魃之火突然一颤。
绿衣人弃剑后撤,与卫绮怀拉大距离。
卫绮怀从空中一捞,非昨剑又被唤回手中。
绿衣人转身疾走,忽闻剑风掠地,右腿一阵刺痛,几乎要栽倒在当场。
卫绮怀见身前的旱魃之火倏忽消失,才施施然走过去收获自己的胜利成果:“方才就发现你的右腿似乎留有旧疾。我猜……是因为当年它是第一个被烧断的吧。”
看来,即便十方乾坤阵复活了他们,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某些致命的弱点啊。
绿衣人瞪着她。
“另外,”卫绮怀收了剑,真心实意道,“以后不要用自己的真实经历做角色扮演游戏了,真的很容易暴露弱点的。”
她伸出手:“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
话音还未落,就见几十条黑漆漆的“影”争先恐后地掩住了绿衣人,卫绮怀猝不及防,连忙掌心蓄力,然而一击之下,除了溃散的“影”之外,一无所有。
方寸千里之阵。
“方寸之间,转瞬千里”。这是修真界最常用的传送阵。
卫绮怀举头,望见远处矮墙上,已经离去的影首不知何时再度回来,触及她的目光,又如水一般消失在墨色的夜幕之中了。
……可恶。
卫绮怀愤愤一跺地,快步走到南宫朔面前,胡乱道:“阿朔,回头帮我做个法器,能阻断传送阵的那种。”
“师姐。”南宫朔不疾不徐地开口,“方寸千里传送阵,都是人家用来逃命的本事,我要是能做出阻断这种高阶阵法的法器,怕不是第二日就要被谁暗杀了。”
他说得不错,方寸千里阵从来只有另设隔绝大阵以防患未然、没有当场阻截的法子。但卫绮怀错失良机,正在气头上,又狮子大开口:“那就给我做个网子,最好能困得住妖异,使用对象——就对标刚才那家伙!”
南宫朔笑了笑:“好啊,我试试。不过师姐莫急,他们既已负伤,这方寸千里之阵又颇为折损元气,想必是跑不了多远的。”
“几位,这些妖鬼们这就走了?他们将我们引至此处,却诱而不杀。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一人开口问道。
卫绮怀抬眼一瞧,发现他正是先前那位相貌堂堂、手执一管判官笔的青年。
她拱手:“阁下是?”
青年示礼:“在下佟胤之。卫姑娘,久仰。”
卫绮怀还礼:“佟公子,久仰。”
“咳。”这青年似乎有些难为情,说,“佟某人与卫姑娘同为女子。”
卫绮怀沉默片刻,才道:“……佟姑娘身量高挑,英俊不凡。夜色太重,卫某一时看走了眼,望姑娘勿怪。”
佟胤之笑道:“自然不怪。”
小小一桩乌龙过去。卫绮怀把六百年前飞红城的故事讲了个大概,又和同伴们对了对已知信息,这才知道他们已经从那影首处问出了此次案子的幕后主使。
他们那边倒是进展飞速。
卫绮怀无语:“……这影首的嘴,可真不够严啊。”
钟如星冷哼一声,一时没沉住气:“那是因为他不说的话,我们就真敢动他的小命。你遇上的那个树妖大抵是依仗修为,以为你杀不了他,有恃无恐。”
“表妹英明。”卫绮怀没什么诚意地奉承她一句,“那幕后主使是何人?”
“自然是魔族人。”
钟如星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色。
这个表情让卫绮怀颇感亲切,因为她表妹幼时素来这样,喜怒形于色,虽然脾气大,却也好懂得很。只是长大以后矜傲许多,再也不好接近了。
卫绮怀问:“不知是魔族哪位长老?”
“他自己说此行联络的人是魔域北境领主的属下。”钟如星说,“可我们试探了几下,却发现他对北境领主一无所知。”
“飞红城十方乾坤阵封印了六百年,他当然不了解外界之事。然后呢,你们觉得如何?他说的是真是假?”
“还能如何?要么是他被魔域其他领主所骗,让北境的那个老东西背了黑锅——魔域四分五裂各怀鬼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么就是他确实为那老东西做事,只不过地位极低,也不受信任,对领主知之甚少。”钟如星道,“不过,他身上流转无阻的魔气总能证明他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魔,不算冤枉他。”
虽然魔族没有死后化为鬼这个说法。但是卫绮怀一想魔和鬼这两个字眼儿连在一起,就忽然有些想笑。
常以灏道:“这十方乾坤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能放出如此厉鬼邪魔?”
卫绮怀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确实是个邪物,虽说为护佑至宝而生,可是十方大阵一生则邪魔复生,十方大阵一破则邪魔降世。怎么看都是个邪气冲天的东西。”
谢凌屿道:“凶邪欲出,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阻止此阵被破。”
崔尧随口问:“是。那么,这个阵现如今在哪儿呢?”
“……”
他问到点儿上了。
众人一片死寂。
对啊!这个阵,到底在哪里!
卫绮怀也茫然起来。
当时都在拼命打架,谁关心这个?
似乎只有旱魃在意十方阵,可是旱魃一出来就是boss级别的,即便最后猫捉老鼠似地和薛檀琅月周旋,也没有说清楚她究竟是怎么知道十方阵的。
偏偏卫绮怀知道的信息还就是boss角度的,无常之劫、八苦之局,破阵需要祭品,还有没说清楚的长生鉴……总之,每个都是为了解开封印,没有一个是和“如何阻止破阵”有关。
佟胤之却忽然开口:“卫道友,方才你说过的那个故事里的主角是叫‘琅月’?敢问是哪个‘琅’字,又是哪个‘月’字? ”
卫绮怀隔空给她写了几笔。
佟胤之的面色忽而肃然。
卫绮怀疑道:“怎么?佟道友知道这位琅月姑娘吗?”
“不瞒道友。”佟胤之说,“佟某的一位师姑祖,就叫林琅月。”
卫绮怀道:“琅月姑娘原来姓林……”
“在外用化名,很正常。”佟胤之说,“而佟某人此次来繁金城,就是因为这位师姑祖。”
“半年前我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两封信和地图,其中一张信是给师门弟子的,说是希望后人在六百年后来此地帮忙给一人送一纸书信,顺带取一样东西。”
卫绮怀下意识道:“什么人?什么信?”
佟胤之摇头:“书信内容请恕某不能外露。但是那个人的画像倒是可以给道友一看。”
她取出一幅画来,在卫绮怀面前徐徐展开。
在画卷展开的那个瞬间,卫绮怀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
这张脸!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看见卫绮怀瞳孔震动,佟胤之一愣,立刻道:“莫非卫道友在那奇遇之中见过此人?”
卫绮怀说:“这,这正是方才那树妖啊!道友没觉得他和这画上的人有七分相像么?”
佟胤之又愣了,半晌后才板着脸说道:“卫道友莫要与我玩笑,我师姑祖的遗言里说,要我找的这位女子,性子安静,喜穿黑裙,喜幽僻之地,不苟言笑,不善言辞,心性纯良,不喜动武……即便有几分相像,方才那男子又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性子安静,喜幽僻,不苟言笑……
卫绮怀刚想反驳,可是又忽然间想起来,她自己也未曾真正认识六百年前的那位柳姑娘。
她借着树妖的眼睛,冷眼旁观着故事的起承转合,可是她却从未想过真正了解这个树妖本身。
佟胤之又展开一张发黄的卷轴,施施然道:“何况,我这里有师姑祖留下的地图。循着这图,大抵就可以找到她。”
你不早说!
虽然心知琅月要佟胤之找的人必然是树妖,可是此事蹊跷,卫绮怀不太放心,主动请缨:“卫某人欲一同前往,佟道友意下如何?”
“自然可以。”
于是一众人再次分成两路,卫绮怀佟胤之去找人,其他人则再分成几个小队,寻找城中任何疑似为十方大阵的阵法。
*
“唰——”
卫绮怀持剑,随手在道旁枯树上划下一道剑风。
佟胤之疑道:“道友这又是在做什么?”
卫绮怀说:“刻个记号,以防再遇上鬼打墙。”
佟胤之欲言又止,无言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知是记号。可是卫道友,这一路上你已经刻了四十六个这样的记号了。”
“……”卫绮怀神色复杂地看向她,由衷感叹,“佟道友,你能把这四十六个都记在心里,也实在是非常人啊。”
卫绮怀又说:“不是我太过谨慎,而是我担心他又用这样的伎俩。”
佟胤之却说:“可是我们已经到了。”
曲径通幽处,一座湖畔小屋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这里似乎是仿照城郊开辟出来的一处庄子,湖面宽阔平静,茅屋简朴自然,虽然粗陋,却很有野趣。
如果没有这遍地焦土和漆黑夜色,这里的风景或许会美得不得了。
卫绮怀定了下心神,慢慢地在门板上敲了敲。
佟胤之说:“别敲了卫道友,这门板没关严,而且也不怎么结实,再敲下去,怕是就要倒了。”
“……”仪式感破碎。
两人推门进去,面对的是一间空屋。
有这个结果,卫绮怀不惊讶,佟胤之也并不意外——毕竟六百年沧海桑田,期间生出变故也是寻常之事。于是她提出要再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留下来。
走出来再看,这间坐落在湖畔的茅屋就有显得有些孤零零了。
屋后有一排柳树,居然生着柔嫩的新柳枝,卫绮怀情不自禁地驻足,多看了几眼。
佟胤之也走到柳树前,纳闷道:“这地方还能长出新柳,着实有些奇怪——啊,卫道友,你看!”
卫绮怀走过去,托起手中的明火符一寸寸向下,照见一方低矮的墓碑。
佟胤之说:“这上面写的什么——”
卫绮怀心头一跳,也随她看去,却忽然觉得掌中的光有些刺目,揉了揉眼睛,还未仔细看清,就听见佟胤之已经一字一句读完了碑文:
“吾、兄、薛、檀、之、墓……”
她恍然:“啊,这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位薛檀前辈的……”
同伴说了什么,卫绮怀已经听不清了,她只死死盯着那两个字。
“这是薛大哥的衣冠冢。”
忽然一个声音缓缓出现在她们身后,“薛大哥的遗蜕已经被琅月姐送回薛家。你们是受琅月姐所托,来寻我的么?”
卫绮怀猝然转身,看见一张线条柔美、雌雄莫辨的脸。
六百年前的少女,现如今就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