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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谷建军做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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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匆匆,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天早上上班后没多久,姜月照就弓着个虾米一样的小腰笑眯眯地走进大办公室来,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外国字母的白色纸袋子。
“哎呦,姜局长,你出国回来了?”渠玉晶看见姜月照后不用扬鞭自奋蹄地问他,好像出国溜达着玩的人是她,而起身恭迎她的人是姜月照一样,“上欧洲玩得怎么样?”
“是欧洲五国还是八国?”
他刚想回答呢,又觉得没必要再说了,便只是笑笑。
“你也想着给我们带点好东西回来没有?”她又抢白道,根本就没给他留说话的机会,谁也不知道她前边问的话有个屁用,“你总不能白去一趟啊,是吧?”
“我们在家里的可都眼巴眼望地盼着你带点东西来呢,你可不能空着手回来啊,不然就忒没人情味了……”
他从兜里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个灰白色的软烟盒,从中抽出一根来让给桂卿,脸上只是带满了毫无深意的本该就有的笑容。
他并没有直接搭理她,想来是不急,对这种情况他心里有数,知道如何把握节奏。
桂卿很自然地把那根烟接了过去,同时拿出自己兜里的打火机给姜月照点上,然后才把自己手里的烟点着。
他平时并不怎么爱吸烟,只是和朋友或同学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才偶尔吸那么一两根。
待进了单位之后他看见姜月照是个老烟鬼,为了和单位主要负责人的这一爱好保持高度的一致,他也就没刻意地戒烟。
有了吸烟这个共同爱好之后他和姜月照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更融洽了一些,两人在闲暇之余不时地互相让烟吸,倒也显得有几分很亲切。
不过据他观察和分析,即使他不是有意识地通过吸烟这个共同爱好和人家拉近关系,人家依然不会和他有什么隔阂的,因为这位一把手其实非常平易近人,一点那个架子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副退休老头的豁达样子。
他不深不浅地吸了一口烟之后,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大人经常哄小孩说,上街给你买个“狗等”回来,他喜滋滋地看着渠玉晶挤眉弄眼地索要“狗等”的样子,不禁感觉有些好笑,觉得从前的大人真会哄小孩,就像眼前的姜月照很随意地哄渠玉晶一样。
“你看看你说的,我还能光顾着自己玩,把大家伙给忘了吗?”姜月照这个和蔼亲切的小老头边走边给渠玉晶说,看那意思定然是有下一步的行动,“所以说,别管什么事你都太着急了,有时候不等人家张嘴说话,你就先咋咋呼呼的,自己还觉不着。”
“这不,我光正宗的巴黎香水就买了这么一大袋子,你怎么能说我白去一趟呢?”趁着高兴劲不轻不重地数落完渠玉晶之后,他才把真实来意说明,以增强数落的效果,“来,来,来,一人一瓶,见者有份。渠玉晶,这么多人,我让你先挑,行了吧?”
单位其他站室的人闻讯也都赶了过来,纷纷拿姜月照送给大家的礼物,同时不停地夸他大方,够意思,想得真周到。
桂卿也和别人一样拿了一瓶看起来还不错的香水。
直到这个时他才知道,原来姜月照前几天去欧洲玩了一趟。
他心说,这个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够好的啊,他就在办公室工作,事先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看来这个事应该是刘宝库亲自操作的,要不然应该不会瞒得这么死。
“唉,我去的时间短,一共也没捞着玩几天,”姜月照笑着给大家解释道,看来他在外边玩得应该不孬,可谓是乘兴而去,满意而归,那个潇洒劲就不用多说了,这么大年纪了,临退休前出去玩一大圈,开开洋荤,他也该知足了,“反正是这里瞅瞅,那里瞧瞧,人家去的地方咱也去了,也就是走马观花地到各处随便看看罢了,所以也没得空给大家买什么太好的东西——”
听到此处,大家的注意力立马就集中过来了。
“这些香水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心意,咱先说好啊,都别嫌孬,别嫌孬啊,嫌孬的话就别要了——”他笑呵呵地唠叨着,犹如古代一位在饥荒年间大张旗鼓地对外施舍粥饭的乡贤。
渠玉晶在拿到属于自己的那瓶香水后当场就打开了,连一秒钟都没犹豫,她一边用鼻子猛闻香水瓶口散发出来的迷人味道,一边非常夸张地说这香水是多么的地道和纯正,又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好像她对这种来自国外的“奢侈品”有多懂的似的。
“哎呦,看你那个样子,你还挺识货的啊。” 刘宝库果然抓住机会直接讥讽她了,这一招简直比骂誓都准,大家刚才都猜到这一点了。
“行了,你别门缝里看人,小瞧了我,”渠玉晶将已然有些褪色的峨眉使劲一扬,立即不失时机地回击道,“俺就算再憨,再笨,也知道半斤是八两,不像你这家伙好赖不分,香臭不辨,从古到今都不知道十五天是半个月,半个月是十五天。”
她报仇一般地讥笑完刘宝库之后,又一刻不停地显摆道:“其实越是好香水乍一闻越不怎么香,越是劣质香水,猛一闻起来味道就越是浓烈,呛鼻子,那个味都能熏死人的。
人家姜局长这回大老远带来的香水味道就很淡,绝对是好香水,不信恁都打开闻闻……”
姜月照像个受到幼儿园大班老师隆重表扬的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暗红色的嘴咧得老大,都兴奋得忘了吸烟,烟灰都烧得老长了,他的两只眼睛也被他给笑没有了,好像他万里迢迢地背回来这些香水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一句夸赞,一句其实很不值钱的夸赞。
他明白,他带回来的绝不是什么外国的香水,而是必不可少的人情世故。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个道理早就融入他的骨髓里了。
“哎,姜局长,美国的世贸大楼让恐怖分子的飞机给撞塌了,这个事你知道吧?”渠玉晶这个大喇叭头子在大张旗鼓地闻完香水之后又高声卖弄着问姜月照,好像她有绝对的义务给他汇报这些事一样,谁也不能抢她的功,谁这样做谁就是没眼色,谁就是情商低,谁就是脑子里有水,有雾,有风,有乱得一塌糊涂的各种垃圾。
姜局长风轻云淡地说,我知道啊。
想想也是,这样的大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噢,我还以为你光顾着满世界去玩,没那个闲工夫去关心国际大事呢,看来你不是那样的人啊——”渠玉晶又极其夸张地咋呼道,浑身上下都笼罩在自成一体的骄傲和得意当中。
她就喜欢先冤枉人,然后再听人家费力地辩解一番。她这个癖好实际上给她带来了不少的敌人,只是她一贯都对此不当回事而已。
“这么大的事,走到哪里都能知道啊,全世界都在铺天盖地地报道着呢,你说我还能不知道吗?”姜月照嘿嘿笑道,对于渠玉晶眼前所表现出来的无知和幼稚的举动他早就习惯了,要是几天不听她胡扯一阵子他还有点不适应呢。
渠玉晶听后笑得更加放肆了。
江月照对渠玉晶的反应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样才更像一个稳重大方的见多识广的一把手,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是断然不能和一个没什么真本事和做人原则的老娘们一般见识的。
接下来,他较为平静和客观地说道:“凭良心说,这次美国的损失可不轻啊,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亿的美元呢。”
“虽然平时美国在国际上有点谝熊能,胜人蛋,不过呢,这些家伙也不该去撞人家的世贸大楼啊,那里边的人给他们有什么冤有什么仇啊?”
他义愤填膺地评论道,这回说的更像是真心话了:“他们凭什么去害死那些无辜的人啊?”
他接着痛骂道:“真※※※熊神经病!”
“就像头几个月被注射执行死刑的麦克维一样,”姜月照正巴巴地说着呢,似乎又想起别的了什么事情,于是就着惯性接着给大家讲道,就像他平时在台上讲话一样,“叫我说这个熊孩子确实该死,姐,他真是世间少找的真难揍货啊!”
“你说人家那些被他无缘无故炸死的老百姓,老的少的都有,人家是该他的,还是欠他的啊?”他继续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这家伙这么歹毒,这么没人性,他死了当然是活该了,他就是死一百回也不多,可是那些人死得多冤枉啊,对吧?”他持续发泄着心中的无限愤怒,因为知道自己的话是对的,所以说起来自然是情绪高昂,声调很大,就怕别人不能真切地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大家表面上都在点头认可,其实却是在面面相觑,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他说的话也正是大伙想说的话,所以他的话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魅力和价值,只是因为他是一把手,大家才不得不耐心地听着的。
“俗话说得好啊,叫冤有头债有主,谁以前招惹的他,存心给他过不去的,他该去找谁报仇呀,对吧?”他继续慷慨激昂地议论道,想当然地觉得大家还是和他一样想的,毕竟他是在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国际视野来看待当前这个国际重大问题的,别人应该没什么异议。
“他不能对着无辜的老百姓乱来啊,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他提高声音有意识地说道,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桂卿没有想到这位名头甚响的一把手姜月照说话居然这么开明爽快,完全不像单位里那些表现得有些幸灾乐祸的家伙们那样愚昧无知和自以为是。
而通常大家都会以为像姜月照这种年纪的人,特别是一部分在下边单位中手里稍微有点小小职权的人,他们的脑子应该是比较保守、僵化和顽固的,平时表现得比较高高在上甚至是不可一世到,其实他还真不是那种冥顽不化、死不开窍的人,从他身上体现出来的基本上都是乐观、豁达和开通的总起来说比较正面的性格特点,实事求是地讲这种为官特点在当前的青云县是十分难得和弥足珍贵的。
众人在拿了礼物并充分地表达了一番或真或假的谢意之后,有的回自己屋了,有的留下来继续陪姜月照聊天,不想做无功受禄的人。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渠玉晶接着姜月照的话题显摆道,看那意思要是再不说话简直能把她给难受死的,看得出来她也想适当地巴结巴结这位正在台上的一把手,尽管像她这种类型的人物即使巴结好他了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毕竟烂泥是永远都扶不上墙的,“凡事还是人家姜局长想得开、看得透、明事理啊,一下子就把话说到点子上了,不像有的人,叽叽歪歪地唠叨了半天,还说不清怎么回事。”
“哎,对了,姜局长,你说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单位里里外外没有人不说你好的,大家都很敬重你,你也干了这么多年的正科,东院或者南院怎么还不提你的呢?”刚刚像个穿红戴绿的人灯一样有惊无险地越权夸奖完一把手,她突然冒冒失失地就来了这么一拐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别的关系咱先不说,那些暗地里的东西俺也不知道,咱就光说说明面上的情况吧,现在市里的三把手不是贾济民嘛,他当年那可是跟在你后边颠颠地跑腿打杂的角色啊,你叫他干嘛他干嘛,他可听你的话了,你现在孬好去找找他,哪怕是给他略微表示表示,他提你个副县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你说是吧?”
说句世界上最正经的玩笑话,这个事要是由别人这样傻乎乎地提出来,那姜月照非当场翻脸不可,就是不当场翻脸好吧,估计他也会冷着脸拂袖而去,从此不再拿正眼看这个没眼色的家伙一下。
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提这个事。可是,由渠玉晶这个娘们提出来此事就显得非常自然与和谐了,一点都不会让大家感觉生硬和突兀,因为无论从她嘴里说出什么不靠谱的话来,大家都不会感觉稀奇,可以说全县老百姓几乎都习惯她的这种可笑做派了。
一句话,她天生就是这样不靠谱的女人,就像小品《不差钱》里小沈阳穿的那条别具一格的苏格兰裙子一样,一出场就是严重跑偏的,只要穿裙子的角色不谢幕并下台,那就永远纠正不过来。
所以说,就是把她狠心拆成八块,然后放在锅里用大火熬成汤,她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哦,我才不去干那些低三下四求人的事呢!”姜月照就像和谁有仇一样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之后,又缓缓地吐完一股子浓厚而悠长的浑浊烟气,才语调不慌不忙但态度又十分坚韧地说道。
在这种十分敏感的问题上他一定要表现出特别坚定的原则性,要不然的话渠玉晶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他呢,他可是知道她一整根的,别的事都能随便开玩笑,唯独此事他一定要说得鲜明而准确。
“以前的事归以前,现在的事归现在,时过境迁,什么都变化了,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这两个绝对不能混为一谈。”接下来他又十分冷静地补充道,马上就又显示出了久居官位的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此时,渠玉晶极其罕见地保持了一阵子的沉默。
她可能想遍了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凡是她能想到的都算,唯独不会想到她刚才的那番话说得到底合适不合适,引起的后果严重不严重,她今后要不要吸取一下其中的教训,注意别这说类似这样的话了。
她既然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一点,那么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沉默便是一文不值的了,虽然这种极为少见的沉默已经引起旁人的注意了。
“噢,恁想想我现在都这么大年纪了,再巴巴地跑他跟前去要个熊副县,好像我的心有多渴一样,那成什么了?”随后江月照又用通俗易懂的家常语言进一步表白道,再一次彰显了他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可贵风骨(这当然是他以为的价值连城的风骨,而不是别人广泛认可并称赞有加的早就被严重世俗化了的风骨)。
“再说了,我就是当了那个副县,我能上天吗?”他接着又十分卖力地澄清道,极力想用最为普通寻常的波澜不惊的语气把渠玉晶胡乱扣在他头上的关于趋炎附势的大帽子给扔掉,这也意味着他实际上是非常讨厌渠玉晶刚才的冒失和愚蠢的,“俗话说官大官小都有烦恼,钱多钱少没完没了,我都混到现如今这个地步了,我才不去费那个脑子,浪费那个钱,闲着没事去琢磨这种烂事呢。”
“说实话,有那个闲工夫我还不如去牌场打打麻将,找几个老伙计喝个闲酒,聊聊天呢。”
“包括小桂卿在内,恁这些刚进单位没多长时间的小青年,谁又本事谁就走谁的路,该往哪飞往哪飞,我个人绝不阻拦。恁只要有关系有人,有那个能飞的本事,恁随便提拔和调动,说实话,我还就盼着大家都能飞黄腾达呢,那样的话也显得我脸上好看啊……”他很自然地翻翻眼皮看了看桂卿之后又面容严肃地表白道,在自我表扬这方面都有点上瘾了,但是在推心置腹这方面却又明显做得不够到位,毕竟他和眼前非亲非故的这个年轻人还是或多或少有些隔阂的。
“我可不像有的人,自己在台上的时候,不光有意地不提人家,等人家自己跑好路子了,单等着办手续了,他还在那里使绊子,横拦竖拦不让人走,我可不当那个坏种,惹得千人恶应万人骂。”他心有所指地说道,看那个样子此刻他心中能想到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
大家当然一时半会也猜不到他这话具体指的都是谁,反正这种情况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要是专门提起来都显得有点掉价,大家支着耳朵随便听听也就是了,也没必要去追究到底。
桂卿虽然没有什么过硬的人际关系可以倚靠,也没有什么显贵的熟人能帮助他进步一下,但是他在洗耳恭听了姜月照的一番肺腑之言后还是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心中顿觉舒畅无比,很是清爽怡人。
他以为姜月照作为一个握有相当实权的单位一把手,并没有刻意地把自己搞得神神秘秘的,装得高高在上的,在很多问题上至少人家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心眼也是非常公道的,说出来的话也是极为敞亮的。
至于现实中究竟能不能做到那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至少人家敢说,并且愿意公开说,这本身就不简单,就值得佩服。
这座大楼里那些有事没事整天耷拉着一副死人脸的人也不少,个个都像是家里还有一个死了一百年的老奶奶没出殡一样,而像姜月照这样总是一副和善客气的表情,始终愿意平等待人的单位一把手细数起来还真没几个呢。
人和人不一样,官和官自然也不一样。
谈到贾济民这位货真价实的当今的尊者之一,姜月照忽然又想起来一件关于他的陈年趣事,于是便偷偷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因为在公开场合时刻要谨言慎行对来说已经是融入骨子里的习性了,他很自然地就能做到这一点。
此刻,永远都拥有一双火眼金睛的渠玉晶看到姜月照意味深长地偷笑了,于是就赤露露地自告奋勇地把关于贾济民的一件稀奇往事给抖搂了出来,看来这件事他们以前曾经在私下里谈论过多次了,所以这次也就不怎么避讳了。
“姜局长,那个事你应该还记得,以前是咱大院的办公室主任老杨把付秦晋介绍给的贾济民,对吧?”渠玉晶杨着个圆溜溜的带着少许褐色斑点的脖子继续谝嘴道,就和个大嘴鸭子似的,也不知道到老了以后要是没人陪她整天胡扯该怎么办,那还不如一根绳勒死她算了呢。
“那个时候付秦晋眼光高,心气傲,觉得自己的条件好,竟然还没看上人家贾济民呢,现在想想可真有意思爱。”她继续自顾自地花枝乱颤地调笑道,压根就不考虑别人怎么看她,怎么想她。
“你看看,这个世界变化多快啊!”她继续得意非凡地白话道,就知道大家都在等着听下文呢,在自己感觉高兴的时候她也不想做一个让别人感觉扫兴的女人,“现在人家老贾都混上市里的三把手了,她付秦晋连个靠谱的对象还没找到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当然不可笑了,这个事怎么能这么说呢?
每次在公众场合遇到稍微稀奇点的事情,她总是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她总是怕别人把她当成哑巴卖了,可是经常又说不到那个点子上去,而且在遣词造句方面也往往是叫人啼笑皆非,无可奈何,所以只能白白地给大家充当笑料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唉,这世上的事到底谁能看透啊?”渠玉晶稍后又自言自语道,好像他真的会思考一样,同时她的脸上也出现了十分难得的深沉之意,不免让旁人感觉很是意外,“我看谁也看不透!”
“嗯,连我也看不透——”她又补了一句自高自大的话。
“唉,此一时彼一时嘛,而且谁也没有那个前后眼啊,是吧?”姜月照在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冷静地叹道。
他其实真不想和她一般见识的,尤其是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很是反感和鄙视,但是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否则的话就不好收场了,毕竟这个屋里就属他的官大,他有这个收场的责任和义务。
“你别说付秦晋想不到了,就是我,也没想到他贾济民能混到今天的位置啊,对不对?”在香烟的熏陶之下他又口吐真言道,看来今天的兴致确实挺高的,他没像在其他公众场合那样有所保留,想着给自己留点必要的尊严和装饰,“这一点,你不服不行,贾济民这个人确实是个非常难得的人才,说话办事那都是没治了,比一般人强多了。”
“你说,付秦晋会后悔吗?” 渠玉晶忽然问了一个非常无知的问题,真是让人再一次哭笑不得,她也是没治了。
“她后悔不后悔的,那咱不知道,咱和她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我看你那个样子倒好像是有点后悔了。没事,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女人嘛,别管到什么时候都好找头,不像男的那么费劲,弄不巧很容易打光棍——”没等姜月照正式回答问题呢,刘宝库就赫然站出来打抱不平了,他夹枪带棒地刺挠渠玉晶道。
长期以来,在办公室里他一直都是受渠玉晶的气,被她这个娘们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所以他总是想找机会给自己正式地扳回几局,也好让自己正大光明地扬眉吐气一番。
可是,现实中这种机会却少之又少,他很难遇见,有时即使绝佳的机会来了,他往往也因为反应比较迟钝,从而抓不住近在眼前的机会。
然后他又特别恨自己,觉得还是自己无能,没本事,竟然不能和一个一事无成的娘们争锋,委实是窝囊到家了,提起这个事来他自己都觉得丢人现眼,好不郁闷。
“老刘,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少在这里给我咳嗽痨病放虚屁的,我现在的日子过得热火朝天的,比谁都好,你说我后悔什么呀?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渠玉晶一听此话,像眼里被洒了一把带盐的沙子一样立马怼他道,声音再一次提高了好几度。
对待刘宝库这个看着就有点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并且颇会见风使舵和相机行事的老家伙,她从来都是不怎么客气的,她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褒贬就怎么褒贬,只要对方敢动嘴或下手惹她,甭管惹得是轻还是重,她就敢十倍百倍地回敬过去,好让对方知道她的厉害,好像这就是她上班的全部价值所在,虽然未必就是唯一的价值,但至少是其中之一,绝对不能再少了,再少的话她几乎就失去活着的意义了。
“哦,我知道了,难道说是恁媳妇跟着你后悔了?”她去势凶猛地回击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她多年来在无意间匆忙练就的上等功夫,这回正好用来对付刘宝库,方不辜负她平生所学。
不等刘宝库有所反应,她接着又咋呼道:“要是她觉得后悔了,现在应该也还来得及,那样的话,恁两口子赶紧离婚啊,是吧?”
“你难道没听说过这句话吗?”
“现在的男人有大三喜,叫升官、发财、死媳妇,缺一个都不叫圆满,都不够场面,都叫混得不好,都是赶不上时髦——”
她此话余音未了,一直站在一旁呵呵傻笑的谷建军嘴里连着吐出了好几个“嗤”字,像个十分老练的高个子金鱼在鱼缸里闲着无聊在吐泡泡一样,然后嘴里又不停地嘟囔着“这个”和“那个”的,用他那独具特色的方式来冲淡她那专门针对刘宝库而采取的犀利而又愚蠢的回击。
连他这种平时脑子不太灵光的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要把“死媳妇”换成“换媳妇”,而渠玉晶这种平时自诩为特别聪明的女人竟然没想到,真是蠢到无药可救的可怜地步了,难怪她总也提不了,而只能稀里糊涂地当个老大不小的女性小喽啰了。
见谷建军非常知趣地挺身而出来和这个稀泥,这就说明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缺脑子,有时候他表现得也挺聪明的,渠玉晶因此也就突然懂得了见好就收并及时刹车的道理,便不再任着性子往下胡说了,真是异常少见的聪明和敏捷,像吃了某种特效药一样知道转弯了。
刘宝库虽然感觉有些恼火,但是他见渠玉晶忽然把嘴闭上,把脸也转向了一边,也知道她心里已经服软了,知道自己的话可能说得有些过分了,这样一来的话他反而不好再和她计较什么了。
他明白,如果他再不依不饶地和她计较下去,把她这个历来就不怎么好惹的女人真搞得黔驴技穷了,成了必须要跳墙的某种小动物的话,她可是什么吓人的招数都使得出来的。
她这个女人一旦放开性子公开发飚了,那将是一种很恐怖的结果,他可能根本就承受不了,因为小动物急了之后跳墙的事以前也不是没上演过。
这一点是完全可以预测的,最后的恶果估计他是既吃不了也兜不了,尽管现在还没出现这种不好的苗头。
桂卿随手翻看了一下桌上摆着的报纸,发现上边刊登着关于厦门红楼对外开放的新闻,就把这个事拿出来说了,希望大家好好地谈论一下这一类的公共话题,以减少一下屋里的不和谐气氛。
果然,众人都被他提出的这个闪着红艳艳光芒的话题深深地吸引了,纷纷发表着对赖猩猩这个混世魔王的不同看法,同时充分发挥强大的想象力,在各自的脑海里去尽情地勾画红楼里的各种瑰丽景象,放开手脚去意淫那些纸醉金迷的灯红酒绿的,并且是和主旋律严重抵触的奢靡至极的生活场景。
金钱、权力和女人永远都是不朽的话题,每个人都能毫不费力地说出一些自己心中独有的看法和感想。
于是大家便荤素搭配外加你说我笑的,一会儿就沉浸在对红楼这个超级话题的热烈讨论当中了。
在这次姜月照欣然与民同乐的大讨论活动中桂卿还获知了一个意外消息,那就是水利局很快就要改换门庭叫水务局了,而且还会增加不少新的业务项目,管的事也比以前多多了,摊子铺得也更大了。
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歪的时候,再感兴趣的话题也有说尽的时候,等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谈兴渐稀之后遂纷纷散去了,一如非洲大草原上某个大水洼边聚集的动物们在喝足水之后各自离去的样子,有的默默地走了,有的说笑着走了,有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呃,那个,小张,你抽空到我屋里来一下,我有点事找你。”谷建军在临走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小声对桂卿安排道,其做作和夸张的样子特别的让人反胃,他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是否喜欢他这种令人十分讨厌的说话方式和语气,更不在意别人是否觉察到了他的不同寻常之处,他这个极其蹩脚的九流演员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凭他那个没出息头的可恶样子,他永远都登不上历史正剧的大舞台了。
桂卿心里对此很有些莫名的不爽,因为自从他到了单位之后谷建军就时不时地安排些根本就拿不上台面的杂活烂活让他干,这样的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早就烦透了,只是碍于面子一直都好意思说破。
按理说他是属于办公室的,只有办公室主任可以直接安排他活干,谷建军是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给他安排活的,只是这家伙心里没点数,每次都仗着个老脸硬上,那就不好办了。
这次,桂卿猜测一定是这家伙又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安排他了,所以才用那种可恶的表情说话的。
但是,就算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愿意,外加十万个恶心,最后他也得硬着头皮去啊,要不然的话他以前帮这家伙干的那些活岂不是都白干了吗,岂不是都付诸东流了吗?
人往往就是这样,如果一开始没有拒绝硬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合理的事情,心一软,就接手了,等到忍无可忍再想拒绝的时候也许已经晚太多了,已经错过最佳的回绝时机了。
所以,有时候得罪人也要趁早,就像出名要趁早一样,晚了就会遭更大的殃,倒更大的霉,生更大的气。
桂卿慢慢吞吞地进了谷建军的房间后发现马中俊并不在屋里,而且屋里仍然有一股子淡淡的旧鞋子味道,一点也没有什么令人感觉新鲜和愉悦的气息,无论是初春嫩芽的气息,还是初秋落叶的气息,不管是盛夏荷叶的味道,还是隆冬冰雪的味道,统统都没有。
仍有不少灰尘的窗台上象征性地摆着的几盆花草,也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蔫头耷拉脑的可怜样子,显得毫无生机,一片颓废,恰似缺爹少娘的意思,全然不同于它们的主人费尽心机所表现出来的特别夸张和虚伪的神态,以及那种难以言表的极为病态的活跃景象。
花草如人又不如人,自己的命运总是难以把握,不幸落在这种主人手里也是够倒霉的了。
“小张,你看我养的这几盆花怎么样,还算漂亮吧?”非常奇怪的是,谷建军进屋之后居然直接就这样问着桂卿,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租赁来的这一火车的自信和脸皮。
不等桂卿说些什么较为合适的话来应付眼前的尴尬氛围,他又继续无中生有地显摆道:“他们都说我养花很有一套,说我比一般的人仔细多了,对这些花花草草的比对人都上心,该浇水的时候浇水,该上肥料的时候就上肥料,该整枝的时候整枝——”
“其实吧,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从来都是这样的,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我就是视草木如众生,见了它们就喜欢得要命,谁要是不爱惜它们,随便破坏它们,我看见这样的事情几乎都能气死的。我给你说小张,花草和人一样,其实都是有生命的,知道冷热好坏……”他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搞得桂卿都想出去吐个痛快,这个充满旧皮鞋和烂草叶混合味道的屋里他确实待不下去了。
如此不知趣地胡乱说着,他不知从哪里突然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贴合得极为松散的大铁剪子,其中一边的剪子刃上还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让人看着就很不舒服,他如大虾般弓着腰去剪那些花花草草上的枯枝败叶,这个无端的举动着实把桂卿陡然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这家伙要寻仇行凶呢,真是有点太突兀,太另类了。
诚然,那些花草也确实该被修剪了,不然的话都乱成鸟毛了。
“啊,这几盆花还真不错,看着就挺稀罕挺珍贵的,不是一般的常见的品种。另外你养得也确实挺好的,枝是枝叶是叶,花是花朵是朵,看着就很舒坦,也很养眼——”桂卿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尴尬地陪着笑脸并且昧着本意回道,犹如被人按着头吃了一只本土苍蝇。
“那个,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我送你一盆,怎么样?”谷建军迎着窗外昏昏沉沉的阳光发癔症般笑道,还以为自己养的这几盆烂七八糟的花草有多金贵呢,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讨厌,多虚伪。
虽然桂卿在心说的是:我碍于面子客套一下夸他养的花好,难道就非得要他的花吗?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回来等到春天的时候,我从你的花盆里分一点回去养就行,不用把整盆都拿走。
同时,一想到自己在对方面前居然会如此的言不由衷,他立刻就羞红了脸。
“噢,那就随你的意思吧,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勉强别人,别管什么事。我这么给你说吧,只要恁哥我这里有的好品种,你就随便挑,随便拿,你就是整盆拿走也没事,真的。我这个人平时就喜欢拿花送人,我不像有的人,老是拿自己的花当成宝贝疙瘩,连让人碰一下都不让,忒讨厌了,一点人缘不讲。你说说,小张,要是都那样养花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啊?”谷建军佯作落落大方地说道,果然装得一手极好的A和C之间的字母,在单位里基本上无人能及了,别人纵然是脱了裤子,使出吃奶的劲头估计都是赶不上他的了。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以花会友……”他接着厚着脸皮嘟囔道。
桂卿眼下只好耐着性子等谷建军进入正题。
他平时虽然也喜欢花花草草的,这个倒是不假,可是他喜欢的不是谷建军养的这些花花草草,以及对方养这些花花草草时所表现出来的极端恶俗的样子,所以他现在恨不能把谷建军的嘴先堵上,让他赶紧闭嘴,然后再使劲撕开,让他赶快说正经事。
可是谷建军这厮却只顾不慌不忙地摆弄那些早已病入膏肓的花花草草,显得很有闲情雅致的样子,却闭口不提为什么叫桂卿过来的事,真是可恶至极而又浑然不觉,简直讨厌死了。
“谷主任,你找我来有什么具体的指示吗?” 无奈之下桂卿只能主动着急了,便颇为严肃地开口问道,希望对方听后能够有所察觉,别再装憨摆呆地干那些个毫无意义的破事了。
这时,直到这时,一直都在拿腔作势的谷建军方才如梦初醒般放下手里的那把烂剪子,装作很忙乱的样子在抽屉里胡乱翻腾了老半天,才侥幸扒拉出一份邹邹巴巴的就像得了重型肝炎一样的文件来,然后故作潇洒地将其放到办公桌上。
待桂卿本能地走近过去,想初步看看究竟是什么文件时,这家伙偏偏又拿着文件啰嗦了老半天才把事情大概地讲明白一些。
而桂卿早在自己斜眼扫看文件的过程中就已经彻底了解了文件的大体意思,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打断对方的连篇废话,从而惹得对方不高兴,因此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山羊硬被按着头吃已然腐烂不堪的成堆成堆的死猪肉一样。
“那个,谷主任,我按照你的指示和要求,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间内写好的,然后你再把把关看看,这样行吗?”桂卿直接接过那份文件,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轻声言道,而心里已经是烦得很厉害了。
他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心里头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一致,结果还是嘴巴压倒性地战胜了内心,铁最终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的还是一副卑躬屈膝和唯命是从的可怜样子。
为此,他也特别讨厌自己。
说罢,他起身抬脚就准备往空气相对清新的室外走去,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屋里多停留了,尽管谷建军硬赛给他的这个活一点都不好干,他也因此窝着一肚子的无名火气。
此时的他早已经懒得再和谷建军这种人仔细地计较什么了,他都不想再生那个无谓的闲气了,那样做真是太没意思了,也显得自己太没品味了。
既然对方这么得寸进尺和不知好歹,那他还有那个必要去当面拒绝对方吗?
像谷建军这种不要点死脸的人对于桂卿可能做出的哪怕是非常委婉的拒绝也是绝对不能正确理解和对待的,更不要说会良心发现和及时地反思自己的。
不仅如此,说不定这家伙最后还会跑到头儿那里去告他的黑状,或者在单位里肆意地散布关于他的种种坏话,那样的话他就更说得不偿失了。
他始终都觉得,越是自己不喜欢的人,自己越是要非常平淡地悄悄地远离对方,而不能直接说出来积郁自己内心的各种反感和厌恶。
更何况大家都是在一个单位里混饭吃,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明着闹僵了可不好,只有傻子才会那样干呢。
他始终都确信,自己若是厌恶一个人到了极点,是绝对不愿意当着对方的面表现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厌恶情绪的,因为够都够死了,烦得烦死了,哪里还敢再生事端啊。
“小张,你先等一下,你现在走那么急干嘛呀?”谷建军急急地叫道,说的话也和他的身份极不相称,一看就是思路错乱的架势,白白地丢了许多往日的腌臜风度。
“你就不能和恁哥我没事聊聊天吗?”他又死皮赖脸地说道。
“咦,这话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啊!”桂卿想。
“究竟什么意思吗?”他又想。
“恁哥我就那么没人缘,那么不惹人喜欢吗?”谷建军随即又追问道,在可怜者异常可笑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了,直到别人拿着高倍望远镜都看不见他的无聊踪影为止。
哎呀,桂卿心里的腻歪劲随着谷建军的这句话一下子就完全泛上来了,那种腥臭难忍之感突然间就顶到了嗓子眼,像一粒巨大的苍耳一般既出不去也下不来,就生生地卡在那里,他对这粒苍耳既不能吐也不能咽,像是生孩子遇到了最厉害的难产一样。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糟糕的情况,真是开了天眼了,想想也算不枉来此地一趟。
“哎呀,谷主任,你想多了,我真没那个意思。”他狠心咽了一下唾沫以强压心头的阵阵恶心感,强作欢颜地回道。
说完这话他同时又意识到,也许直接离开此地确实有点不礼貌,有点生硬,于是便又心软地问道:“您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哎了,这还差不多嘛,恁哥我这里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窝,你进来就走,也不停留一下,显得我多不热乎人啊,是不是?”谷建军见状竟然恬不知耻地笑道,再次颠覆了桂卿头脑中以往对他的想象。
“小张,你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吧?”谷建军在彻底地满足了自己随意嗔怪别人的扭曲欲望之后突然又假惺惺地笑道,其包藏祸心之意显露无遗,这也给桂卿提了个醒,对这家伙的话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对,我听说你没有。”他接着便自问自答起来。
桂卿很自然地心说:“他到底是听谁说的呀?”
“这样吧,恁哥我亲自出面当一回红娘,我给你介绍一个,你抽空见见她怎么样?”他又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说道,想要在气势上先碾压一下桂卿,其实他是真怕桂卿真的拒绝了,会显得他没面子,好像他那张虚假至极的脸有多值钱多金贵一样。
桂卿一听对方说这个话,脑袋“嗡”一下就要懵了,他基于“厌屋及乌”的朴实道理,着实对谷建军这厮莫名其妙地参与这件事感到极其不解和反感。
他觉得有一个令人十分讨厌的男性媒人生不生熟不熟地夹在中间,就算是当事男女之间的感情再好,互相再有意思,恐怕也会有几分说不出的郁闷和恶心如鲠在喉。
这就好比面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要用一双脏兮兮的筷子去夹菜一样,严重的不匹配,不合适。
冷冰冰地凭心情断然拒绝对方的介绍显然是不行的,而且这也不是他喜欢采用的办法,他此刻不光要答应下来,而且还要答应得很甜很爽快才行,因为这不仅仅涉及到谷建军个人的面子问题,而且万一这家伙介绍的人比较靠谱呢?
他必须得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他如果仅仅是因为讨厌媒人而执意不去见其介绍的女孩,岂不是白白地错过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他相信自己还没有那么傻。
“噢,那就先谢谢谷主任了!”他赶紧拿出十二分的感激之情来非常爽快地答道,好像事成之后他真的会有重谢一样。
“不知道你介绍的是谁啊?”接着他又天真而自然地问道,虽然这个话他其实并不想说。
他特别恨自己这回为什么就没把住嘴,以至于让如此愚蠢而掉价的话脱口而出。
“我就怕自己的条件配不上人家。”随后他又胆胆怯怯地嘟囔道,可谓是一个错误接着一个错误,真是无可救药了。
“那哪能啊!”谷建军稍显激动地说道,后边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尽管他满肚子都是一等一的超级废话。
“那个,谷主任,有些事你可能也是知道的,俺家的经济条件说实话并不怎么好,不管是街里还是老家,目前来讲我都没房子,这可是个很大的硬伤,而且一时半会的还很难解决——”桂卿又实话实说道,到底还是个从小山村考出来的老实孩子,既不会见机行事和随风使舵,更不会学着适当地说个瞎话,或者来个善意的谎言,甚至他连有选择性地回避一下自身的某些缺点都不会,真是可爱极了。
“哎呀,我觉得房子的问题应该不大,”谷建军听后非常大度地安慰道,好像他介绍的婚事已经有个七八成了,好像他现在就能担保女方并不在意房子的问题,桂卿这样想完全是多虑了,“不管怎么说以后肯定少不了的,万事都别着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嘛……”
桂卿心里还想和他辩论一下,以便进一步澄清自己的观点,嘴上却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什么也没说,况且就算他满心想要趁机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插话机会,这个说话总是有些结结巴巴的老谷有时候真是太能扯了,只要他愿意扯,有心情扯。
“关键是你们两个人要能互相看中,看对眼,这才是最主要的。要是没有这个大前提,其他的东西都是无稽之谈,根本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那么早,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先见见再说——”老谷又絮叨道,还是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一点男人的简洁和利索都没有。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别有用意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桂卿的眼睛,里面明显带有一种扑朔迷离的自以为是的温热之意,这份肯定是蓄谋已久的温热之意似乎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铁定属于无往而不胜的阵列里面,它既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又有几分自不量力的意味。
在单纯的桂卿看来谷建军的这种奇怪眼神里充满了让人感觉焦灼、憎恶和心烦等等之类的神情,令他非常直接地觉得十分不爽,犹如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照脸猛然打了一巴掌一样。
不等他把自己那微微发热的脸巧妙地转向别处,以躲避这家伙那两道像初夏的苍蝇一样无中生有地捣鼓出来的讨厌眼光,这家伙就已经自作主张地把高高瘦瘦的身子悄然贴近了他,并把长长的像扁担一样的右手直接伸向了他的头顶,想要干些什么寻常人等绝对不会干的事情。
他的私人社交空间被对方肆无忌惮地毫无预兆地侵犯了,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愤怒袭来,这个距离是同事都不应该突破的距离,他当然不能坦然接受了。
“哎,小张,快别动,别动,你头上有个碎纸屑,我帮你取下来,留在上面太难看了——”桂卿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听对方像一条从亚马逊的热带丛林里突然蹿的大水蛇在向美味的猎物吐信子一样细声细语地咋呼道,变了味的关心向四周激烈地释放着。
“哎呀,你自己可能还没注意到,刚才我就想把它给你拿下来了,看着老碍眼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弄上去的。”他随即又做贼心虚地解释道,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听着就挺烦人的,一点也不知道替对方考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自作主张地上手了。
桂卿在深感气愤和讨厌之余又不好过于躲闪,生怕因此伤了对方的面子,因此只能任由对方矫揉造作地拿下不知何时飞到他头上所谓的那个碎纸屑。
等这个不识趣兼着不怎么要脸的老家伙把那个若有若无的,甚至是可有可无的碎纸屑直接扔在了地上之后,居然又得寸进尺地擅自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
这下他实在是不能容忍了,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轻视和侮辱,毕竟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都是只能看不能招的地方,于是他就把年轻而气盛的头颅猛然向右一偏,同时像躲避对方的口臭一样往后退了整整一大步,然后再图其他的良策。
“谷主任,头发稍微乱一点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喜欢这个样子,根本就不用刻意地整理,谢谢你的好意。”他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地提示道,同时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变得有些匪夷所思和窘迫异常了,那种较为生硬的听觉感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和陌生,纵然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擅自在完全没必要的方面关心别人的鸟人,想不到这厮竟能在大白天做出这等干哕人的鸟事来。
谷建军不以为然地嘿嘿笑了,那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和内疚,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就没法发生过一样,或者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不就是帮着年轻的同事拿掉一个碎纸屑吗?
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种略显亲昵的行为不正体现了同事之间本就应该存在的早被无数的声音歌颂过无数遍的革命友谊吗?
“呦,小张,怎么了,居然还感觉害羞啊?”他在无耻地笑过之后又非常轻松随意地褒贬道,洋洋自得地将不要脸的豪爽个性发挥到了新的顶峰,“你看看你,动什么感情啊?当哥哥的适当地关心一下小老弟的形象问题难道说不行吗?”
“你小子居然还躲?”话语间他冷不丁地夹了这么一句,再一次把桂卿的意识雷得里嫩外焦外加一片狼藉。
“小张,我给你说句实话啊,这也是恁哥我的经验之谈,男人的头发平时是绝对不能乱的,连一点都不能乱,必须得一丝不苟,保持得和板一样才行——”他又自顾自地嘟囔道,其脸皮厚得简直是无以复加了,估计比深山里的野猪皮还要厚上三公分。
“你看看恁哥我,哪天不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啊?”他腆着个老脸继续自我标榜道,全然不会想到桂卿的心里有多烦他,“这样别人看着也显得咱精神啊,是吧?”
“这个发型就和皮鞋一样,都代表着男人的品味和阶层,可千万不能小看,要不然的话人家就会从细节上看不起你的,从而觉得你这个人不行,过得不讲究,邋邋遢遢的。”
“我说的句句都是关心你的大实话,一点没有虚假的意思,也没有半点教育你的意思,我就是想从心眼里对你好,纯粹就是出于弟兄们之间实实在在的感情,这一点你可要搞清楚啊,不要随便误会别人……”他越说越离谱了,桂卿听得不仅浑身起满了吓人的鸡皮疙瘩,而且那些不出不在的鸡皮疙瘩眼看着就快要当场炸裂了。
桂卿对谷建军这番极其自以为是的化解之语从内心里就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因为这家伙脚上穿着的那双油光闪闪的黑皮鞋里套着的是一双十分刺眼的尼龙白袜子,看起来特别的不协调和不入流,而这货居然还洋洋得意地教育他一定要注意一些仪表方面的细节和规矩,真是叫人贻笑大方,还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从其骨子里散发出来。
再多再强的嘲笑和鄙视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将其原封不动地表露出来,毕竟这货也没做什么太过出格和离谱的事情,所以他现在只能先捏着鼻子硬忍着,老老实实地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样子,顶多也就是适当地和其拉开一点距离罢了。
他相信,刚才他的肢体动作应该能够传递给对方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他并不喜欢对方的这种言行。
“谷主任,谢谢你的悉心教导,今后我一定会注意的!”面对着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不少的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鸟人,他目前只能以进为退主动地提醒道,虽然他从来都不屑于适用这一类的雕虫小技。
“嗨,没事,没事——”谷建军随口客气道。
“哎,对了,谷主任,你刚才说的介绍女朋友的事情好像还没说完呢,你就接着说吧。”桂卿听后赶紧借机岔开话题道,他相信这个事情肯定能把谷建军从幽暗可怕的邪路引向天光透亮的正路。
“哦,情况是这样的,我现在给你说一下也好,早知道对方的信息早主动嘛。这个女孩呢,她叫徐荣,嗯,她就在恁家那边的北沟乡※※工作,具体好像是在乡※※办上班,回头等你们两个人见了面你可以亲自问问她嘛。她老家是棠邑乡徐家塘村的,我感觉离恁家应该不是太远,按理说这可是正宗的老乡啊——”眼见着无聊而又猥琐的游戏实在进行不下去了,马上就要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了,谷建军这厮只好非常无奈地回归正题道,好像介绍对象这个事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可有可无的幌子而已,而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情上。
他继续狗鞭抹蒜地添油加醋地说道,一看就是绝对绝地言过其实了,因为真话根本就不是他这样说的,他表演得有点过头了:“我给你说啊,小张,这个小女孩长得可漂亮了,俊得和毛桃一样。”
“哎呀,那个皮肤可白了,真的和面一样,不骗你。至于个头呢,也可以,看着和你还是比较搭配的。”
“而且呢,她的性格也很活泼开朗,总起来说各方面的条件也都不错。”
“综合考虑一下,我觉得你们两个还是比较般配的,所以我才愿意给你介绍的,你想恁哥我还能坑小弟你吗?”
“这个,可真不好说。”桂卿在心中冷笑道。
“哼,他这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啊?”他进一步想道。
“要不今天下班之后,我就安排你们两个简单地见个面,聊一聊,先互相接触接触,然后好有个基本的印象,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谷建军用小心地试探一下的语气说道。
桂卿感觉与其说这家伙是试探自己,倒不如说他是在命令或者通知自己更为恰当,何况老谷同志自己都说得很明白了,那就是“安排”他们两个见个面,由此可见他无论如何是不能随便拒绝和改变这个善意的“安排”了,否则的话他可就有点太不识相了。
他见此情景只好赶紧点头说行,那没问题,因为他想来个所谓的速战速决,来个快刀斩乱麻,好尽快离开这个阴气过重的鬼地方。
他觉得无论那个女孩对他来讲合适不合适的,早见完早没心事,省得谷建军这货老是拿这个事来恶心他,他可受不了这种烂人说话办事的方式了。
“噢,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不妨提前告诉你一下,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也不算提前透露不该透露的信息。嗯,人家徐荣的亲叔,就是咱东院※※部的二把手,徐伟,而她亲哥呢,就是咱县民政局的一把手,徐繁。一句话,她家里的人都不简单,说实话,在社会上都有点位置,不是一般的平头老百姓……”谷建军学着二流女人吐气如兰的样子长长地出了一口鸟气后又矫情万分地补充道,一心想要表现得尽善尽美的样子着实可笑,桂卿认为他完全就是在东施效颦嘛,偏巧他自己又不这样认为,甚至是反着认为,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哦,原来是这样的啊——”桂卿被迫回应道。
“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了吧?”谷建军多此一举地说道,看他那个自以为是的可笑劲头简直是拿桂卿当白痴看待了,或者是将其当成那种特别喜欢攀龙附凤的势力小人了。
“你说恁谷哥我还能坑你吗?”他接着又如此标榜道。
“谷主任,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啊?”桂卿装作无意中误解了对方的样子,语气十分谦和地说道,他就知道这样做准没错,把心里想的大实话反过来说有时候也是一种语言上的必杀技,“按理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说你坑我不坑我的事情呢?”
“你这样说真是言重了,我可是有点承受不起。”他非常本能地补充道,脑子里暂时出现了一片很不寻常的空白。
“我当然明白这个情形了,想想也是,如果大家都不热心地帮着给我介绍介绍,指着我自己去外面像瞎碰子一样随便乱找,那还不是无头的苍蝇各处乱飞嘛,你说我最后又能找个什么样的啊,是吧?”他又耐着性子进一步向对方解释道,同时也知道此刻自己说得越多就越能化解刚才出现的尴尬状态,反正谦虚一点总归是对的嘛。
“噢,她平时呢,就住在徐部长家里,没事呢,就帮着徐部长家干点杂活什么的……”谷建军听后又开始唠唠叨叨起来了。
“当然了,她应该也不是太忙,所以时间上还是很宽裕的。”见桂卿听着听着开始有点厌烦的意思了,他又来了这么一句。
桂卿知道,对方的意思就是他可以随时见见那个姑娘。
“我给你说啊,真的,她这个小女孩做事可勤快了,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不是我说你,小张,你要是真能娶到她,那你就??等着坐在家里享福吧,其他的事你什么都不用问……”谷建军像个天生的明白人和超级预言家一样得意洋洋地补充道,看那意思就好像徐家曾经专门托他一定要捣鼓好这个事一样,同时还许给了他很多非常现实的好处,反正他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主,或者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给“义”这个最普通不过的汉字留下哪怕是一平方厘米的地盘。
他说着说着脸上就笑开了花,这朵花并不是牡丹、荷花、菊花、梅花那样高雅清香的花,而是一朵特别肥壮的大约只有在农村的墙角旮旯处才有可能见到的红白相间的秫秸花,就好像他自己的亲生女儿由于某种特殊的机缘一步登天嫁给了中东的某位王子,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误打误撞地走了大运娶了东南亚的某位传奇公主一样高兴,或者干脆就是他本人在极为遥远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的旧时代,不知何故竟然有幸娶了徐荣那样的地上少找外加天上少见的女孩一样兴奋不已。
见桂卿不知道是由于胆怯还是由于脑子反应慢,总之就是没有接茬说话,而且其脸上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表情,他接着便又滔滔不绝地介绍起牢固地长在徐荣身上的其他种种优点和好处来,连最最细微处都不肯轻易放过,好像一个功成名就的成就非凡的超级推销员又被原来的老东家光荣地返聘了一样,要是不好好地竭尽全力地表现一番,再弄出点过硬的业绩来都对不住自己的过往,对不起老东家的殷殷深情。
桂卿因为在内心深处对于这种伸着脖子去攀龙附凤和附骥攀鸿的事情是非常鄙视和厌恶的,所以他并不认为徐荣是一位多么好的相亲对象,也不觉得谷建军此举是为了自己好。
而且他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既然对方有那么强大的背景和关系,那为什么还会屈尊低就地要和他这种不折不扣的穷光蛋农二代见面呢?
想来这里面必定有着某种特殊的不宜为外人知道的原因,他就此问题简单地分析了一下,觉得要么是她本人长得很丑,根本就拿不出门去,要么是她的性格脾气比较古怪,别人和她难以接触,要么是她身体方面有什么不好言明的缺陷。
总而言之,一个东院※※部二把手的亲侄女,县※※局一把手的亲妹妹,竟然会不幸沦落到要和他这样一个山区农村出身的穷小子相亲的可怜地步,这本身就是一桩极不寻常的既不合情又不合理事情。
正因为他这个人平日里见怪见得少,所以更以为怪,觉得此事甚为蹊跷,必须得加以提防。
想当初姐姐桂芹风风光光地嫁给姐夫世林的时候,他就打心眼里觉得很不舒服,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非常顽固地以为门第、背景、地域、习俗和性格等各方面的巨大差异,都是普通人婚姻中绝对不能轻易忽视或者回避的大问题,否则的话到头来一定会吃大亏或者倒大霉的。
他自忖并没有姐姐身上所拥有的那种超乎寻常的个人魅力、极其精湛的业务能力和游刃有余地应付人际关系的高超水平,能够驾驭得了这种实打实的阶层差距,所以他对于那些遥不可及或者高不可攀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和野心。
换言之,他打小就想做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就像村子里其他的小伙伴一样,并没有其他过高的欲望和想法,直白点讲就是他对于金钱、权力、美女等等这些世俗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冒。
比如说,对于高中同学白郡这样特别优秀和漂亮的女孩子,他虽然也很喜欢她,甚至有时候还非常迷恋和思念她,具体来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次或长或短地或轻或重地想过她了,但是自己心中那位经常缺席的理智之神又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像她那种从处于高级阶层的家庭里滋养和培育出来的女孩子绝对不是他的菜,就像当年轰动一时的由派拉蒙影业公司出品的电影爱情片《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初见露丝并对其一见钟情时他的朋友对他说的那样,“别傻了,老弟,你想和着姑娘在一起,简直是那个什么想吃天鹅肉,恐怕你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稍微有点生活常识和人生经验的人都应该知道,他对她不应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到头来自能感动他自己的幼稚幻想。
而她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冰雪聪明的人,当然能十分精准地理解他的真实感受和想法,所以她和他交往起来也就显得非常的落落大方和心底无私天地宽了。
有一种绝对的不可能,如终年被晶莹剔透的积雪覆盖着的珠穆朗玛峰一样赫然放在那里,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好事。
他由白郡身上进而又十分自然地联想到同样是他高中同学的李晓樱,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心情就没有刚才那么从容与随和了,因为晓樱并不是绝对高不可攀的,也不是绝对遥不可及的,或许他垫垫脚、抬抬胳膊并伸伸手,使出吃奶的劲头努力一把就能够得到她呢,从理论上讲这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异想天开和痴心妄想的事。
此时他的脸虽然也快速地变红了,并且他自己也感觉到两个脸颊开始有些发烫了,但是红得还不够彻底,不够扎眼,烫得还不够厉害,不够离谱,这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存有某种可爱的幻想,一种不能向任何外人言明的幻想。
他一边偷偷地想着自己的主要心事,一边耐着性子听着谷建军的无尽唠叨,同时还得不住地点头并用嘴巴附和着对方的连篇废话,遂觉得心神疲惫,了无趣味,心情也不是很好。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等到谷建军这个家伙主动闭嘴了,虽然这厮还未表现出送客的明确意思,他才得以再次表示自己愿意在下班之后去和那个被对方夸成一朵花的徐荣见见个面,以催促对方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好放过他,绕了他。
很快,谷建军就在电话中把事情给敲定了,这厮可算如愿了。
就在谷建军摇头晃脑地打电话的时候,桂卿听见这家伙在电话里非常肉麻地吹嘘着他这个年轻人有多么的优秀,多么的难得,多么的值得托付终身,听得他浑身上下都起满了带有强烈异域风情的鸡皮疙瘩。
从这家伙与人家的电话交谈中,他也大约猜出了对方关于徐荣的介绍应该和刚刚洗完但是还没脱水的棉衣服中所包含的水分差不多。
于是,他对这次由谷建军一手撮合的相亲活动就更加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就当是练练手和长长见识了,或者说是闲着没事多认识一个听起来还算不错的异性朋友吧。
至于能够通过这次可笑的相亲活动一举确定自己未来的老婆是谁一事,他甚至连想都没想一下,他冷笑着觉得这种想法其实就相当于一个人企图在人来人往的大路边捡到一大块金字的意思一样,充满了完全不切实际的幻想,纯粹就是自己逗自己玩的幼稚举动。
随后桂卿又想,但凡谷建军的脑海里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话,此时应该能正确地体会到他想赶紧撤离此地的意思,除非对方不要脸的水平已经到了某种旁人高不可及的顶点。
当然,这种比较壮观和绚丽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看眼前的情形估计情况也不怎么妙。
“小张,问过问题,你平时喜欢看电影吗?”于是乎谷建军这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十足的娘娘腔居然在撂下电话之后,又毫不知趣地按照自己的心思说了起来,完全不顾忌桂卿的切身感受。
“嗯,也不怎么喜欢看——”桂卿犹豫着说道。
“哎,该看,该看,电影可是一门很好的艺术。”谷建军十分庄重和严肃地说道,竟然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呢,似乎他随便说一句话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改变别人的一生。
“嗯,是的,谷主任。”桂卿被迫应付道。
谷建军随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不管桂卿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了,更不在乎对方的无奈表情里是否还包含着什么其他的意味了:“我这里有几张很好看的光碟,艺术水平很高,你没事的时候可以欣赏一下,我觉得你的欣赏水平应该不低。”
桂卿听到这里,脑袋都快要炸裂了,而谷建军这厮却死皮赖脸地接着说道:“噢,这里边呢有《东宫西宫》,《霸王别姬》,还有《春光乍泄》,嗯,好几部片子呢。”
桂卿此时已经无心再听了,他简直要恶心死了。
谷建军仍然厚着脸皮唠叨着:“我相信你的眼光一定很特别,你一定会看懂这里面的艺术内涵的,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不大一样,你的心很深沉,很宽广,当然也很敏感,很丰富……”
说着说着,这家伙的腌臜眼神里又十分下贱地泛起了那种柔柔的光和幽幽的影,把桂卿恶心得七荤八素的,差点当场从口中喷出绚丽的烟花来,然后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桂卿只觉得这家伙问完前边的话之后应该稍微等一下答案的,结果这货竟然嘟嘟喽喽地直接说下去了,压根就没有停顿的意思,可见其说话的水平简直太凹了,连给他提鞋都不配,更不要说让他分出一部分心思来细想这些屁话了。
在用异常而扭曲的犹如从下水道里捞出来的泔水一样的眼神把桂卿赤露露地从上到下狠狠地抚摸了几遍之后,这货又从最底下的桌洞里费了半天的劲才掏出了几张破旧不堪的布满各色污渍和各种划痕的光碟,并把那些扁扁的硬硬的东西往桂卿手里使劲塞,就恐怕塞不出去一样,谁也不知道那些脏兮兮的破光碟还能不能顺利地播放出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桂卿心中那一团橘红色的怒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了,于是他在心里不住地骂道,骂了之后还不解气,他真想直接骂出口,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讨厌,“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托生的啊?”
“他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真是标准的强人所难,完全不知道羞羞二字为何物!”
“他喜欢看的东西,难道我就一定喜欢看吗?”他鄙夷着想道,越想越觉得窝火,越想越觉得厌烦,他真恨不能立刻插翅飞走,哪怕是飞着飞着从天上掉下来摔在地上也行,只要当场摔不死就可以了。
不过骂归骂,烦归烦,恶心归恶心,他还是要找一个表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来拒绝对方才好,他实在不想和这个有名的娘炮有任何的工作之外的牵扯,以前不想,现在通过这次接触之后就更加不想了。
“不好意思啊,谷主任,”于是他很勉强地笑道,强力压抑着内心不断涌起的厌恶之情,就像用一个薄薄的水泥盖板去压一个充满沼气的内部体积很大的化粪池一样,“俺家里也没有影碟机,根本就看不了这些碟片,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拿吧,先谢谢你的好意了。”
连傻子都应该明白,这就是拒绝的意思啊。
“哎呀,那不要紧,这又不是多大的事,”谷建军听后依然不知死活地抢白道,也不知道他脑袋里都装的什么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类似腔肠动物的神经索一样的烂玩意,竟然使他在外表上看起来像个经过亿万年进化的现代人一样,“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到我家里去看嘛,这都是寻常小事。”
“我给你说啊,小张,我家的家庭影院系统那个质量和效果不能说是顶尖水平,最起码在青云县来讲也已经是很上档次的了,一般人家里根本没有这个级别的设备。”
“哦,这个可不是我自己吹的,你有空上别人家稍微看一看就知道实际情况了,就像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垒的,牛皮不是吹的一样——”
“谷主任,说实话我对这些东西真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从来都不喜欢看什么电影,我平时连小说和杂志都不喜欢看,特别是那些满天胡扯的武侠小说之类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翻一下的。”桂卿继续硬着头皮干笑道,情急之下居然也一本正经地说了几句谎话,同时他也没想到对方这会子说话竟然不结巴了,真是出奇了。
“哎呀,有些事情你不能这样理解啊,其实这些电影和武侠小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也不是一个档次,甚至完全就不是一种东西嘛,我觉得你不能那个什么,哦,就是把这两样东西胡乱地混为一谈,放一块说这个事啊,是吧?”谷建军赶紧变换了一下本来就显得十分狼狈的脸色极其生硬地解释道,看来他是真有些着急了。
桂卿冷眼瞧着谷建军那个可怜的熊样,觉得他这是非要竭力促成某件不可名状的龌鹾事不可了,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后悔死的,一定会觉得自己错失了某种天赐的良机,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的,因为那个说话结巴的老毛病又一次原封不动地回归到这厮的身上了。
桂卿内心又一次强烈地鄙夷了一下对方,并突然有一种快要崩溃了的感觉,犹如高耸入云的巨大多米诺骨牌被轰然推到了一般,他连气带烦地心想:“我哪里是把两个不同的问题混为一谈了,而是故意要把话题叉开,好伺机逃脱魔爪,结果这个无聊的混蛋居然又不明白,真是可恶至极,简直气死我了,我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玩意呢?”
于是他暗下决心道:“罢了罢了,我还是直接闪人吧,别管那么多所谓的礼数了,千万不能再和这个熊黄子啰嗦下去了,他简直就是狗屁不通,我根本就没必要费那个劲和他在表面上周旋。”
“谷主任,我那边还有别的事需要尽快处理呢,”想毕此间关节后他语气十分坚决地说道,也不再留出多少心思琢磨一下对方这回说话为什么会比较流畅和书面化的问题了,“我现在真得走啦,至于碟片的事嘛,等以后再说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也不在一天两天。”
“关于你说的见面的事,下班后我会准时赶到的,你就放心吧,这个没什么问题。”然后他又抱着些许补偿的心理重点强调道,心里这才稍微感觉平衡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难受了。
不等对方再啰嗦出什么更加可笑而可气的废话,他就微笑着退出了那间弥漫着旧鞋子味道的办公室,多少也算给了对方点面子。
这回他真是受够了,连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停留了,他觉得今天受的侮辱和委屈已经够厚重的了,不能不有所反抗了,毕竟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有棱有角的当代热血青年,又岂能随意地受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