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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七七牙开花 ...


  •   他回到办公室后,不由自主地就琢磨起刚才谷建军说的那几部听着就比较另类的电影来。
      《霸王别姬》这部片子他从前是看过的,而且因为晓樱曾经说过很喜欢它,所以他在无形之中也对它就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好感。
      可是今天让他感觉特别恼火的是谷建军这张狗嘴居然也提到了它,真是白白地糟蹋和亵渎了一件精美无比、意趣盎然、极有深意和内涵的宝贝,一件他和晓樱在内心深处共同地悄悄呵护的好宝贝,旁人给多少钱都不能出卖的宝贝。
      至于《东宫西宫》和《春光乍泄》这两个片子他确实都没看过,甚至也没怎么听说过。
      单从名字来看前者应该是一部又俗气又艳丽的宫廷斗争片,后者应该是一部港台出品的比较低档的三级片。
      但是从谷建军所表现出的特殊嗜好的不良倾向来看,里面的内容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个名字所显露出的那样简单。
      他想着想着又开始对自己用力地怨恨起来,对于明明是自己极端讨厌的东西,为什么还会不停地去琢磨它呢?
      这不是典型的脑子里边有大雾吗?
      就像他第一次喝白酒时出现的可笑情况一样,心里明明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还是会充满好奇地想去品尝一下,看看那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当然了,严格来讲这个比喻是很不恰当的,因为他对谷建军这个超级娘炮是极端憎恶和鄙视的,每次不小心碰见到对方的时候他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这一点必须明确明确再明确,他当然也在内心又一次地明确了一下。
      同时他又觉得这种明确毫无意义,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必要性,因为他要明确给谁看呢?
      “这个该死的谷建军真不是个东西啊,”桂卿在心里痛骂道,骂了七八遍之后还是觉得不够解恨,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只有女人或者老外才会用“该死的”这个威力很一般化的词汇骂人,他应该发明一种战斗力更强的骂法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他要是老子的发小,从小跟老子一起光屁股长大,老子还有可能适当地原谅他一下,可是就他那种令人作呕的肤浅无耻的言行举止,就他和我之间赫然在目的那个毫无半点共同语言的那么大的一条代沟,就他那种结结巴巴、吭吭哧哧、啰啰嗦嗦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叫我既忍无可忍又躲无可躲,真是气死洒家了。”
      “说实话,我真想指挥一万匹雄壮的非洲犀牛或一万头高大的亚洲大象去踏平他这个散发着缕缕不明臭味的肢体,或者安排整整一万名雄赳赳气昂昂的铁甲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尸横遍野!”
      “哎,小张,刚才谷主任神神秘秘地找你干嘛的?”渠玉晶见他回到屋里后许久都没有说话,脸上也阴云密布的不同往常,就笑着问道,完全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她也是吃饱了撑的才有这种表现的,反正绝对不能让嘴轻易地闲着。
      “他是不是又安排你干什么活了?”她接着问道。
      “看他那个样,好像又干什么偷事了——”她继续胡扯道。
      “唉,他这家伙就是不自个熊觉,自己屁本事都没有,遇见点事就是会支使别人,恐怕火星子落自己身上的,把他给烧死了,还慌慌张张得就和真要失火了一样,看着就没点熊狗出息头。”桂卿刚想如实地回答呢,而且是说得越简洁越好,最好是惜字如金,岂料渠玉晶接着又突突地说道,还是不给别人留说话的空,真是天下无敌了。
      “原来吧,他仗着自己是副科级,在单位里大小也是个官,居然还安排我干过几回活呢,真是的,他也不睁开眼看看我是谁,我就那么好支使吗?我就那么老实,总是听他的话吗?我捏着鼻子干了几回之后,算是给他点面子吧,后来我直接就给他撂挑子了,他这个人也有点忒不识相了,心里也没个熊数,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她随后又没完没了地抱怨和指责道,是有一说二,有二说四,怎么舒服怎么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反正也没人出面和她对质,或者追究她的责任。
      “噢,我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同志,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三不想光宗耀祖的,我凭什么替他出那个冤枉力啊?”她装腔作势地摆出一副非常超脱的样子冷笑道,想要给人一种早就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印象,只可惜纯粹就是东施效颦罢了。
      然后她接着表白道,大嘴真是巴巴的,谁都别想插话:“后来他就不敢让我干了,估计也知道我的脾气秉性了,也明白我这个人不怎么好惹了,不那么好欺负了——”
      “我呢,正好也乐得个清静自在,少管闲事,与世无争。”
      “说实话,我才不愿意和他那种人混在一块呢……”
      “那可不是嘛,你是单位的老资格,年纪大,功劳多,阅历深,见识广,他当然不敢随便支使你了。”他大着胆子冷笑一声道,说话就有点不大论路了,这当然也是受了对方的不良影响。
      “他这个人嘛,我看其实也是够精明的,很会见机行事和看人下菜,脑袋瓜子好使得很。”他继续有模有样地冷笑道,在表情上又适当地缓冲了一下,免得被对方一下子把自己的心思给看穿。
      “嗯,你说得也对,其实就是这么高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她非常罕见地赞同道,这话显然是经过大脑思考才得来的,多少也有那么点意思吧,这几乎就是她说话的最高水平了,再高的要求也不能提了,毕竟她的实力就摆在那里了。
      她继续说道:“小张啊,我也看出来了,自从你来了之后,不光谷建军把他该干的很多活愣是安排给你干,就连刘宝库这个家伙也跟着蹬鼻子上脸,凡是需要动笔写的东西,哪怕是半页纸的活,他基本上什么都不干了,而是全都一股脑地推给了你。”
      他听后心中不禁一动,然后突然又一热,遂觉得自己以前总算没白忙活,到底还是有人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啊。
      “别的先不提,你比如说汛期值班这个事吧,按理说那纯粹是他这个防汛抗旱办公室主任的事,这个心得他操才行,结果呢,他今年连这个活都安排给你了,你说说还有天理吗?他再讹人也不能这个讹法呀,你又没拿那个操心费,干嘛替他卖命啊,是吧?”她随手就举了个实实在在的例子,毫不费力,可见他平时干了多少冤枉活吧。
      “咦,难道这些值班的活以前不都是苏庆丰干的吗?”他听后大吃一惊道,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原来自己又被人绕了,看来还是年轻没有经验,又不懂得拒绝啊,“我是接他的手干的呀,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再说了,我哪能事先知道这些道道啊——”
      “唉,这事叫我怎么说呢?”她发自肺腑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很机械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好像在学着别人机敏灵活的样子,见确实没人在外边偷听才开始告诉他一些事情的真相,“实话告诉你吧,本来苏庆丰在这里的时候,他就明里暗里吃了不少的哑巴亏,连我看着都不是那么回事,有点忒不像话了,但是我从来都没说过什么。”
      “可以这样说,咱整个单位凡是需要写写画画的东西基本上全让他一个人给承包了,他一个人能顶三五个人用。”
      “当然了,本身他也有那个热情,有一个想好的心,有些事他自己好像也愿意干,有时候甚至还抢着干,咱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虑,或者抱着什么目的,他反正是把能干的活都干了,别管这个活该不该他干。”
      “哎呀,那个力气可真是没少出啊。”
      “但是呢,这里边其实还是有不少活是刘宝库这家伙挖空心思硬安排给他干的,并不是他主要要求干的。”她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语气也跟着有重大变化了,她要让他知道自己说话有时候也是非常靠谱的,弄不巧还会搞个神来之笔呢,她也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籍籍无名的普通老娘们,“我知道他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法,面子薄嘛,怕人家说自己没本事,所以不好都给推掉。”
      “有时候刘宝库实在推不出去的活,就只能自己干了,因为也不能所有的活不分大小,不管黑白,一律都死皮赖脸地硬压给人家苏庆丰干啊,那样也显得忒不像话了。”
      “嗯,还有谷建军这个半半吊吊的老家伙,”当她说到这个更加难缠的主时语气又适当地变换了一下,再次凸显了她那与众不同的非同一般的聊天才华,“他也当真不当假地安排过苏庆丰几回活,结果苏庆丰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接顶了他几回,他就不敢再乱安排人家干了。”
      “我给你说啊,小张,就是这样,谷建军还硬赖着让苏庆丰干了好多人家本来就不该干的活呢。”
      “哎呀,人只要脸皮够厚,那就真没治了。”她又感慨道。
      “就像换韭菜一样,等到了你接手苏庆丰之后呢,”她像给幼儿园的小孩讲童话故事一样继续表演道,其表情确实够丰富的,同时又夸张得要命,“这下可好了,他们欺负你一开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再加上你这个人又好说话,忠厚老实,别管自己怎么犯难为,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所以他们什么苦活、烂活、难干的活都让你干,你呢当然也不好往外推,叫你自己说说看,你还能再推给谁去啊?”
      “就和击鼓传花一样,反正是最后接手的人倒霉呗。”她随后又如此下结论道,确实也有点神来之笔的意思。
      他在听了她的这番“肺腑之言”后才真正明白过来这里面包含着的别别扭扭、疙疙瘩瘩的意味,仔细想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毕竟是话糙理不糙嘛,真理往往都扎根在其貌不扬的村言俗语里。
      他自打进单位之后光想着自己是新来的年轻人,资历浅,见识少,眼界窄,水平和能力都十分有限,就该对别人多尊重和重视一些,就该多干活、少说话、态度谦恭,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就该好好地表现一下,他压根就没想着什么分工不分工的事情,什么合理不合理的道道,许多该干不该干的活都干了。
      他干这些活完全是出于一种天生想好的本能,而没有其他任何的非分想法,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非常单纯朴实的,他可以对天发誓,关于这一点他永远都是问心无愧的。
      “渠主任,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和实际情况完全一样,事情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前边的局面已经是这样了,我又能怎么办呢?”他想了想后又如实地谈道,当然也是虚心请教的意思,希望能得到哪怕是一小点实质性的帮助也好,“我以前都没往外推过活,都是来者不拒,现在要是猛然不接招,那岂不是连以前的人情都没有了吗?”
      “嗨,所以说好人难当啊,就是这个意思!”她有模有样地有声有色地叹道,简直就和真的一样,不过她这回说得确实有道理,由不得他不信,“你一开始没想着拒绝他们,没有那个心眼子,现在当然也不好再拒绝了,因为最好的时机让你给错过了。”
      “你看他们这些人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没事嘻嘻哈哈的,热乎得要命,其实哪个不都精得和猴似的,跟你说实话吧,这里边就没有一个是愿意吃亏的善茬。”她又毫无保留地进一步点破道,不知不觉间充当了一回积德行善的大好人。
      他心中随之一热,陡然间觉得她还真是个不错的好人呢。
      “其实呀,我早就看出来了,满单位也就是你一个人老实认干,好使唤,遇事从来都不知道推辞,所以就属你最好欺负了。”她随后又继续用主持公道的语气评论道,这回几乎把他的脸都给说红了。
      “这就和借给别人钱是一样的道理,”她略举一例就充分说明了问题的根本所在,不可谓不精辟,不老道,不具有一定程度的煽动性,“你九十九回都借给人家了,都当好人了,就是最后一回因为某种原因没借给人家,那你就得罪人家了,人家就会怨恨你,就会骂你不仁义,不讲究,不是个熊东西——给你说吧,这样事多了去了,我要是想举例子,举上一天一夜都举不完,真的。”
      “渠主任,你看这个事吧,我是这样想的——你说啊,俺家是农村的,和城里半毛钱的联系都没有,我自己也没什么过硬的关系和路子,我要是一上班就硬挺着脖子这也不干,那也不干,处处和人家顶着来,有事没事就唱个反调,你说我还能好吗?”他缓缓地略显悲凉地对她诉说道,好像很有素质很有修养一样,岂不知正是这种低水平的看似理性的所谓辩证思维害了他,因为他辩证得不对,理性得不深,思维得不到位,根本就没学到辩证法的精髓和本质,不会结合实际情况灵活地加以运用,而只是学了点作用不大的皮毛而已。
      “那以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吗?虽然我并不特别向往什么所谓的好日子,因为我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吃不了生活和工作中的各种苦,经不起一般的艰难困苦。另外还有一点,我总不能大睁两眼地做一个脾气比本事还大的人吧?那样的话,多不招人喜欢呀 ,是不是?”他越说声音越高,越讲气息越粗,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有理,根本就不怕她这样一个总是习惯于和别人唱反调的女人反驳和批判他。
      “唉,别看你现在说得挺有理的,而且听着也很像那么回事,可是不知道的是,这就是你吃亏的根源所在,明白吗?”渠玉晶一针见血地向他指出,头脑又是罕见地好用,说出来的话也比较出彩,这让桂卿感觉吃惊不小,心跳不已,险些以为她就是埋藏在本单位里的那种传说中的扫地僧,看似笨拙可笑的言行背后又隐藏着极为深厚的绝世武功,关键时刻总能有十分惊人和可喜的表现,“也是他们敢于一再地欺负你的主要原因,他们就是利用你想好的心理没好歹地讹你的。”
      “你不是一心想好吗?你不是一心想进步吗?只要你想好,想进步,想当个正儿八经的好人,你就不敢和他们公开对抗,你在遇见不公平的事情时你就得忍气吞声,打掉牙和这血往肚子里咽,绝对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嘛就干嘛。我给你说,你平时只要有一点不合他们的心意,没做到他们心窝里去,他们就会自发地合起伙来整你,给你使绊子,下圈套,甚至是想让你永世都不得翻身。”她咄咄逼人地解释道,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只为点醒眼前愚昧不堪的年轻人。
      “莫非我坐的牢房,是我自己建造的?”他抽空如此想道,然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把整个肺部全都冰凉了。
      “这伙人别的大本事可能没有,要抬起脚来合伙踩挤你一个新兵蛋子还不容易吗?”她说得更加残酷无情了,让他感觉背后发凉,口中生寒,鼻子尖一个劲地冒汗,“其它的邪门招数咱就不说了,光是到处败坏你的名声这一点,恐怕你就受不了,更别说他们在一把手跟前煽风点火地故意说你的坏话了。”
      “他们想帮你不容易,但是想给你明里放枪或者暗里使绊子那真是太简单了,玩这些小动作那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对他们来说简直轻松得很,说那话就和走平路一样。”
      “而且还有一点也很关键,我不能不专门说一下,这几乎就是万古不变的个规律,那就是,你越是能干会干,有本事,他们就越是不会让你闲着,这就叫鞭打快牛,懂吗?”她抽空喘了口气后便接着孜孜不倦地传经送宝道,其一心为人的精神真是感天动地,光昭日月,她忙得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和影响了。
      “相反的,别人越是偷奸耍滑不干,越是没那个熊本事,怎么都干不到那个点子上去,上边还就越是不支使人家干,因为怕这些不成吃不成咽的家伙干不好,把事情给办砸了,对吧?”她继续收放自如地嬉笑道,一副潇洒自若的神气派头,可算找着机会显露两手了。
      他乖乖地点头称是,开始老老实实地心悦诚服了。
      “所以就这么恶性循环,恶性循环——”她有意地拖着怪而又怪的中年妇女特有的长腔说道,企图在趁热打铁地刻意地延续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满足之情,一种只能在非常主动地好为人师的伟大过程中才能深切体会的独具特色的骄傲之意。
      “最最要命的是,你不是能干嘛,你不是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用嘛,行啊,那你就一辈子永远在那里干下去吧,既然你都干到空前绝后和无人能够轻松替代的地步了,那人家干嘛还要提你啊?”她将鳄鱼般的大嘴一张一合地继续说道,连酝酿许久的唾沫星子都快要飞出来了,犹如足月的胎儿必须要当场分娩一样。
      “人家干嘛要让你离开你最能发挥才华的地方呢?人家为什么要狠心剥夺你施展才华的大舞台呢?”稍后她又单独强调道,这简直就是神来之句啊,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外加不知所以。
      “所以说,有时候你会很奇怪地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规律,越是能干的会干的人到最后越提不了,甚至说你平时越是干得多,干得好,干得比别人都强上一百帽头子,越等于是给那些不怎么干活的人提供了上蹿下跳地跑关系的时间和机会,因为什么这样说呢?”她继续轰轰烈烈地发挥道,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一点都不知道使奸耍滑,就凭她这股执着钻研的劲头都可以去参评县级劳模了,“因为你平时的活越忙,工作越认真负责,付出的心血和成本越多,他们那些闲人就越有时间去琢磨别的斜撇子事。”
      “反正单位里总共就那些活,说来说去都是死掐的,你多干了,他们当然就清闲了,这个道理应该是很好理解的,你这么聪明一个人,肯定不用我再多说什么。”
      “说难听话,他们为了自己的升迁之道和切身利益,能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踩挤你一下,‘咔嚓’一下把你给踹下去,那还都是托你的福呢。这些家伙平时要是忙得要命,千斤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天天脚不沾地,也就没那个闲功夫来整你了,对不对?”她口无遮拦地继续说道,这话果然更加难听,同时也让他感觉更为受益。
      “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她又补了一句更狠的话。
      听到此处,他心里不禁感觉陡然一凉,然后又一阵紧缩。
      虽然他也认为她讲的这些暗规矩都不是胡说八道和凭空捏造的,都是有根有据有例子的,也都是没有半点虚情假意的有感而发,但是一时半会还是有些不能坦然接受和顺利咽下。
      他极其幼稚地以为如果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话,如果很多人都是这个鸟样的话,那这个社会还怎么能不断地进步呢?
      那大家都热切盼望着的社会文明又体现在哪里呢?
      人人都极度渴求的公共道德又体现在哪里呢?
      他以为天下总还是光明的地方多,总还是好人多嘛,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浪费口舌来争论这种似乎本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
      “渠主任,要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岂不是一条道看到黑,以后压根没有任何指望了?”他有些恓惶不安地问道,心中还是想多听听对方的谆谆教导,尽管他也觉得对方的话可能说得有些过头了,“那人生还有什么混头,上班还有什么意义呢?”
      “哎呀,我说这话的真实意思其实就是,叫你好好地瞪大眼睛,支楞起耳朵来,认认真真地看清楚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看清楚这个乱糟糟的真假难辨的形势,别被人卖了末了还帮人数钱,别吃了大亏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你,那样可就不好了。”她听后不假思索地“嗤”了一声,然后又非常热心解释道,看着也是不想把崭新的小青年带到沟里去的意思,她绝对不是那种又拐又坏的老女人。
      “我说的这些话虽然乍一听起来可能有点消极阴暗的意思,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你的积极性,让你感觉有点悲观,但是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你对工作失去信心,对社会产生绝望的念头,可不是那么回事,我可没有那个心,所以你得正确地理解我的意思,不能把事情都想偏了,那样就不好了,而且也显得我不会带年轻的同志。”她如实地说道,正反两方面都被她给提到了,这就叫他无话可说了,可见人家的辩证法学得也不孬,人家也懂得什么不走极端。
      “你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生,又不是托人走后门上的学,我相信你肯定能明白我心里的意思,对吧?”她接着唠叨道。
      此时,他对她都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女人的头脑在某些很特殊的时刻也不是太低级,太老旧。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 她见他板正地点点头,好像是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又接着开导道,完全是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就像是一位主动走上梁山的好汉一样,“噢,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对,这句话我也是以前跟苏庆丰学的,我自己可没那个本事说这种文绉绉的官话套话,这压根就不是我的强项嘛——”
      “这哪是什么官话套话啊!”他暗自笑道。
      “这简直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他继续耿直地想道。
      “再说了,你的四年大学也不是白上的啊,等你的脑袋真正转过弯来的时候,肯定不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人差,说那话,你以后孬好一混都比他们要强一百倍,年轻人,你一定得有这个信心才行啊。”她没有停下自己的口,她也停不下自己的口,这也是她活着的最大意义。
      “世界早晚都是你们的嘛!”她又开玩笑道,嘴巴几乎都咧到两个耳朵根子那里了,再进一步的话都能绕头一圈了。
      “嗯,但愿吧!”他暗自祈祷着,心情却是冷冷的。
      “前几年咱们单位里有个叫王新恒的人,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原始本科生,我记得他好像和你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人确实挺好,反正我见了他几回,印象都挺好的。”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一个极好的例子来证明自己的前番说法,于是便将心中的那团巨大财富和盘托出道,中间就没有停顿一下,可见其救人的心情之迫切,助人的态度之虔诚。
      “噢,对了,他也是一毕业就分到咱单位来的,当时也是分到了勘测设计室,你看看,巧吧?”她继续咋咋呼呼地说道。
      她舔舔紫红色的嘴唇后接着言道,虽然这个动作在她来讲已经是被刻意掩饰过了,但是在对方看来依然还是那么夸张和不必要:“应该说他的情况其实和你差不多,他刚一上班也是对谁都笑,对谁都好,尊重这个尊重那个,一个都不敢得罪,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而且一点怨言都没有,叫我说啊,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结果过了几年他就慢慢地琢磨过来了,噢,原来单位里是人不是人的都给他安排活,不该他干的活也硬往他怀里塞,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也能扯到他的头上去,一年到头他是力没少出,活也没少干,罪没少受,可是一到评先进、晋职称或者提拔的时候就没他的份了,他就靠边站了,多少年都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说说其人吧?”
      “嗯,确实。”他认真地回应道。
      “最后他就有点急眼了,他再憨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有一回正好陆登峰安排他的一个小活,他因为闹情绪没干,就被陆登峰告到朱彪那里了。朱彪当时就发飙了,直接拍着桌子问他凭什么闹情绪,为什么不好好干,最后问他到底还想不想好了?”她终于讲到精彩处了,一副标准的神采飞扬的样子,看着就叫人觉得非常动感。
      此刻,他的心简直悬到了嗓子眼,他太关心王新恒的结局了。
      “结果呢,王新恒他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啊,这些年来他是千小心万小心,对谁都赔着笑脸,一直都在那里默默地当牛做马的,这回也是窝囊得实在受不了了,所以他脑子一热,直接豁出去了,当场就拍了朱彪的桌子,嗷嗷叫地骂起来了:老子当然想好了,连树枝上的小家雀都想好,我怎么就不想好的呢?不过现在老子已经七七牙开花,好到顶了,都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十分卖力地继续宣讲道,越说越上瘾,根本就刹不住车了,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无上的自豪感和荣誉感,亦或者她的虚荣心再次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反正这个事说起来也不大,又不是杀头的买卖,恁就看着办吧,不过有一点我得提前声明,恁真要是把我逼急了,连条退路也不打算给我留,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大不了大家都不好!”
      他一边听着一边嘿嘿地笑了,心情当然是极为放松的。
      “那个平时看着还挺立愣的刺头朱彪一看这个阵势,我的个亲娘唻,好家伙,估计单位里谁也治不了王新恒了,而且他也看出来人家这次是彻底豁出去了,于是当场就服软了,当孙子了。他赶紧嬉皮笑脸地对王新恒说,行,行,行,那你先回去吧,我再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再说吧,你先别生气,有什么事咱好商量,你可别气坏了身体,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要真气坏了身体那就不上算了。”她眉飞色舞地接着讲道,情绪好得不要不要的,比三伏天吃了个冰镇的大西瓜还舒爽,谁要胆敢不相信当王新恒和朱彪发生剧烈冲突的时候她就在现场亲自旁观,她准会跑到谁家里去大张旗鼓地辩解和说明一番,直到对方不得不相信为止,因为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根本就容不得旁人有丝毫的怀疑和反驳。
      “小张你看看,这叫什么啊?”她循循善诱地启发道,努力向着诲人不倦的宏伟目标飞奔而去,几乎连脚上的鞋子都快要跑掉了,“这就叫鬼怕恶人。”
      “我给你说,从那之后‘好到顶了’这句话就成了咱单位经久流传的名言。”
      “你要是不信啊,你回头专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这句话啊?”
      “除非他不是咱单位的人,除非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傻子。”
      “哎呀,这个还用打听吗?”桂卿直接笑道,并且觉得渠玉晶举的例子确实够经典,真是让他感觉耳目一新,精神也为之一振,王新恒简直就是他最亲的老师啊,一个活生生的样板。
      渠玉晶笑而不语,须臾之间居然也学会玩深沉了。
      “我肯定相信渠主任了。”桂卿连忙恭维道。
      “不过王新恒这样使劲一闹,公开和人家翻脸,那他以后还怎么在单位里混呢?”在简单地夸奖了一下眼前这位资深的职场女人之后他又发出了新的疑问,因为后边的事他确实不好猜测。
      “另外就是,他以前低三下四地陪着笑脸说的那些奉承话,他点灯熬油加班加点干的那些活岂不是统统都白说了,白干了?到最后谁还会领他以前的情呢?”他接连问道,说的也是尽人皆知的大实话。
      “你看,这个道理你又不懂了吧,人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刚进单位的时候谁不是一腔热血外加踌躇满志的啊?”她扎扎实实地继续干着亲自传经送宝道的光荣活计,真是怀着一副无比纯洁的菩萨心肠,虽然用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神勇异常的霹雳手段,但是具体的效果一点都不差,因为此话立马就在对方的内心掀起了一阵新的惊涛骇浪,“你是从农村出来的,你应该知道农村有句很有名的土话,就连在树枝上站着的小家雀都想好呢,何况是刚进来的年轻人啊,对吧?”
      “嗯,有道理!”他及时地恭维道,算是给她加油鼓劲了。
      其实,他在内心深处对她张口就说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这一点颇有意见,但是又不好当面反驳什么,他强烈地觉得这个女人有时候说话真是欠考虑,什么农村不农村的,这样的话也能随便说吗?
      “不过等你进单位之后满腔热情地干了那么几年之后,大约也回过味来或者明白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你那颗一直都想好的心也被人利用得差不多了,你自身的价值和潜力被挖掘得也有个□□成了,到那个时候你基本上也该靠边站了,然后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茬又一茬的新人进来,同样的道理,他们一颗想好的心又被利用了……”她接着唠唠叨叨地不厌其烦地讲道,情绪方面比刚才已经平缓了不少,看来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的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她不可能总是斗志昂扬地激情澎湃地表演下去,她既没有那个体力,更缺乏那个智力,把虎头蛇尾的硕大标签直接贴在她的额头上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那个王新恒嘛,你想想看,他反正就是那个情况了,干也没什么好处,不干也没什么好处,反正到头来谁也奈何不了他,你说他还有什么积极性再像以前那么认干啊?”她继续开口言道,也许是用鲜地瓜喂养大的脑袋瓜子这回总算没忘记正面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嗯,这倒也是。”他本能地回应道,心中轰然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尽管现在的他只是简单地伸伸头往这个颇为复杂和有趣的新世界里随便张望了一下,但是已然初步窥探了里面的核心秘密。
      “所以呢,自从他和朱彪当场拍完桌子骂完之后,单位里的人反而都有点怕他了,也没人敢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安排他活了,就连朱彪这家伙见了他都是笑眯眯的,再也不敢想怎么蔑视他就怎么蔑视他了。后来呢,他不光中级职称顺利地弄上了,末了还混了个不大不小的科室负责人干干呢,至于别人领不领情的,那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自己高兴就行了呗。”她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聊天的后劲还是很足的。
      “那他现在干嘛呢?”他又好奇地问道,同时想根据那个人的发展道路来简单地推测一下自己今后的路可能会往哪个方向延伸。
      “大概三年前就被提到河涯镇当三把手去了。”她非常不以为然地说道,好像这样的提拔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一样。
      “他这么好的罐子都破摔,最后怎么还提了呢?”他有意表现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虚心问道,渴望对方能够透露几分实情。
      “桂卿,难道你傻吗?”她直接褒贬他道,似乎自己说了半天都白说了,连一点直接的效果都没有,眼前这个小伙子真是有点朽木不可雕也的架势啊,“这个提不提的和好罐子破罐子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啊?”
      “其实很多事情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没那么简单,懂吗?”
      他不敢吭声了,直接熄火了,毕竟人家说得对啊。
      “哎呦,我这么给你说吧,可能你就比较好理解了,这其中其实连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她瞪着两只大而无神的徒有其表的眼睛毅然决然地说道,根本就不怕他说她武断和随意,思想狭隘和偏激,对很多事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她就是这么认为的,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敢这么说,除非谁能把她给开除了,她才会听谁的话,“像他这样的人最后能提起来,都是因为后来他碰巧又有关系有路子了,这和他平时干好干孬没什么必然的关系。”
      “说句可能有点消极和不负责任的话,这年月只要你上边有人,只要你的关系硬,哪怕你就是一坨臭不可闻的狗屎唻,平时可能连话都说不成个,你照样能提起来,而且还提得比谁都快,都稳。”
      “有时候呢,这个话还得反过来讲,对吧?”
      “要是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没路子呢,你就是条龙唻,也得给我把你的小尾巴盘起来,在那里老老实实地蹲着,闲着没事不要谝什么熊能。”
      “渠主任,我现在有点迷糊了,麻烦你给我指点一下迷津,那你说像我这样的情况,我是好罐子破摔呢,还是好罐子不摔?”他非常虚心地请教道,不想放过这个实际上十分难得的学习机会,因为她这种女人能这么真诚地敞开一次心扉也确实不容易,说不定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毕竟她这个人说话办事那都是毫无规律可言的,一点准头气都没有,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情况全看她的心情如何了。
      “哎呀,你当然不能向王新恒学习了,”仿佛是怕他头脑发热马上就去找哪位有实权的负责人拍桌子骂架一样,她忙用急重而焦急的语气劝道,脑子竟然一点都不糊涂,该干嘛依然还是干嘛,身上倒是临时有了点王熙凤那种杀伐决断的麻利意味,“人家以前至少已经老老实实地干了好几年了,多少有了点底子,攒了点基础,而你现在还没有那个和人家叫板的资本和能力,说实话,你的根基还不如他呢——”
      她这一记直勾拳一下子把他再次给打醒了。
      “再说了,他要是后来没有到底的关系,还不是照样像以前那样在单位里日日囊囊、浑浑噩噩地过吗?凭他自己的本事,难道说他还能飞上天去不成?”她接下来说的话虽然有点难听,但是仔细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他也着实听心去了,同时一阵阵后悔的意思不断地涌上心头,让他暂时失去了继续理性地分析和评判此事的能力。
      随后,她继续生龙活虎地说道:“他一气之下拍完桌子之后无非就是在表面上少受点欺负而已,各种好事还是依然轮不到他头上。”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以前他是出了力还受气,后来他是不受气了,也不出力了,至少在心理上能平衡点了,这样一来的话和以往相比他怎么着也能多活两年,因为人的病往往都是从气上来的——”
      他的心中忽然一震,好怕她又扯到养生的方面去。
      “你别管什么样的单位,大到上头的部委小到下边的乡镇,一般都会有这三种人存在,一种是辛辛苦苦地给人家出了大力,有很大的贡献和功劳,人家最后也提拔重用了他的,这种人的结果还不错,算是好人有好报吧。一种是虽然给人家出了大力,平时也是没白没黑地干,但是最后一清点,一总结,这才明白平时做的都是些无用功,白出力,这种人属于混得最惨的,也让人感觉特别心疼。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平时也不出力,也不干活,最后也没捞着提拔,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这种人马马虎虎的也还凑合吧,最起码人家的得到和付出是成比例的。最牛的是最后一种人,这种人平时什么活都不干,完全就像个隐形人一样,就是哪天心血来潮了要干点活了,也是净干点一把手眼皮子底下的活,到了最后却提得比谁都快,都好,都稳。这种人你不服气都不行,你告到哪里也没用,一点不耽误人家连续进步。比如说那个大名鼎鼎的康丽萍吧,她走的就是这个路子,她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她依然好为人师地连绵不绝地讲道,这回说话的水平还真不低,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再打破他的思维底线,让他感觉吃惊再吃惊,
      “你这都说到四种人了,不是三种啊。”他故意提醒道。
      “哦,那四种就四种吧,这个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说这个意思,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她麻利地说道,承认得倒是够痛快的,这回看来是不打算讲什么歪巴理了,可能她早就讲够了,也不在乎这一回两回了,反正多一回也发不了财,少一回也穷不了自己,她从来都认为人这一辈子能挣多少钱都是老天注定的,再争再抢都没有什么用。
      “我老是觉得我的命运应该属于第二种人,那就是出了大力还没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什么呢?”他颇有些悲观地说道,也不像往常一样避讳什么了,像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知己一样,“因为我不出力不行啊,紧迫的形势就在在眼前摆着呢,这个也不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到,对吧?”
      “而想提又更是不可能的了,那无异于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再说了,我就算是祖坟突然冒青烟,很意外地被某个眼神不好的贵人给提拔了,在那个千人抢万人争的位置上没人没关系的,我也没法干呀,对吧?”
      “毕竟心里没底气啊,是吧?”
      “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怎么提起来的,那我能干好那个工作吗?”
      “你说,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事啊!”他又冷笑着说道。
      “是啊,毕竟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啊。”她十分不正经地嬉笑道,这话可真是异常难得啊,根本就不像她这种女人能说得出口的,她一定是从哪里贩卖和抄袭过来的,而且还是前不久才刚刚弄到手的。
      “唉,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他自我解嘲道,好像已然看透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大社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该挨的时候咱就伸着脖子挨呗,反正也别无选择,没有其它更好的路可走,我只是希望挨刀的时候能痛快点,别一点点凌迟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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