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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单人上岗 ...


  •   下一个街天很快到来。
      早饭后王志山耽搁了一会,错过了张家善和张八一。
      等到他下楼,院坝里不见了人影。
      王志山很是焦急,找到马文龙,问两人是不是出去了?
      马文龙头也不抬,说应该是出去了。
      他急忙去追,可一连追了几条街,不见两人。找寻无果,王志山一抬头,太阳上了头顶,已经过了正午时分。他想,或许两人是去办别的事去了,要不然怎么不见人呢?
      想着头一个街天,因冲突捱到天黑,他焦急万分。
      情急之下,他回分局领了票,只身站在了水果摊前。他要一个人收税。
      摊贩们看到王志山,认出了他是头个街天,跟在大盖帽屁股后头的小伙子,眼前一亮。秦明涛夫妇俩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早传开了。几个耍横的摊主再不敢造次;剩下几个想对着张八一耍嘴皮子取乐的,与王志山一番交锋,败下阵来。王志山说话快,动作也快。几个讨价还价惯了的,嘴瘾还没过足,交了税;等到回过神来,王志山已去了下一个摊位。人人很是奇怪: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像是变了天?
      王志山一个人挨家挨户开票征税。
      一条街很快到了头。
      又是学校前方的水果摊。头个街天的争执,让王志山心头发怵。几次深呼吸后,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第一个摊位依旧是老婆子赵梅芝的。她抬头看了看来人,认出了王志山,正要说话,王志山抢了先:
      “老人家,今天眼睛还跳吗?”
      赵梅芝嘴里一连多声“嗲嬷嗲嬷”,几声惊叹,一拍身上的青布面襟短衫,惊魂不定:
      “大兄弟,上个街天要不是我这双老腿迈得快,人早被一跟斗给掀翻了!说起来,到现在我的这个心窝眼,还‘嘣嘣嘣’乱跳呢!我早说了,自古以来当大头百姓的,就不该胡来。不信?不信试试。这下可好,缴点税,又抢又斗的,成了猪圈里的猪嫌圈烂——瞎折腾!说句老实话,我岁数大了,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有话好好说,切莫因小失大。你看看,咱一个地方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斗我、我斗你的,可好?”
      想着头个街天的惊魂一幕,王志山心头酸酸的。他柔声道:
      “老人家。不是我们税务所的跟谁过不去,非要盯着你们这些小摊小贩。实在是收税得有讲究,至少一视同仁,我们干这项工作也不能因人而异不是?该收的不收,不该收的乱收,那怎么行!收税不容易。你看,国家等着钱盖学校、建养老院呢!要是你不交、他不交的,国家这么大的开销,找谁去?就像一家人,大儿子不敬老、小儿子不养老,老人怎么办?现在税法没有年纪大的、老人可以免税这一条,所以,你一大把年纪了,该收你的税,我们还得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梅芝点点头。趁这机会,王志山将票开了,递给她,收下她一元五角钱,走到秦明涛婆娘前。
      不是冤家不碰头。秦明涛婆娘绷着脸,一脸冷清,头扭向一旁,不看王志山一眼。王志山叹了口气,在摊位前站定,不开腔,“刷刷”几笔,开出一张一元五角钱的票,放到她的水果摊前,小声道:
      “请交今天的税。”
      票飘然而至,落到背篓上方的水果上。秦明涛婆娘愣了愣,呼吸起伏,有了剧烈变化。她想骂人,想对王志山来一通臭骂,可一场冲突,让她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这个世上有两种人不能招惹,一种是没有低线的人,另一种是底线非常强的人。前者后果无法想象,后者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想到自己和丈夫因为一元五角钱,弄得沸沸扬扬,她多了后怕。都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小镇是个靠脸过日子的地方,要是再来一回,这人还怎么做哇?骂人的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那天的冲突让她丢足了脸。都说怂人怕恶人。恶人所以恶,是因为恶人不要脸,怂人太要脸。恶人之所以恶,真正原因是恶人比怂人更知道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要脸,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不能要脸。想着这些,她有了动作。她不声不响,拉开装钱的食品口袋,掏出一元五角钱。
      王志山低头收钱,心隔膜压抑,想着接下来会是遭受怎样的恶语相向?末了,他终于听到她口吐莲花:
      “哼!狗多咬不死豹子。你们那天把我老公拖进税所,也不见你们吃了他嘛!”
      王志山正要好言劝,不想,李得淼、张八一慌慌张张,赶了过来。看到王志山相安无事,两人长长舒了口气。
      往回走的路上。李得淼一看人少,一把揪住王志山的耳朵,痛得他“哇哇”直叫:
      “轻点,轻点!”
      李得淼怒目圆睁,声音震得王志山耳朵“嗡嗡”直响:
      “以后再不能干这种傻事了,听见没?谁让你一个人来收税的?双人上岗、双人上岗位,人家张兴福没有教结你这个大耳朵?听不见吗?”
      张八一很是轻松。王志山刚来分局,一个人收下整条水果街,干的全是他不敢想象的事情。卖水果的摊贩们油嘴滑舌,不时逗他嘴笨,让他不时心有余悸。这样的日子难捱。他以为一眼望不到头。可现在好了,来了个王志山,让他轻松无比。李得淼责怪王志山,他叫着李得淼车诨名“老得”,劝道:
      “得了得了。你老得莫声音大得像卖马肉似的!你以为人家听不见?什么双人上岗,都是些给我们下套的马笼统(笔者注:马笼统,本地方言,即套马的笼络)!完全是坐办公室的那些人吃饱了撐的,乱定的规矩。”
      李得淼一转头,对着张八一更是红了眼:
      “还有你张八一!不说你几句,你还以为自己穿了条红裤衩,整个天都成了火烧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收个税不要老是背个包!包里尽塞些破玩艺也就算了,要是你买了东西,等到人家再说你‘吃拿卡要’,还不抓了现行,让你有嘴说不清?你牙齿都吃黄的人了,还不懂‘捉贼拿赃、捉奸拿双’的道理?那天的教训,你还嫌不够?”
      一行人回了分局。张兴福装作毫不知情,将王志山请到了分局长办公室。
      王志山首次坐到张兴福面前,不知局长大人是不是要批评自己一通,心下忐忑。
      张兴福脸上和颜悦色,说话很是温和:
      “小王,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啊?”
      王志山说了家里的情况。看到王志山愿意说事,张兴福道:
      “今天我闲来无事,跟你谈谈。”
      很快,张兴福话题一转,讲起了自己的入职经历:
      “我是当过兵的人。高中毕业去当的兵,当的是文艺兵。复员回来,先是到农业局气象站干了一两年的临时工。后来发现转正无望,听说税务局在招工,就去报名考试、面试后进了税务局。我高中毕业,在部队能写会画。跟你一样,年青时算得上年少气盛。当年我以为凭自己能耐,好歹能留在县城。可领导们根本不如自己所想,把我分到了甸所坝税所,一待五年。别听‘甸所坝’是带个‘坝’字,你就以为它是个平坝地方。它不过是一个山区夹皮沟。当地人有句老话,形容甸所坝:‘甸所坝、甸所坝,干锅炒老哇’(笔者注:老哇,当地方言,指会‘老哇’、‘老哇’叫的乌鸦)。它大小不过三平方公里,全是山区农村,穷得鸟不拉屎。在那个地方工作,我以为会呆上一辈子,总想着混日子。可现实是,我们一头面对纳税人,一头面对上级领导,两头都不允许。特别当我们走进一个村子收税,纳税人根本不听你讲什么‘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大道理,只问你东家多少、西家又收多少?老百姓在乎的,更多是公平。这就是你们课本上不写上的‘只患多寡、只患不均’。人人想你朝别人的钱袋子里掏钱,不想往自己腰包掏;实在要掏腰包,就要一视同仁。所以,我们还得讲究方式方法,甚至上纲上线到体制机制。谈到体制机制,你们刚毕业的就喜欢跟我讲理论。有些东西,我们无法上升到理论高度,只能讲规矩。你新来,有些规矩不太懂。但我得告诉你,规矩是人定的。之所以要定下来,自有它的道理。所以,你上街收税不讲双人上岗,我首先得肯定你的能力,但绝不否认你的过失。下次一定要注意。年青人初来乍到,有血性、有想法,是好的,就像我当年一样;我想不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想通了的事,你老同志不用讲规矩不规矩的,我自然遵守。这点你得注意。特别当下的街头税收,私有性强、纳税意识淡薄,我们要面对的是市井摊贩,甚至是地痞无赖,步步艰难、处处艰辛。作为收税人,得保护好自己。不然,你在家里是独苗,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受党和国家教育多年,不能因为一点街头小税,将自己放到危险的处境。说得难听一点,损失了你个人,我怎么向你家人和组织交待?双人上岗讲究的,就是这个理。因此,我不主张你一个人上街收税。可记下了?”
      王志山点点头。张兴福的分享,令王志山眼前一亮。他的话里话外,透着朴实;开导的,润物无声。人情练达间全是学问。一段对话,他将职场艺术拿捏的恰到好处,将工作之道发挥得行云流水,让王志山感同身受。收税在张兴福口中,朴素而平实,仿佛却像是一场雨露,沁人心脾,温润年青人的心。此时的王志山,心里不由地想,江北分局有这样的掌舵人,何愁驶不得万里船!
      张兴福看到王志山愿意听,娓娓道来:
      “收税这项工作,我提到它有一定危险性。要收税,我们基层税务所端的就是这个饭碗,只有做足准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讲的就是这个理。你把它是当成是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可以,要把它当成一份事业来做,也可以,二者只是层次不同,都需要你有这样的情怀,最终开动脑子,想着如何把税收上来。讲求方法,说它危险,也不一定;不讲方法,说它难,也就难。就像有人说的,‘凡事知难不难’。当然,方法不是万能的。更多的时候我们得多讲努力,少讲方法。努力到位,一个人能凭着一己肉身,顶身而上,将身子喂进去,什么都难不倒你。这就是我要求的‘人要有血性’。如果一个人没有血性,是不行的。你不致于抱着混日子的态度,让接下来的日子有希望、有盼头。谈到危险,我还得跟你交交心。你在工作中要学会察言观色、灵机应变。这个世上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同的纳税人,得分情形应对。要是对方言辞激烈、甚至有暴力倾向的,尚属可以感化类型,你完全可以凭借一张更厉害的嘴,学会打嘴仗,速战速决。类似的例子,你王志山已经领教过。比如上一个街天的省城婆娘。有一点我要特别提醒你,有一种人,你得格外注意。那就是江北老城人。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人打小混迹市井,皮厚、心黑,出了名的老油条,耐受力非同凡响。这种人我管他们叫‘戳不出血的老蚁蚂’(笔者注:老蚁蚂,当地方言,是蝗虫和蚂蚱的统称),重利不重义,没有血性。对于这种人,如果你继续抱着老弦弹,你血性面对,他们更像‘孵不鸡的石头’,冰冷对你,让你气不得、急不得;你急他不急,你缓他更磨,就像是水磨石头一样,磨死你、缠死你!短兵相接,你只能跟他玩脑子、拼耐心,别无他法。等到你学会在这些人面前,把脸皮装进口袋里,他黑你更黑,他奸你更奸,比黑比奸!说这些,恐怕你一个年青人嘛,没有阅历,听起来有点硌耳朵。但现实如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好好教结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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