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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面具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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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虞朝做了一个梦,梦里很长很长,她还和从前一样,是她第一次吻了那人,然而,那些青涩的喜欢却在交织不断地画面中轰然崩塌。
于是她惊醒了,眼角带着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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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部边境之地有着世间极恶之地,而位处最中间的是充斥着世间之恶的金阁楼,一共九十九层,它容纳了极恶之血,自九十层以上都是当今邪师的聚集地,而九十层以下更是鱼龙混杂。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八个字完美地诠释了这罪恶之地。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就进行着不可描述之事,而这里的人对此见惯不怪,还有人挥洒大把的金钞,在大庭广众之下用金砖生生砸死人。
醉生梦死的人们沉沦于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以此为豪,为此染瘾,除了大量定无居所的邪体,还有无数放纵享乐的异能者。
“哟呵,看看来了什么稀客?”青年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混乱的人群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方向。
大厅中央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蓝眸少女,一身黑色的束腰长裙,简约大方,施施然长身玉立,柔顺的青丝如润泽的绸缎披及腰间,饱满的红唇微微勾勒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深蓝瞳色的桃花眼灵动清澈,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位座上方戴着银狐面具的紫发少女。
清纯的灵气,濯而不妖的优雅,使她在这浓妆艳抹的吧台中立刻脱颖而出,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男人们瞪直了眼睛,喉结滚动,吞咽着口水,女人们也为她惊艳,蠢蠢欲动。
“界人怎么跑到我们这来了?”
“不会为了那点奖励饥不择食了吧?”
“那也得去九十层以上啊。”
“说不定是看上咱了,这等美色足够咱解馋了。”
青年伸出手勾向少女的下巴,如果知道自己会断一只手,也许就不会这样了,他捂着鲜血喷流的断手嗷嗷嚎叫,却不敢靠近这位速度极快的界人少女。
一时间少女成了众矢之的,不善的目光带着肮脏的一己私欲流连于这位实力强悍的少女身上,仿佛要隔着一层布料将她洞穿。
蓝眸少女并未打理其他人的搭讪挑逗,纤纤玉手指向最高处的紫发少女,深蓝色的眸中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我来挑战你,紫雨小姐。”
紫发少女懒散地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慵懒地撑着腮帮,神色漠然地看着座下的骚动。
她虽坐于肮脏之中,却如光辉般耀眼,没有人可以接近她靠近她,她就这么坐在高处,孤独地欣赏着这世间的恶。
紫发少女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扯了扯身领带的温莎结,慵懒的语气轻佻而随意,“这位界人小姐,我只是个中阶邪体,就算挑战也得去九十层以上的邪师地带吧,你这样欺负我有辱你们异能人光明磊落的作风啊。”
“我让你一只手,两只眼。”
虞朝旁若无人地走向六十一层最高处的座椅,想要拦住她的人转眼间便倒地不起,没有人看得清她的动作,包括最高处的那位玩世不恭的紫发少女。
直至两人的距离只剩一个身位,紫发少女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丝毫不把这位实力强悍的界人放在眼里,“为了这点人血,向我这种小角色出手有辱界人之威,不如我送你。”
说罢,她将手中的金盏扔向虞朝,温热的血腥味顿时让虞朝不由地眉头一皱。
但她依旧优雅地将金杯微微举起,不咸不淡的笑容用以表示礼貌的感谢,“我并非为此而来,我很欣赏紫雨小姐的未尝一败,因此慕名前来,如果紫雨小姐赢了我,那么我这界人之血便任由你取。”
“你说什么?”紫发少女的薄唇瞬间抿直,面具下的双眼微微眯起,紫眸中含有愠怒之意。
虞朝眉眼间的笑意更甚,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这样一来反而让她愈加笃定这位不可一世的紫雨小姐就是她要找的人。
“在紫雨小姐手中还没有异能者能活着走出这里吧?我输了当然就是死了呀,我的血自然也就归你了。”
“如果你赢了呢?”少女依旧一副懒散的姿态,眸光却闪烁着不寒而粟的冷。
“那就请紫雨小姐跟我走一趟。”虞朝即答。
“不走。”少女果断地回绝,甚至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虞朝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头,随即轻轻一笑,“紫雨小姐这是怕了吗?我可听闻你曾以初阶实力就击杀了一名高阶异能者,现在这副畏手畏脚的样子,看来不过是虚假传言而已。”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其他人的愤懑不满,紫发染血的场景可是他们亲眼所见,要不然他们又怎会追随一个中阶邪体。
“我说了,不走就是不走,我哪也不去。”紫发少女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
“那如果我赢了,就请紫雨小姐借我片刻时间,如何?”虞朝思索片刻又同她商量。
“不借。”郭雨毫不犹豫地否决。
虞朝眸光一沉,心绪流转间,反而笑着指着在场所有邪体一通羞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紫雨小姐不过和他们一样,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面对赤裸裸的挑衅,立刻有几名不怕死的邪体就要冲上来和她拼命,其他人则高呼紫雨的名号,要求她与虞朝一战,殊不知此时此刻高座上的少女心中正面临着怎样的折磨。
“激起群愤,逼我一战,算你狠。”紫发少女恨恨咬牙道。
虞朝佯装谦虚地举起酒杯,眸中闪过一抹调皮之色,“谬赞了,雕虫小技入不得紫雨小姐法眼。”
“……”
擂台之上,虞朝取下腰间的束带,将其蒙住眼睛,又将一只手背到身后。
“紫雨大人,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呀?”她有意用调戏的语气挑逗她说。
“不用了,开始吧。”
遮住双眼又让出一只手,她本以为虞朝必败无疑,然而打脸总是来的这么迅速。
“紫雨小姐,你怎么走神了呀?”
只是晃神了片刻,虞朝并拢的两指已抵住她的喉咙,紫眸中充满了惊恼之色,但她也反应极快,向后微退一步,并立刻发起反攻。
然而蒙着双眼的虞朝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游刃有余地接下少女的每一击,甚至能精准地预测到她下一步的动作。
汗珠从额角滑下,郭雨从未想过自己会输,也绝不会认输,她咬紧牙关,双拳紧握着,淡紫的眸字附着一层诡异的血色,无论怎样她都会拼尽全力三年前的事情成为了她的心伤,在她的法则里,与异能人之间只有死生,没有输赢。
几十招过后,险象环生,虞朝的攻势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下手凌厉,每一招每一式干净利落,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
即便被让了视力,郭雨依旧抵挡不住界人的单手进攻,在绝对的力量,速度,惊人的反应力,应变力,诡异的预知力之下,她很快落入下风。
郭雨单膝跪地,并拢的双指再次抵住她的眉心,她抬头怒目而视,倔强的眼神执拗而不甘,她不退反进,就算是死,她也不会向异能者认输。
虞朝眉头一皱,连连后退立刻收起杀招,也在一瞬间,露出了不该有的破绽。
强劲的拳风撕开空气,爆发炸响,胸前的领口向两侧展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沟壑。
拳头最终在心脏一指处停了下来。
黑色的绸带蒙住了虞朝的眼,浅颦轻笑间,举手投足尽显禁欲气息。
终于找到你了,郭雨。
“听说紫雨小姐从不放过任何一名异能人,今日杀了一名界人,你的声名必然再度远扬。”
擂场之下,众人激动得眼睛发红,纷纷叫嚣着杀了虞朝,声音洪亮而统一。
只有虞朝知道眼前之人紧握的拳头几乎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淡紫的眸中流露出的慌乱即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从不规律的呼吸声中清晰感受。
“都给我闭嘴!”郭雨忍不可忍地怒吼道。
场下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郭雨背对着众人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那独有的清香搅得她心烦意乱,她用着只有两人可听的声音低声说:“你走吧,别再来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清瘦的背影看起来落魄孤独。
然而虞朝却突然再次出手,这一次不是指向她的额头,而是那张银色的面具。
双指滑下,银绳断为两半。
猝不及防间,面具已被抢过。
浅色的双瞳惊得骤缩,郭雨下意识地想要遮住自己的容貌,眼中的慌乱再也掩藏不住。
有人以为紫雨小姐的容貌有异,因此一直不敢以面示人,有人以为银狐面具象征着紫雨小姐高贵而孤冷的形象,有人以为戴面具只是普通的喜好,毕竟这里戴着囚具到处闲逛的人都屡见不鲜。
然而眼前的少女薄唇柳眉,鼻梁细挺,一双长而不狭的杏眼点缀着精致无暇的瓜子脸,典雅的浅紫色配上清冷的气质,好似画卷中出尘的洛神翩若惊鸿,叫人不敢亵渎。
虞朝眸光颤动,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声音哽咽难言,“我就知道是你。”
郭雨自知不敌虞朝,无法抢过面具,于是踉踉跄跄地挤开人群,慌不择路地夺路而逃。
六十一层的露台边缘,郭雨怒声喝止身后的虞朝,像只受伤的刺猬,满身利箭。
“别过来!”
她最不愿见的是虞朝,最想见的也是虞朝。
往事如过眼云烟,最终定格在让她夜不能寐的那一日,双胞胎姐妹的惨死成为她心中最深的伤口,整整三年,她忘不了那一幕惨剧,忘不了自己亲手害死了两个无辜的孩子,更忘不了界人执行官冰冷无情的决策。
她恨自己无能为力,也恨虞朝不近人情,两只全新的兔子玩偶被她悄悄埋在深坑之中,从此她再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挑战她的异能者。
界邪之分永远地成为了她和她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然而虞朝却不顾她的喝止,仍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我终于找到你了,郭雨。”
“别过来。”郭雨面露痛苦之色,不断地往后退去。
再往后,便是六十一层的边缘。
虞朝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她温柔地笑着,“你现在比我还高了呀。”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界人,邪体,通通都无所谓,她只想和眼前的少女重新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这段感情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逐渐淡忘,反而如同发酵得愈加浓淳诱人,她想她想得快魔怔了,日有所思,夜不能寐,梦里全是她的影子,一旦闲下来,脑子里都是她的模样。
简单的一句话,不是问好,没有责备,却不经意地触动了郭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虞朝,”她还是叫出了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痛苦不堪地回避那样炙热的目光,“别过来,虞朝,放过我。”
一直以来的紫雨小姐,不近男色也不食女色,靠近她触碰她的人通通死于非命,她像一座冰山高高在上,俯视混乱,醉梦独醒,触之可碰,却又遥不可及。
然而此刻的郭雨却脆弱得如同一触即碎的玻璃,蜷缩在一隅,躲避着空气里熟悉又令人依恋的气味。
“郭雨,我…我很想你。”虞朝脸上微微一红,但依旧固执地牵着她的手不放,炙热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灼得烫人,“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别碰我。”郭雨躲开虞朝的拥抱,低垂的睫羽半掩着逆流的悲伤,“我不过是一个卑劣的邪体,不配为虞界所念。”
虞朝眸光一颤,继而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如果我说我不是那日的执行官,你还恨我么?”
“什么?”郭雨惊疑地抬眸看向虞朝,三年前最后那句没有听清的话逐渐在耳边变得清晰可闻。
“那天我为了找你,恰巧路过而已,我并不是那次任务的执行官,发射指令也并非我意。”虞朝继续解释说。
郭雨脸色唰得一白,难以置信地吞咽了下喉咙,“那…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那时我见你身受重伤,没有考虑太多,两年后我从寒域出来,找遍了国内仅存的三座城市,以及外界幸存者的藏身之处,从来没想过你会在这种地方。”说着虞朝皱起眉头,反感地看向窗户里面那混乱肮脏的场景。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郭雨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三年前她签署了司徒的协议,一直住在这金阁楼,期间她试图去见虞朝,但协议里苛刻的内容只给她一月一日的自由,而从这里到寒域的路程最快也要一个星期,这还是不计路途中可能遇到尸潮的危险估算而出。
三年的时间,虽然金阁楼一应供全,但她却如同被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以打擂的方式提升实力,同时赚点微不足道的外快,宣泄积淤的负面情绪。
然而不管如何,郭雨始终明白她已经是个邪体了,身负罪恶之血,自甘堕落于此,她知道她再也配不上虞朝了。
“别再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手掌里冰冷的体温是让她一度依恋的温度,可她此时此刻却毅然决然地抽离。
虞朝蹙起眉头,心急地再度拽住她,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娇软的恳求,“郭雨,我们回去好不好?”
郭雨扯了下唇角,苦笑着摇了摇头,“回不去了,从我成为邪体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抬起脚步,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面无表情地向着那纸醉金迷的深渊走去。
“那就重新开始。”
笃定的语气令沉重的脚步滞缓了片刻。
“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们,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重新接受我,重新接受你自己。”
郭雨背抵着门,捂着怦然心动的胸口,无声而无奈地轻笑着,长长的睫毛半掩着说不尽的相思,眼底晕染着浅浅的甜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