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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长生的代价(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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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澈起先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叶青云被他盯得不自在,起身要走,他一急,伸手攥了对方胳膊,触手温热,他觉得自己孟浪,又舍不得撒手。
他酒未醒,醉得高兴。
“你……你怎么在这里?”李明澈见叶青云垂眼望着二人手臂交错之处,犹豫半晌,还是松了手。
叶青云收回目光,给自己斟了盏茶,慢慢饮尽,“陛下微服出游,让我随行。”
“皇兄?”李明澈压根舍不得将目光从叶青云身上移开半分,见她端茶时素白的手,见她垂首时微卷的长睫,只觉得心上似猫挠一般,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在问些什么。
“嗯,就在隔壁,这会儿陛下已经回宫了。”
“你……”
“你……”
二人不约而同出声,随即便是好一阵沉默。
叶青云还在仔细复盘母亲忌日那晚的事情,李明澈则是醉意未消,想坐直身子又觉得头脑昏沉,依旧半趴在桌上,近乎固执地仰头瞧着她。
“明澈兄……”
李明澈微微睁大了眼睛。
叶青云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桌布,使劲忽略这人近乎灼热的视线,平静道:“深夜买醉,你可是碰上了什么难事?”
她不敢直视对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转头一看,李明澈直接把脸埋进双臂之中,装死去了。
叶青云惊愕地喊了几声,李明澈一动不动,她捡起桌边一根筷子戳了戳他手臂,才换得李明澈瓮声瓮气的一句:“做什么?”
“在下是说……”
李明澈伸直双臂,往桌子上一趴,“对,难事,天大的难事叫我给碰上了。”
叶青云一噎,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默叹。
李明澈这是在使小性子呢。这李家兄弟,堂堂的南周双杰,怎么一个个都跟小屁孩似的!
可怜她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平日风里来雨里去就算了,下了朝也不得闲。
李明澈趴了一会儿,支起一只手臂,侧过脸,从手臂与桌面中间的空隙里瞧她。
“我活了二十三年,头回碰上这样的难事。”
叶青云点点头,忽觉得嗓子有些干,拿起桌上的茶壶倒茶。
李明澈看她沾了茶水的唇角湿润,微微出神,“我瞧上了一个姑娘……”
“咳咳咳……”叶青云呛了一下,放下茶盏,慌忙摸帕子擦拭。
李明澈嘴角上扬,暂且别过脸去。叶青云收拾了一阵,才小声问他:“然后呢?”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憋笑道:“可对方瞧不上我。”
叶青云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走神,轻声道:“明澈兄天之骄子,一表人才,又贵为熠王,哪家女子敢瞧不上。”
“哦?”李明澈转回来,揶揄道:“想不到我在云弟的心中形象竟是如此?”
叶青云面颊发烫,又胡乱灌了一盏茶,粗声粗气道:“大家,大家都这么说的嘛哈哈哈哈……”
李明澈望着她,只觉得心口一团火在烧,不仅灭不掉,他还想将这火烧得更旺些,于是他说:“我心仪的这个人,你也认识。”
叶青云一怔。
“我与她上次闹得不欢而散,许久不曾见过了。”
叶青云眼睫微垂,暂时理不出这女子是谁,只得道:“原来是这样。”
她本意是作为李明澈好友,见不得他一人在此买醉,索性当好一个倾听者,宽慰他几句,不想竟撞破了人家这等儿女心事,又听他说那人她也相熟,不由得有些懊悔。
叶青云思及此,闭了闭眼,笑道:“你看今日天色也晚了,不如我找人送你回府?”
说着便站起身准备唤人,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了。
李明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红,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她。
“你怎么不问我对方是谁?”
叶青云缩了缩手,换得对方更进一步,蹙眉道:“那是你的事情,想来是不愿告诉外人的。”
李明澈拇指摩挲着她手腕,感受到皮肉下方传来的搏动。
“你是外人吗?”
叶青云语塞。
李明澈见她神色平静,唇角一扬,索性抬高她手腕放至耳边,笑道:“心跳得这么快,云弟,你紧张什么?”
叶青云呼吸一窒,怔怔退后。
李明澈牢牢攥住她手腕,跟着往前,一退一进,就这么将人抵在了墙上。
叶青云想拉开二人距离,往后仰时只觉后脑触到了一片温热。那是李明澈的掌心。
她不敢再避,仰头看他。
“青云,你心里究竟是如何看我的?”
李明澈一手垫在她后脑,一手自她手腕上滑,带着她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情不自禁地在那掌心蹭了蹭。
叶青云僵成了一根木头。
李明澈大概从未向人投以如此温柔的目光,叫叶青云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这真是,太奇怪了。”
李明澈双眼熠熠生光,朗声笑道:“青云,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叶青云的心口砰砰地跳了起来。
在如雷的心跳声中,李明澈带笑的声音尤其清晰:“我不会再阻止你。青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只是,不要再躲着我,我希望你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嘭——
熠王殿下往后摔了个屁股蹲儿。
叶青云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将李明澈往地上一掼,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食楼老板闻声赶来时,只见李明澈坐在一地狼藉之中,摸着半边脸痴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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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周各地秋收已接近尾声,这日六部集议,除秋收外,更是要拟出章程,为即将到来的寒潮做准备。
弋阳城地处南周腹部,是个气候位置都十分舒适的地方,其他靠北些的地方则不然,冬日寒潮席卷之下,南周每年都会冻死不少百姓,自李明镜执政以来,加大对北部边镇的抚恤,冻死的人数已经在逐年下降。
“禀陛下,今年各地官田收成不错,多了两万石,依着旧例,应分出十之二三,连着朝廷每年固定划分的四千石粮食,分给北部八个边镇。”叶青云肃立大殿之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振聋发聩,“然,微臣从一户部小吏那里得知,户部今年上报的粮食数量只有一万两千石,剩余那八千石不知去了哪里。粮食实乃国之重事,此等谎报瞒报之行,望陛下明察。”
大殿内寂静非常,只剩李明镜翻阅纸张的轻微声响。
“周世钊,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李明镜一手拍在案上,指着那走出来的绯袍官员,厉声道:“整整八千石,这是北部八镇半年的口粮,为何瞒报!”
户部尚书,也就是周世钊,见状并不慌张,气定神闲地道:“粮食关乎国本,臣怎敢瞒报!实是叶中丞做事急切,没将那呈报看完整。靖州眼下正逢秋汛,路都给冲烂了,车马不好走,其余粮食还在路上,约莫就这两三日就到了,臣想着时间不长,等全数到了再一同上报,这才……臣……”
他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嘭一声跪倒在地,“臣冤枉啊陛下!臣为官二十载,忠君事国事必躬亲,哪里敢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靖州送来的驿报皆记录在案,叶中丞随时可以遣人查看,臣望陛下明鉴啊!”
周世钊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是先皇那辈留下来的老臣,这些年油水没少捞,但都是些小利,李明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这次是少了整整八千石粮食,叶青云接旨去查时,被他贪吃的粮食数量惊了惊,光顾着搜集口供证据,竟没注意到呈报的日期确是前几日的,此时任她如何争辩,也会被他说成粗心成性。
二人此前就诸多不对付,互相看不惯,这次借着粮食一事,周世钊竟然摆了她一道。
李明镜捏了捏眉心,见叶青云直挺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又仔细校对了账目与驿报,让众人都退了下去。
“叶卿,此事你怎么看?”李明镜将人叫到了偏殿,屏退左右,殿中只余君臣二人。
叶青云掀袍跪了下去,沉声道:“此事是我大意了,任凭陛下惩治!”
李明镜赶紧将人扶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粮食一事是朕让你去查的,谁也没想到那周世钊这次竟然未卜先知,先行在呈报上做了手脚,这哪儿能怪你?起来起来。”
以周世钊为代表的南周贵族,是李明镜推行大同的一大障碍,这些人与李家共利共生,就如同树干与枝叶,早已密不可分,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明镜深知其中利害,这些年来只能一点点瓦解贵族势力,使他们不要太过加虐于民。此次周世钊贪粮一事,是他操之过急了。
二人照旧商议到深夜,叶青云才取了李明镜的牌子,出了宫门。
叶青云不喜欢坐轿,平日里都有辆马车守在宫门外,今夜她却没看着那马车。问及宫门禁卫,只说今日没瞧见什么马车。
叶青云有些纳闷,她近日回去得晚,不忍抱琴跟着她奔波,出门就没带人,这会儿是谁都指望不上。
她沿着街道往家走,希望碰上谁带她一程,不想转角竟走出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模样熟悉的男子,声音尖细,又向她出示了内宫牌子,说是李明镜派来送她回府的。
她细观这宦官模样,方想起这人在李明镜殿里伺候,平日里没少打照面,了然点头。
叶府距宫门约莫八九条街,等她走回家天都亮了,叶青云见那内宦脚步虚浮,不似习武的模样,加上今日大半时间都在议事,此时只觉得疲惫不堪,遂避开内宦的搀扶,自个儿上了马车。
“叶中丞坐好了,可以小憩一会儿,到了叶府咱家再喊您!”
叶青云不置可否,马车里空空荡荡,甚至没有焚香,她闭上眼睛打算假寐,不知哪里飘来一阵花香,十分好闻,叶青云闻着闻着就睡了过去。
“驾——”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街角却转了个弯儿,向着与叶府相反的方向奔去。
李明澈吐掉了嘴里的草叶,双手啪一声合上,拍死了今夜袭击他的第六只蚊子。
他趴在房檐上,挠着后脖颈上被蚊子咬出的疙瘩,纳闷道:“怪了,青云今夜通宵议事不成?”
他又等了一刻,没等到人来,走过两条街去问宫门禁卫,却说叶青云已经离开了。
李明澈心生疑惑,先是沿着叶青云平日走的那条路走了会儿,借着月光,瞧见了地上的车辙印。
叶府马车不是向来停在宫门口吗?怎会停在此处?
他又沿着车辙印行去,在分叉口止了步,见方向不对,霍然起身翻上院墙,往马车的方向飞奔而去。
叶青云是被热醒的。
她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喉咙、小腹和胸口处都似有火在烧,脸上好像有蚂蚁在爬,又痒又热,鼻尖还不时传来呛人的脂粉味,难受得紧。
甫一睁开双眼,就见两个花红柳绿的姑娘趴在她左右,一个伸出纤手在摸她的脸,另一个在解她的腰带。
叶青云试着动了动,只觉得浑身无力,开口沙哑不已:“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快住、住手!”
两个姑娘见他醒了,调笑道:“大人该不会没来过咱们碧玉楼吧?这儿啊,是弋阳城中的好地方,也是你们男人的温柔乡!”
叶青云勉力搡开那拉扯她衣领的手,厉声道:“大胆!坑害朝廷命官,你们不怕被死吗!”
“哎哟!”一个姑娘抚上她面庞,“大人这是要玩儿抓刑犯那一套?行啊!我们姐妹自然奉陪!”
叶青云只觉一口气上不来,“胡说什么!”
另一个姑娘已经抽掉了她的腰带,捂嘴笑道:“只是看大人这模样,是用药用狠了,怕是玩不成了。今夜啊,就让奴家好好服侍您!”
药?叶青云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浑身的不对劲,怕就是让人下了药。那个内宦!
女子的脂粉味直直往她鼻子里钻,从前在家不是没上过脂粉,只是这房中不知燃的什么香,混在一起让人头昏脑涨,四肢愈发沉重。
“不、不行,别碰我,别、别碰我……”
叶青云眼见外衣被剥了,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纤白十指滑到她肩颈,抓住衣襟就要拉开,她女子的身份再也藏不住……
嘭——
房门被一脚踹开,一高大身影疾步进屋,见状飞速掠了过来,没等那两个姑娘反应,一手刀砍在她们后颈,成功将人放倒。
李明澈缓了口气,才转过头去看叶青云,呼吸窒了窒。
叶青云脸上脖颈上遍布潮红,勉力坐起身来,泪眼朦胧地望着这人。药物的作用使得她脑袋不清醒,视线也模糊不堪,见这人呆立不动,费力抬了抬手,“你……”
李明澈轻咳一声,解下宽大外衣将她包裹起来,把人打横抱起,扯了扯外衣遮住她头,一把按进自己颈窝,也不从正门出了,一脚踢掉窗户掠了下去。
他来的路上就通知了下属,夜里不敢劳师动众,这会儿碧玉楼后门只停了一匹马,李明澈抱着人上马就走,不敢停留一分。
马匹颠簸,叶青云本来就浑身发热,又被李明澈的外袍捂得死死的,忍不住轻哼出声。
李明澈瞧了她一眼,握缰绳的手紧了紧。
熠王府距此处不近,行了一会儿,叶青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力推了李明澈一把,后者赶紧勒停。
“怎么了怎么了?”
叶青云侧坐靠在他怀里,嗅着熟悉的味道,觉得舒服了些,忍不住凑近去嗅。
李明澈一僵,往后偏去,叶青云就一把抓住他衣襟,整个人都贴上了他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