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直面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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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绒没有想到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她张了张嘴，却又将原本想脱口而出的“不知道”咽回了口中。
她应当是知道的，至少在刚刚听到了司律的那一番话后，她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有了缺陷。
“我，并没能真正理解正午之主的理念。”她轻声说。
正午之主，是对正午之赤龙的王的尊称。
她从出生起，就自发地喜爱一切生灵，她认为善良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她不愿意有任何东西改变她善良的信念。
哪怕坚守善良会伤害她自己。
哪怕会伤害别的生灵……她的伙伴。
她紧紧地抿着嘴，眼睛看着地面，不敢和司律对上视线。
“这不是你的错，对善良的误解和极端践行，这些都在赤龙王的预料之中。又或者说，”司律拿手将被风吹到脸前的发丝拨到脑后，“这些原本也正是他曾经历过的东西。”
赤龙王也曾经历，也曾悔过，也曾挣扎，也曾醒悟。
看着司律毫不掩饰的样子，启鸣跃跃欲试地想提出对他身份的猜测，但是想到现在或许不是这个氛围，况且一旁还有个外龙，他暗暗忍在心中。
不得了，他竟然学会看时机说话了。
“王，也曾经经历过？”蓝绒呢喃。
“都是从无到有的。我很喜欢人类的一句话，‘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蓝绒，你原本其实已经开始怀疑赤龙信奉的所谓‘善良’了吧。”
“！我……”蓝绒抖了一抖，猛地抬头和司律对上了眼。
那眼睛很平静，没有指责、愤怒或是鄙夷。
和往常一样。
司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无论对面的是谁。
她这才突然有些明白，平静，也是一种可贵。
哈。
她终于是放下了心房。
“对不起，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怀疑了。
“起初，我是怀疑自己，我怀疑我是一个失败的赤龙，竟然开始质疑善良的正确性。可是我真的很痛苦，一方面，我明白为了善良我要怎么做，一方面，我又不想这样……我一开始是真心想帮助他们的，可是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司律和启鸣也都知道了。
被金龙的法阵不断削弱力量，被责任困在这里永远不能出去，看着自己的伙伴和自己一同受罪……天性享受力量的龙族，不甘于一方天地的龙族，视自己的召唤物为挚友的赤龙，这对她来说，恐怕是难以承受的重量。
善良的代价，太大了。
“后来，我开始……怀疑赤龙一族引以为傲的‘善’。我想，这真的正确吗？可是，我越是这么想，我越是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我竟然怀疑王的理念……”
启鸣看着自责的蓝绒，出声打算说出自己的见解，却看到司律看了自己一眼，仿佛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司律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就不说。
那你打算怎么劝解呢，律老师？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在你想用死亡逃避一切之后。”司律点名了她先前求死的真相。
蓝绒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她嘴角带着苦笑：“您真的很厉害。我那时想死，其实并不只是为了保护这座城。我是真的，厌倦了。我，后来忘了很多东西，关于我怎么来到这里，关于我要做什么，我忘了。我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守在这里。直到你们到来，我再次回忆起了一切。
“如果不是这样，我恐怕早就活不下来了吧。”
窗户是打开的，有一片蓝绒花飘了进来，司律伸手接住了它。
蓝绒没有注意到，仍然沉浸在她的回忆中。
“然后我就想，我还是离开这个世界比较好。我已经无法再作为赤龙活下去了，我无法真心接受赤龙的理念。我已经伤害到了一直跟随我的同伴，那些孩子们陪着我一直在这座城里消沉。你们知道吗，这些孩子是擅长在海里捕食的，他们天性属于大海。而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让他们看见海了呢……”
“我有一个问题，赤龙一生只会有一批召唤物吗？我是说，召唤物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启鸣举手，说出的话响亮清脆，又隐隐约约带着孩子天真的恶意。
蓝绒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甚至还笑了笑。
“……赤龙的力量就是创造生命，维持生命。当创造的生命消亡之后，力量回归体内，便可以继续创造新的生命。”蓝绒的话很慢很慢，“你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呢？”
她明白启鸣的意思，将现今驻守在蓝绒镇的全部召唤物杀死，她就可以安然离开这里，也不必担心后续召唤物暴动伤害镇民。
但是，太残忍了，不是吗？
“可是，你就是这么残忍，不是吗？”启鸣一针见血点出，“你本身就是想带着你的召唤物宝宝们一起寻死的，你说了，你死了，他们就没有后续力量维持生命。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死，被你杀死。只不过你陪着他们一块死会更加心安罢了，你就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
“说到底，你只是不想遭受良心的谴责。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了，牺牲良知是比牺牲生命更加艰难的选择。”
一口气骂得爽了，启鸣一看，司律没有反对自己的意思，心里更加畅快。
蓝绒没有很大的反应，她只是很平静地垂眼，端坐。
半响，她开口了：“你说得对，我只是不敢直面这个世界，我不敢正视我自己。”
她的语调更慢了，好像说一句，思考一句。
她在剖析自己的内心。
“当初没有考虑到留在这里的后果，只是一昧地想要发扬善心，这种不成熟的善良，是我的第一重错误；
“明明已经知道了后果，却仍然自顾自留在这里，没有考虑我的召唤物的感受，牺牲他们的利益来实现自我满足，这是我的第二重错误；
“事已至此，我却想要用死亡来摆脱一切，甚至带着那些孩子们一起死。这是我的第三重错误。”
“还有一件事，你没有想明白。”沉默许久的司律适时开口。
“什么？”蓝绒下意识接话。
“你直到现在，还在怨恨，那些人类得到了你的帮助，却很少有真心实意感激你的。”
“我没有……”
蓝绒反驳，司律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是来逼问自己的，他只是想要自己用心体会，体会她自身的情感。莫名的，蓝绒好像明白了那双眼睛的意思。
她轻轻地用手扶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动着，一颗被她压抑已久的心。
怨恨吗？
是怨恨吧。
她当年，也不过刚刚成年啊，凭什么就要经受这些呢。
她突然回忆起曾经有一次，她看到一位母亲和孩子讲着蓝绒树的传说。
后来呢？
后来，蓝绒又在大街上遇到他们，那时孩子已经长大了。
脸上开始有岁月的沧桑的母亲，对着不再是孩子的孩子说：你竟然还相信蓝绒树这种故事呀。
那时，她站在街上，任由人群一遍遍冲刷过她的身侧。
她从白天站到黑夜，想了很久很久。
“是怨恨啊。”她突然笑了。
“是怨恨吗？”司律问。
“是的，那是怨恨，我恨我的善意得不到感激。”蓝绒笑得更加爽快了，但那双眼睛里并没有痛苦，仅仅只是很开怀的释然。
她坐在椅子上，伸直了双腿双手。
“确实很让人气愤吧，做了好事，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司律应和着，面无表情。
“是呀，太让人难过了。”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要选择这样吗？”
“会的吧，我会一边帮助他们，一边在内心骂他们。”
蓝绒嘴里嘟哝着“白眼狼”、“负心汉”之类的词语，眼神却很柔和。
“那你的那些伙伴呢？”
“我应该和他们沟通的，如果他们不愿意，我该让他们自己去旅行。”
“旅行的树？听上去很有意思。”
“对吧，他们明明是适合生长在海里，却想要和我一起在大陆上冒险，哎呀，没办法，小孩子嘛。”蓝绒咯咯得笑出声，好像回忆起曾经愉快的旅行时光。
“但是，他们走了，你要怎么帮助人类呢？”
司律知道，蓝绒的力量，巅峰便是维持这一座城的树，不可能再创造新的一批。
“嗯——总有办法的嘛，不过就是比现在辛苦一点。好歹也是龙啊，到时候我把龙角露出来，还怕吸引不来人？”
蓝绒说着笑话，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但是，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办法总是人想的。”她想到蓝绒镇的人最爱说的话。
“后悔吗？”司律突然问。
“有吧，但是，比起后悔，我现在更想弥补我从前的过错，比如去登山，他们从前一直想登山来着，可惜一直没能实现。”
“那是要活着才能做的事情吧。”
“当然了。”
房间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启鸣看着这突然好像变得欢快起来的氛围，一时之间有些插不进去。
律老师，虽然看着很不解风情，但好像对小孩很有一套。
律老师，老师。
他在心里念着这个词语。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好老师呢。启鸣托腮旁观。
“您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看山是山。’”蓝绒记不清楚后面是什么了。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司律重复，却没有回答蓝绒的问题。
“看山还是山……”蓝绒细细地品味，“这句话真好，是人类说的吗？”
“嗯。”
“不愧是人类啊。”
“嗯。”
“老师，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善良这种东西。”
“嗯。”
“正午之主，赤龙王，我们的王，在他的眼里，善良到底是什么呢……不，我并不需要答案。”蓝绒摇了摇头，“我该自己去寻找答案。他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司律没有回答，或许，这沉默便是默认。
“律老师，我可以请求您帮助我解决现在的困难吗？”她站起身，诚恳正式地看着司律。
“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听不出来司律是什么态度。
“是的，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不会感到羞愧？”
“我不会，这是我当下唯一的选择。我会相应地支付我能够提供的回报。”蓝绒的声音不大，但有力度。
“可以，我会帮助你，出于顺手的善意。”
“善意？我还以为黑龙都是追求公正的。”得到保证，蓝绒的心态轻松多了，甚至还敢开起玩笑。
“公正就是，善良的人应当得到回报——哪怕世间并非如此理想。”
蓝绒一时之间睁大了眼睛，她鼻子又酸了，狠狠地抽了抽鼻子，小声说了句：“谢谢。”
看着其乐融融的画面，启鸣盘算两条龙的对话应该差不多结束了，便高高举起手：
“我最后对蓝绒还有一个问题。”
老实讲，蓝绒对这句话简直有了阴影，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问：“是什么呢？”
“楼下那条墨犬，你认识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啊。”
蓝绒怔怔地叫出声。
“我想起来了，它……是我转交给这里的老板的。”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直面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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