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曲》回忆里的泉

12、老房子

　　江景山一上班，我就在厨房将自己的碗冲洗干净放进洗碗机，又一遍对着满脸紧张的小何解释为什么要自己冲碗，只是从小的习惯而已。

　　餐厅左边是一条幽深的走廊，我慢慢走过去，尽头就是书房。我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书架前居然站着一个人。依然是那件绣满玫瑰的粉色睡袍，头发纹丝不乱披着，描画精致的眉目回过头盯着我。

　　“李姨，我来看看书，已经跟爷爷说了。”我连忙解释道。

　　“爷爷？对，就应该这样叫。听形体老师说你最近课上得不错，还说你的气质很好，今天我正好在家，带你去买点东西好不好。女孩子打扮一下，应该会更好看。”李慧美也许是昨晚休息得很好，前所未有的热情。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看看书吧。”我推辞着。

　　“不用跟李姨客气，既然爷爷都叫了，那就是一家人了。”她笑着说：“你先看看书，我换身衣服就下来。”说完就走了。

　　书房很大，又向阳，现在是上午，初升的阳光柔和地照射进来，在书桌上、书架上洒满了金光。说真的，这是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地方了。书房收拾得很整洁，桌上立着几个相框，一个是曹姨、齐景山和齐铭的，还有一个是齐景山，曹姨，李慧美、齐铭和齐默的，分别是齐铭和齐默小时候的照片。

　　我迅速的看了几个抽屉，没有看到张姨所说的日记本之类，为什么齐铭的日记本在张姨那里？那现在这本日记本作为张姨的遗物，应该是在齐景山这里的，可究竟在哪儿？我心中各种疑问想不出答案。

　　“走啦，明明。”李慧美的声音远远就传了过来，她没进来书房，只站在客厅远远地喊着。我没办法，只能跟着她去。

　　上车才发现，司机居然是李橙。

　　“橙橙你比明明大三岁吧，以后你就得多照顾明明了，她刚到这儿来，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齐默那个哥哥是指望不上了，姑妈希望你多陪陪明明，要不，你还是搬回来住吧，你回来齐默就会回来了。家里人多热闹一些。”我被李慧美的明明、橙橙给绕晕了，转头看了看，她虽然是跟我们说话，眼睛去看着窗外。

　　“听姑妈的好不好。”李慧美看李橙不回答，继续说道。

　　“好，如果齐默同意，我就跟他一起搬回来，毕竟他一个人在外面住，姑妈您还是不放心的。”李橙在李慧美面前温顺得很。

　　“可以可以，到时候你也住三楼，现在三楼就明明一个人住，女孩子胆子小得很。”李慧美笑着说，李橙也不反驳，等于是默认了。

　　车经过福源大桥的时候，李慧美突然说自己还有事情，提前下车走了，嘱咐李橙带着我去玩一圈，多买几套衣服。

　　“我们去老房子吧。”我说道：“逛街我真不感兴趣，但老房子可是我未来的衣食父母，得去看看，顺便我们一起规划规划。”

　　“好啊，不过晚点还是去逛逛吧，姑妈的旨意我可不敢抗旨啊。”李橙马上调转车头往清水湖方向驶去。

　　妈妈在身体不好之前，从没跟我说过之前老房子的事情，也没有跟我说过我父亲齐铭的事情。在日记里，还有母亲病重时的回忆里，老房子就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地方，承载了母亲几乎所有的幸福。

　　“房子真的很大，院子也这么大，太适合开一个酒吧或者会所了。”李橙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你有钥匙吗？”我话没没落音他就掏出了一串古铜色的钥匙，说是姑妈给的。

　　“我姑妈想把房子卖了，不过不敢说。她觉得看着阴森森的，从来都不敢来看。”李橙说道：“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母亲跟我姑妈的关系，你比齐默大......”

　　“别说这些没意思的，我们进去看看吧。”我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语。

　　房子是三层，欧式风格，一旁的爬山虎依然很茂盛的样子，从大门进去，就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屏风后面是红木做的旋转楼梯。一楼主要是茶室、餐厅、储藏室和保姆的住房。

　　地上厚厚的灰尘，深咖色的窗帘拉拢着，不透一丝光。李橙走过去把窗帘拉开，房子里立刻明亮起来。

　　“他从没见过一丝光，就像关上窗帘的房子，沉闷得很。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从高中时候就借住在这里，他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笑。他经常撞到各种东西，所以房子里的减了又减。”李橙站在窗口看着外面说：“你从来没见过他也许会更好一点，因为他实在不是一个有温度的人，所有人都依着他，包括齐默，对他更是小心翼翼，可他从来不抱他，甚至不允许他靠近自己身边。”

　　“所以他自杀了。”我站在他身边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心里一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显然不是为了钱。我只希望你对我姑妈好一点，她是个可怜人。”

　　“我为什么不能是为了钱？”

　　“你不是个物质的女孩子。”他说：“我想把这里变成酒吧也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把这里变得热闹一点，让大家都好受一些。”

　　我没有说话，转身朝楼上走去，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并不动。

　　“你不上去吗？”我问。

　　他不回答，沉默半分钟才慢慢走了上来。

　　“我当时住三楼，我跟姑妈、齐默都住在三楼。二楼是姑父跟爷爷住的。其实姑妈很早就不跟姑父一起住了，住在一起的时候，姑父整晚敲墙壁，像疯了一样。”他随齐默，也叫齐景山爷爷。

　　“这就是他的房间，你看，那墙壁......”李橙站在那里，回头看到我。

　　我凝视着面前的一切——胡桃木色的床还是靠着墙壁放着，床头那里墙壁的墙漆，因为常年敲击，已经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红砖。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个夜晚，也不知道他有多么孤独，才会用手在墙壁上敲击出一个个洞来。我想起我的母亲，她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敲击墙壁，一下一下，失了魂一般。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是我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我的父亲，感受他们那无法割舍的爱恋。母亲生病的时候常常说起这些，每一次就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一样，娓娓道来，一点偏差都没有。记忆在她心里如此清晰，但她常常忘记她跟我说了多少遍。甚至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一模一样，就像在说昨天刚发生的事情。

　　房间里除了床和衣柜，什么都没有。我走到隔壁房间，里面已经搬空了，我想象着他一遍又一遍在房间徒劳的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的样子，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个房间为什么是空的。”我哽咽着问。

　　“听说是姑妈原本想住在姑父的隔壁，就把家具都换了一遍。然后隔一天，姑父坐在门口，硬是不准姑妈进去睡觉。齐爷爷没办法，就把家具都搬回来了。只是以前的家具是搬不回来了，被货车司机捡走了。”

　　“所以是一点回忆都不留给他。钢琴呢？我的外婆有一台钢琴，古铜色的。”

　　“家里只有一台钢琴啊，我从没见过那样一台钢琴。”李橙小心翼翼地说。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走回父亲的房间，突然看到他床上整齐的被子上放着一个厚厚的本子。

　　“我能一个人在这儿呆一会吗？”我对李橙说，他马上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