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佩》程野

64、第 64 章

　　她派手下人抓了他到邵阳殿，黑衣卫的人已经动过了手，小宇子嘴角溢出血迹，他开口便道：“药是我倒的......杀了......杀了我吧。”

　　而卷耳冷冷看着他，她本想问他意欲何为，又所为何人。

　　可以小宇子跟叶寻溪的感情，卷耳怎么也不信，小宇子会害他，受人指使？宫中现在谁都知道叶寻溪命不久矣，犯不着冒这个险。

　　她待要开口，小宇子却看向她，率先大喝道：“娘娘......就让他死了吧！”

　　卷耳微微睁眼，他跪着上前，被几名黑衣卫死死拿下扣在地面，小宇子语气几近颤抖着道：“让他死了吧！让他死了吧！！他反正也快死了......娘娘......就让他死了吧......奴才......奴才心疼啊，奴才心疼......奴才受不了了......”

　　小宇子说着说着，黑衣卫互相默了片刻，放开了他，小宇子匍匐在地上，哀求道：“娘娘既然您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别再折磨他了！别再折磨他了......”

　　卷耳皱起眉，仿佛听到了一个奇怪的笑话，她道：“......折磨？”

　　她日日想着办法吊着叶寻溪的命，想尽办法搜罗名药，日日探望，挖空心思让他开心。

　　她折磨叶寻溪——？

　　她冷冷嘲道：“青鱼殿的人都傻了不成，全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小宇子却依旧只是匍匐泣声道：“让他死了吧......让他......死了吧......”

　　卷耳看着这个从来忠心，一直护着叶寻溪的人，如今，却说着这样的话，行着这样的事。

　　小宇子是日夜守着叶寻溪的，所以，这其实也是叶寻溪自己的意思不是么......

　　他真的这么不想活了么。

　　等小宇子哭喊的声音逐渐止息，最终，卷耳寒声道：“罚去皇陵守墓，终生不得出。”

　　小宇子还是那样匐在地上，不感恩，不跪谢，不求饶。

　　浑身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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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寻溪知道小宇子去皇陵的消息后，没说什么，只是起身，踱步想走到廊下，最后还是坐上木质轮椅，自己推着慢慢出去，宫人在身后跟着他，他也没拒绝。

　　如今小宇子被罚去守陵，青鱼殿的宫人办事更加谨慎，妥帖，怕他出一点事。

　　他到了廊间，看着廊下光秃秃的树枝叶，皇城如今已经很冷了，不知小宇子在皇陵会不会冻着。

　　他一直都是知道，小宇子在倒他的药的，小宇子自来胆小，现下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怕是生平头一遭，亦可能，是唯一一遭。

　　他知道卷耳不会为难小宇子，等自己死了后，小宇子就可以回宫了，一个人守皇陵怪吓人的，他已经不能陪着小宇子了。

　　廊间屋檐下，滴了流水到叶寻溪肩上，他怔了片刻不到，立马有宫人替他加了件披风，并把轮椅往后推了推。

　　他的腿膝，在积年累月下跪中，不知何时，也用上轮椅了。

　　明月升了，叶寻溪抬头，看着在这暗哑的天地间，现了一现的圆。

　　他看过许多皇城的月圆，最圆的只有那夜，他和卷耳成亲拜堂。

　　他们这一生，还未真正拜过天地父母。

　　也再无......机会了。

　　他只剩不多的时日，在等，等一个回答。

　　叶寻溪伸出手，想去触碰露水，和夹杂的冰花。

　　他忽然又想起很多年前，与卷耳在廊下避雪的那些时光。

　　宫中这许多年，想想便也是这段时光，和一同与小宇子在皇陵守墓时，最快活了。

　　他最终没有伸出手，肩上的流水慢慢渗进了皮肤。

　　廊间流水，滴滴答答。

　　.

　　·

　　·

　　叶寻溪这一病，缠绕下了一个冬，和先帝一样，在一日大雪，终究再也起不来，也再也回答不了任何人。

　　卷耳早着众千侍卫，团团围在了青鱼殿，以防生变，生害。

　　她早已大权在握，不论是死士黑衣卫，还是皇城禁军，都皆在她的手上。

　　她想护着叶寻溪，最后一程。

　　小翠也已日日夜夜守在青鱼殿侯着他了，叶寻溪有些时候，也愿意吃一些她做的家乡菜。

　　油炸的酥麻鱼干，小翠顿顿都会做，只是叶寻溪吃不了两口，而且皇城临北，没有那么多鱼干，卷耳只叹道很久以前叶寻溪勤俭爱国，到头来一桌一桌的菜便只能浪费掉。

　　总而言之，无论什么，吃什么，要什么，卷耳都依着他，她吩咐底下人去了江浙一带，搜罗各种名品糕点，她记得，叶寻溪曾经说过，喜欢江南。

　　只要他能......顺心一瞬。

　　她一直这样做着，只是叶寻溪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肯见她了，他也很少很少再见小翠了。

　　卷耳也没有问，也没有求，她日日陪着成景安温书，习字，像从前有人教她那般，悉心教导她的孩子。

　　冬日里，要是放晴就会抱着成景安去殿外晒会儿太阳，她做些茶团，不过是改过食料，较为精致的茶团，就这样哄着小太子吃些，但也没往常好使，成景安不爱吃甜食，也不爱零嘴，更莫说，这种一开始是底下人吃的糕点。

　　成景安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在外人面前端的合乎太子身份，现下在她面前，也越发端正了，衣食住行人前礼仪，越来越讲究身份排场，她也只好道先生教的好，这才是一个帝王。

　　不像他的父皇，卷耳私下吃过小翠做的菜，一些很奇异的菜色，甚至有些菜腌咸的难以入口，她不明白为何叶寻溪在宫中待了多年，还会想吃这些粗制的食物，而她所为叶寻溪做的寻的一切汤糕药膳，从来都是原样进，原样出。

　　脉脉已经不再问她，和皇上为何会成这样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脉脉除了和她在一块儿，便只有下学去接成景安，而在此期间，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似乎也变了个人，卷耳觉得她看不懂的人越来越多了。

　　青鱼殿宫人来报的那日傍晚，卷耳和成景安用了饭，正准备去青鱼殿看看叶寻溪，不知不觉，冬日已过，春意盎然，叶寻溪的病情在春日的时候，已经到了备好棺木的状况。

　　他前些日子，开始昏迷不醒了，是以卷耳去看他，再也没受过阻拦。

　　而这时节一晃又已快夏了，听说今天要去看叶寻溪，脉脉一大早就盛了露水带上，想着今日能带给他喝一盏，又花了一下午做汤水糕点。

　　卷耳听到来报宫人口中的：“太医说......说皇上怕是不行了......”消息的瞬刻，全身木了几分。

　　直到脉脉的露盏杯砸在地上，清脆一声。

　　她不是没做好这个打算，她明明做好了打算，叶寻溪病了很久了，她早做好了打算。

　　瓷盏的露水洒满了一地，眼角也不知沾了什么，脉脉也怔了很久，而后沉默的打扫了残局。

　　卷耳回抬眼眸看着这盛夏瑰丽的晚霞，她进内殿重新挽好发髻，换上了一件青荷色的宫装。

　　成景安早已在青鱼殿外等候，问候太医父皇的情况，太子已然快十岁，是个小大人了，问起话来，有模有样，有孝敬亦威仪。

　　青鱼殿外晚霞更甚，一路过来的路上，朝臣们也纷纷往青鱼殿赶，大红的天，许多的前来送行的人。

　　卷耳没忍住再次抬头看了看这红彻的天，夕阳极美，也不知，叶寻溪还想不想吃茶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