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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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体育课又晒了太阳，晚自习后半段，程清总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耳朵也像塞了棉絮，闷闷的，用手背贴了贴额头，好像有点热，加上在学校食堂吃的晚饭，也没回家吃药，整个人都精神不振。
终于熬到了下自习，程清停了笔，撂下写了一半的数学题，拎起书包，垂着头走出了教室。
刚走了没几步，还没到楼梯拐角，突然感觉鼻腔温温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滑落。
程清抬手轻轻抹了一下人中，又流鼻血了。
出来得早，楼梯上没什么人，程清从三楼一路晕晕乎乎地往楼下跑，一边用手抹着大滴大滴流下来的鼻血。
去楼下的卫生间清洗完，楼下的人多了起来，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林荫道上人声鼎沸。程清跟着人群走出校门，毫不意外又看见了许玫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开学近两周，许玫每天晚上下晚自习都来接程清，一天不落。
“今天怎么比前几天晚了？”许玫看着程清坐上副驾驶，笑着随口问了句。
刚问完就看见程清半湿的额发和鼻尖。
程清留的是短发，扎不起来，洗脸的时候很容易沾湿头发，脸上水迹也没干透。
“怎么湿了，大晚上还洗冷水脸啊。”许玫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偏头去看程清的脸，却瞥见她敞着的校服外套里面的白衬衫的上有一滴血迹。
车子又停下了，许玫收了玩笑的语气，伸手过去轻轻拉着程清的衣服看，问道：“这血哪来的，哪里划破了吗？”
程清低头看了看，无奈开口：“没事，流鼻血了。”
许玫松了口气，收回手继续开着车，一边说道：“最近天气确实有点干，要多喝水，多吃水果啊，冰箱里的苹果和橙子都快放干了，也没见你吃。”
还说我呢，你不也不吃吗？程清心里想，嘴上只回了声“嗯”。
程清看着窗外的光影发了会儿呆，突然叫了许玫一声。
“嗯。”
“怎么了？”见她没有往下说，许玫又问。
“……没什么，回去再说吧。”
回到家，程清换了鞋坐到沙发上。头还是晕的，低烧也没退。
她揉了揉太阳穴和鼻梁，看着许玫进门后包都没放就步履急促地冲进厨房，又听见冰箱门和微波炉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许玫回房间放了包，又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端着两杯热牛奶，坐到程清旁边。
“你还不睡啊？”许玫递了一杯给程清，“你脸色不太好啊，不舒服吗？”
看她揉着太阳穴，许玫下意识放下手里的牛奶，用手抚上程清的额头。
“没事，”手刚贴上，程清就坐直了身子，躲开那只手往后靠回去，“可能有点中暑。”
许玫没有察觉程清的躲闪，只当是她凑巧靠回去。“头疼吗？想不想吐？我去找点药。”说着就要站起身，被程清拉住了手腕。
“还行，不想吐，别找了。睡一觉就好了。”程清说完举起手里的牛奶灌了一大口，皱着眉咽了下去。
虚握着杯口的手缓慢地把半杯牛奶放在茶几上，程清仍旧语气淡淡地开口：“累了就早点休息吧。你也不用每天晚上都来接我，下班早你自己回来就行，不用等我。”
“这不是顺路吗，而且我下班时间也差不多。”许玫温声回道。
已经不知道第几回听她说顺路之类的话了，程清没来由的有点烦躁。
“你上班又不是我上学作息都掐点，每天下班还要门口等我一个多小时。有那个时间浪费你回来早点睡觉多好。怕我走丢么。”看了看许玫化了淡妆都遮不住的黑眼圈，程清有点压不住情绪。
许玫在家很少谈工作。但程清以前极少见过她晚上加班在十点半之后回家，偶尔几次加班到凌晨，要不就在公司睡，要不就让她爸去接。
所以怎么可能天天都正好在程清下自习前下班？
程清早就知道这是借口，但一直不知道怎么揭穿能不让她难堪。
许玫没有立刻接话，低头叹了口气，片刻后抬头看着程清。
“谁惹你了？”许玫语气平淡地问。
程清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有点莫名其妙。
“没有。”
“那你别扭什么？”看着程清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许玫语气不禁重起来，“头疼让你吃药不吃，说话还一嘴火药味儿。我天天晚上去你们学校门口等你到放学还是我错了？”
“我没说你有错。”程清感觉脑子嗡嗡的，头痛好像加重了，本就不太好的情绪再次被放大，转过头看着许玫说。
许玫没有要停的意思，自顾自往下说。
“我是为谁啊？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都早出晚归的，我晚上要是不去接你，咱俩住在一个房子里从早到晚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况且就你那倔得要死的脾气，跟你说我每天晚上专门去接你你能答应吗？我白天对着一群人一堆事儿焦头烂额，晚上回家还要看你脸色。”
客厅灯没有开，只有程清左手边的沙发旁有一盏落地灯在发着暖黄色的光。昏暗的空气里，某种气氛在被不断催化。
“一嘴火药味儿的到底是谁啊？”程清忍无可忍，胸腔里仿佛被灼热的铁器烧烫，耳边一阵耳鸣，这句之后再也说不出别的。
许玫也觉得自己太激动了，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于是空气突然寂静了，过了不知道过久，程清听见许玫一声长长的、刻意压制却仍然微微颤抖的叹息。
“我知道以前我和你爸……我们对你照顾太少，从小到大你也从来不怎么跟我们说心里话，有事从来都自己憋着，我知道你有怨气，这无可厚非。但是……但我现在也想尽力弥补，哪怕是接你放学这种小事，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你这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许玫说这话时，语气又恢复了平静，程清却捕捉到了她最后一句里几乎微不可察的颤抖。
“说完了吗？”程清淡淡开口，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说完我说。”她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旁边的小落地灯。
“第一，我没故意呛你也没给你脸色看，刚哪句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道歉，对不起。但是你不要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吼，从小到大我听了太多了真的够了。”
“第二，家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是我的错吗？”
这句说完，程清转头，默不作声地看着许玫。
片刻后，许玫正要抬头，程清又从许玫身上收回视线，自顾自说：
“第三，缺了你们的关心我不也长这么大了吗？有人照顾也不一定能过好。……疤还在呢。”
说完，程清捞起沙发上的书包，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灯光太微弱，许玫看不清程清的脸，也看不清她的背影，她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平静。
直到听见她房间门一声巨响。
寂静的夜里，那声巨响清晰地传进许玫心里，震得她心脏都钝痛。
回了房间，程清把书包扔在书桌前的座椅里，按亮了桌上的台灯。
两手撑着桌面，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试图驱赶神经末梢的疼痛。
抬起头，无意间看见正前方书柜上镜子里自己血红的眼底。
移开视线低头拉开抽屉，从几本薄薄的书本低下翻出一个药瓶，倒了两颗出来生吞下去。
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却一阵阵浮现着刚刚许玫的话和一些遥远的记忆。
从记事起，爸妈就总是很忙，好像天天都在加班，周末别的小孩都跟父母出去玩的时候，程清要不被送到各种补习班特长班，要不就一个人关在家写作业。平时爸妈忙到不回来吃饭的时候，会叫保姆阿姨来给她做饭，或者被景烁妈妈接去她家蹭饭。奶奶偶尔会过来看她，给她带一些好吃的，陪她做作业、看电视，给她做饭或是带她去外面吃。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冬天，程清住校，住了一个星期，周末回家的时候又是重感冒又是过敏，浑身起疹子，咳嗽得脸和眼底都是红的，嗓子发炎，话都说不清。还时不时发低烧。程铭伟和许玫急得赶紧去程清学校办了走读手续，又给她请了两天假，带她去看病。
连着周末，程清在医院吊了三天半的水，期间爸妈早中晚会轮流来照顾她吃饭和吃药，吃完又急忙赶回公司。其他时间都是爷爷奶奶来陪床。
出院之后，程清不再住校，奶奶暂时搬到了程清家照顾她一段时间。
爸妈依旧是早出晚归，甚至不归。有时候几天不见，回来了会给她带喜欢的画册和课外书。
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奶奶正在炒菜，旁边的小水壶里水刚烧开。小程清跑进厨房帮奶奶准备碗筷。门铃突然响了，奶奶去开门，刚接过邻居送来的蔬菜和牛奶，就听见东西打翻的声音，同时一声尖锐的惨叫从厨房传出来。
奶奶慌忙跑进厨房，看见小程清蜷缩在地上打滚，旁边打翻的热水壶里热水还在往外流，手里的东西散落在地，抱起她冲进浴室。
抱起她的时候，她还在不停发着抖，疼得表情都扭曲了，却一声不吭，默默流着泪，嗓子里呜呜咽咽的哽。
奶奶打开淋浴器用冷水给程清冲着身上被热水浇湿的地方，一边冲一边脱掉她厚厚的毛衣和校服裤子，直到她全身都被浇湿，冷得发抖，奶奶又赶紧拿干净的浴巾裹住她抱进房间。
奶奶急得哭了出来，给爸妈打了电话，然后给程清换了衣服送去医院。
于是后来的几天，程清又是在医院度过。
出院之后，只留下一身烫疤，陪自己不断长大。
程清至今都记得奶奶对着爸妈愧疚得抬不起头，连连道歉，掩面哭泣，爸爸拍着她的背安慰她的场景，也记得许玫在病房外的走廊泪流满面的样子。
时隔多年，想起这些，程清反而会平静下来。
头还有些晕，但接近沸点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其实自己也心疼许玫太辛苦，可是一开口让人听上去就不像好话。
骨子里那股暴脾气可能就是遗传许玫吧。她想。
打开房门，看见许玫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小圆桌边，透进来的灯光微弱的勾勒着她的背影轮廓，也暗暗地照出她身边一股缓缓升起的白色烟雾。
程清不是第一次见许玫抽烟，但据自己所知她并没有瘾，只是偶尔在家熬夜处理工作的时候抽一根，还有跟程铭伟吵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之后会一个人在房间的落地窗前抽。
程清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伸手把她递往嘴边的烟拿走，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别抽了。”
许玫正想问她怎么还没睡，话还没说完，一双修长的手臂从后围在她胸前。
程清个子太高，布艺椅子太矮，只好半跪在地毯上，伸手向前搂住许玫。
“刚没说好，我重新说。你晚上不用来接我了，累了就早点回家，我自己回来就行。”
许玫的手抚上环绕在胸前的一双手臂，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嗯。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咱母女俩也没有过多少独处的时间，”说着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妈态度也不好，妈给你道歉。”
“没关系。”程清下巴轻轻搁在许玫肩头，轻声回答。
片刻后，程清又问：“家里还有中暑药吗？”
“我给你找。”
许玫起身到电视柜下面找药，程清去接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等着。
吃了药，回房间洗漱之后，程清倒进被子里，困意很快席卷上来，难得安安稳稳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争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