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情》木奶伊

40、十年

　　沈昀完全没想到宋长忆会说这些话，或者说从情书开始，他就处于蒙圈状态。
　　十年。
　　思绪渐渐飘远，他想起自己初见宋长忆的那一年。
　　九月一日那天，炎热无比，走入校园，人山人海裹挟着热浪走过。
　　他挨着挨地找自己的教室，也许是命运使然，他在那一秒突然想着偏头看看，不知道是要看什么，但心底就是在叫喊，偏头看看。
　　他顺从内心偏了头，恰好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少年穿着新发的白色校服，偏头和身边的男生说话，阳光下对方的头发泛着棕色，唇角勾起，张扬肆意。
　　后来他知道了，少年是隔壁班的宋长忆。
　　自己班的走廊是去接水的必经之路，除非下走廊从阳光底下过去。所以哪怕他上课的时候腰如何弯着，如何趴着睡觉，只要下课铃响起，他都会直起脊梁，坐得笔直，手里拿着笔好似在认真学习。
　　他并不确定宋长忆这节下课会不会经过这间教室，这些窗口，也不确定对方的目光会不会透过玻璃窗恰好看见自己，更不确定宋长忆是不是和自己性取向相同的人。
　　但是他只是想着，宋长忆哪怕轻飘飘地略过自己的那一眼，自己也要是最好的状态。
　　他会登上论坛关于宋长忆的一切信息，他知道宋长忆有很多的妈粉，他知道宋长忆喜欢黑色，他知道宋长忆喜欢柠檬，他知道宋长忆会赛车，知道他经常去风意，他知道宋苑在哪里，他知道宋长忆经常去哪些地方。
　　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宋长忆。
　　下册，他选了理，宋长忆选了文。
　　他选理是因为父母都是医生，所谓的继承衣钵，就强迫自己在选科单上写下了理。没人问过他，喜不喜欢理科，想不想要成为一个医生，没人知道他一点都不想成为一个医生，不想成为像他父母那样虚荣的人。
　　选文选理或许都无所谓，但是没想到的是宋长忆选了文科。
　　下册的时候他会偶尔说一次自己想要理转文，他没有说理由，首先是不能说，其次是自己的父母从来不会问自己的意愿，他们或许需要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传承自己衣钵、能为自己脸上添光的机器人。
　　从小到大自己都忍过来了，但是现在，当再一次提出理转文被否决后，母亲甚至说出了不继承衣钵就别进这个家门的话。
　　他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话：“那我要是同性恋呢？”
　　父亲母亲都愣住了，接着母亲皱着眉说道：“别开这种玩笑。”
　　父亲母亲一直希望的就是，他成为一名医生，娶一位贤妻，生几个孩子。甚至他的父母连二十八岁结婚，二十九岁生一胎，三十二岁生二胎都定好了，之前这些他都可以接受，因为他的人生总会走到那几步，是自己选择的也好，是父母定的也好，都一样，他没有反抗的理由。
　　而现在不同，他憋着的劲上来了，冷着嗓音镇定道：“没开玩笑，我喜欢的是男生，不是女生。所以呢，我不做医生，就不能进家门，那我不娶妻生子会得到什么下场？”
　　母亲冷笑一声，放下筷子，没说话，父亲继续吃着饭。
　　“你是有喜欢的男生了吧。”
　　这个气氛已然不妙，但他接着说道：“是。”
　　母亲拿起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了，和父亲对视一眼，两人带上他就出了门。
　　车里面很静，他不知道父母要带自己去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是他心里想着宋长忆的面容，就觉得一切都不可怕，和父母说开了，既然两人没对自己做出什么，那就可能会出现好的结果。
　　他坐在后座，想着，如果父母同意，那他明天就和宋长忆告白，想到这里他还有些激动，不知道宋长忆的性取向是否和他相同。
　　走在路上，母亲开口问他：“你不能喜欢女孩子吗？”
　　他回神，看着窗外，心脏剧烈地跳动。
　　“不能。”
　　接下来又是无言，天渐渐黑了。
　　等到车停下来，他下了车，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郊外了，父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带着他向远处的房子走去。
　　晚上的风带着凉意，他搓了搓手臂，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口道：“这是哪？”
　　没有人回答，走到房子里面，洁白一片，没有多余的颜色。
　　他们来到一间屋子，里面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他站起来来到父母面前问道：“就是他？”
　　母亲点点头微笑道：“是他。”
　　中年男人微笑着看向他，问道：“你是同性恋。”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抑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但听到这句话，未作迟疑便点点头。
　　中年男人仍微笑着对母亲说：“你放心，在我们这的没有治不好的。”
　　母亲眼圈含泪，表情惹人垂怜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要告别离去。
　　他双目瞪圆，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同性恋矫正所。
　　“同性恋不是病，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他对着父母的背影喊道，“你们不是医生吗？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父母的背影没有停顿仍向前走去，他想要冲上去质问，却被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两名壮汉拦住。
　　“放开我！我根本没有生病。”
　　中年男人已不复刚开始的微笑，他冷着脸对被拦住的少年说：“别白费力气了，你就是生病了，你放心，在我的手底下，没有治不好的。”
　　说完，中年男人对着两名壮汉挥了挥手，他便被送到了一个小房间里关了起来。
　　“放我出去，你们这是非法囚禁。”
　　没人理他。
　　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里面也是洁白一片，只有门是黑的，门上有个小窗口，被栏杆贯穿。
　　他挣扎了一会，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向天花板，还是不能接受父母直接把他送到了这里。
　　他本以为小房间的环境差点就足够了，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

　　他每天都会被电击，据中年男人说是电击疗法，最有效的方法。
　　边被点击边被逼问是否还是喜欢男生。
　　若他说是，那便接着电击，另带晚上没有饭吃。
　　若他说不是，他没有说过不是，但是那个中年那人走到瘫倒在地上直不起身的他面前笑着说：只要你说你不再喜欢男生，就不会再接受电击，并且可以回家。
　　多么诱人的条件啊，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宋长忆，就没办法说出那几个字，他气若游丝地说出内心最想说的一个字：滚。
　　于是一个月后，当他的父母再来时，看到的他再也不复往日的光鲜，脸颊凹陷，黑眼圈严重，瘦的像是几个月都没有吃饭。
　　父亲透过栏杆看向他，有些不忍，他轻声说道：“沈昀，喜欢男生有什么好的？既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子，沈家的血脉怎么传承啊。”
　　他坐在床上，靠在墙壁上，声音没有起伏地说道：“我要出去。”
　　父亲有些惊喜，手放在栏杆上，问：“你不喜欢男生了？”
　　他把眼睛从白色的墙壁上挪到栏杆这边，眸中没有一丝光彩，他说：“喜欢，永远喜欢。”
　　母亲站在旁边有些气急，拽着父亲的手就要走，临走还撂下一句：“硬骨头，就该被一根根敲断。”
　　他收回目光，接着看向对面的墙壁，似乎是出现幻觉了，他总觉得对面白色墙上印着宋长忆的脸。
　　他合上双眼，一滴泪从左眼流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说出那句我不喜欢了，明明把它当作假话说出去，自己也能获得自由，但是心里就是有一股气，或许现在根本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他和父母之前积攒的矛盾，他没办法低头，他也不愿低头。
　　恍恍惚惚地，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出去，一天又一天。

　　直到一日，父亲再来看他，母亲不在。
　　这日是他的生日。
　　父亲拿着礼物和蛋糕进入了狭小的房间里，可是东西也只能放在地上。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冷漠地，旁观着。
　　父亲坐在床上，两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父亲先开口：“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沉默着，没有回话。
　　“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他坐着没动，也没看向父亲手中的盒子。
　　“新出的一款蓝牙耳机，我还给你带来随身听。”父亲有些局促，拿出盒子里的物品，没有递给自己的儿子。
　　他听到这话，有了动静。
　　他看向床上的蓝牙耳机盒子，唇角微微勾起。
　　父亲看到他这样，放了点心。
　　“今天是我的生日，能不能放我离开了。”
　　父亲听到这话，搓了搓手，问道：“你不喜欢男生了吗？”
　　“喜欢。”
　　本来还因儿子的表情有些喜悦的父亲听到这话，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沈昀气急道：“你是要气死我们啊，我们就你一个儿子。”
　　他勾起唇角，眼底浮起一丝冷笑，拿起蓝牙耳机盒，对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说：“那你们可以当没我这个儿子，再要一个，你们还年轻。”
　　父亲的背影停顿，立马转过身来，表情由震怒到恐惧，由红到苍白。
　　坐在床上的那个少年，把两个蓝牙耳机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想，是不是解脱了。
　　他想，这世间果然没有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