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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白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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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风雪叫嚣,屋子破旧,窗户新封了纸,依然被风雪拍打得哐哐作响。
烛光摇曳,仙采儿面上半明半暗,面容也带着模糊了起来。她望着窗外,似乎能透过纷扬雪花,看到过往的某一个人。
长乾宫主人身份特殊,侍奉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加之青贵妃不常走动,宫中慢慢的传出了青贵妃高傲孤僻,性情乖张的传闻。故而,当仙采儿已一己之力照料整间长乾宫时,内务府的人无不惊叹其能力。
仙采儿入了长乾宫后,陆陆续续的遣退了不少宫人,到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大宫女,四个守门的侍卫和两个传菜的宦官。
听说那四个侍卫还是仙采儿坚持必须有人守门才得以留下来的,被遣退的宫人大多赎身出宫去了。
宫内传闻向来转变极快,仙采儿入长乾宫后一个月,人们口中的青贵妃也从人见人厌变成了人见人怜,大抵就是说她远离家乡,独守空宫,无人为伴,来的宫人都不能为其排忧解难,于是越发苦闷。
新来的仙采儿却不同,陪着贵妃说话种花,又是个能歌善舞的,很能讨贵妃欢心。
还有人说,这位大宫女容颜美貌,千般照顾万般贴心,终于感化了贵妃,两人愈发亲密。
听到这些传闻时,仙采儿嘴角抽了抽。她试着去想办法,如何才能让这些人不要越传越离谱,又发现已经到了无可遏止的地步,遂放弃了。
反正应该没有人会信,贵妃和宫女会发生什么的。如果有,那是真的胆子大。
也有人不是这样想的,而且不是这样想的那个人,身份出乎人意料。
这是仙采儿第三次被这位王爷拦下。她怀里抱着新发下来的布帛,正打算拿去绣衣卫给青贵妃订几套新装。
这位爷与当今圣上是亲生兄弟,两人却一点也不像,外貌也好性格也罢,都往相同方向而去。大概也是如此,二人才能互补,支撑着走到现今。
贤王见仙采儿不说话,嘻嘻一笑,问道:“我们大宫女这是从哪来,又往哪去?”
尽管此时心里咆哮着想让他走开,仙采儿依然礼数周全,道:“回殿下,奴仆从长乾宫出来,要去绣衣卫为贵妃做新衣。”
却见贤王一拍手掌,响亮的巴掌声在道上回荡着,听得他道:“原来如此!果然是青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呢。”
他故意在“贴身大宫女”这五个字上咬了重音,面上虽然是笑嘻嘻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我真是受够你们这些王爷皇帝了!
仙采儿道:“贤王过誉了,为主子排忧解难是奴仆该做的。”
“你倒是巧舌如簧。”贤王伸手,翻了翻她手上布帛,啧道:“皇兄也真是小气,怎么能给神女穿这样的料子呢?你回去就说,贤王做主,给你们娘娘换了衣服。”
仙采儿不接话,强调道:“这是宫里发的,都是织娘们细心做出来的。”
宫道上只有对峙的两人,安静到诡异。贤王笑了笑,错开她往前走去,道:“听你贤王殿下的。”
有人从隐秘处偷偷探出头来,仙采儿抬眼,一双眼睛不起波澜,看着偷看的宫人。
这宫人年纪小,估摸着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偷听了贤王一番话,她本就疑惑不解心虚不已,再被人这么一看,当即僵在原地,进退不敢。
仙采儿笑了笑,手指按在自己唇上,对着她比了个噤声。
如此几天过去,绣衣卫也送来了新制的衣裳。
长乾宫开了宫门透气,青贵妃想坐在圆窗前,又怕正午日头太猛,就让仙采儿搬了扇屏风过来挡挡。
屏风后的人正低头看新衣,忽闻宫外一阵骚乱,便问道:“采儿?”
仙采儿抱了一瓶花进来,走到屏风后,道:“娘娘,我在这。外面没什么,是发现了一个小宫女。死掉了。”
人影顿了顿,手中袖子滑落在地。她问道:“宫女,死掉了......是有人来了吗?”
仙采儿点头,走出屏风,看着站在窗前的男人,恭敬道:“见过贤王。”
贤王站在花圃前,玄袍佩剑,悬玉饰金,加之风华正盛,端得一表人才。他定定的看着屏风上的人影,似乎能透过屏风见到这位美人。
他轻轻开口,生怕惊动美人,道:“不知这新衣,合不合你意。”
人影没有回答,却仰起了头,似乎在看跪在一旁的仙采儿。
仙采儿道:“殿下想问您喜不喜欢。”
恍然大悟,人影点头,回道:“喜欢的。”
贤王放在身侧的手举起又放下,握紧又松开,一通动作后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如此甚好。本王下次再来看你。”
“这个,我会。新学的。”青贵妃毫无波澜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些起伏,听得她道:“采儿,送客。”
仙采儿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欣慰教学有成,起身带着贤王往后院走去。
后院大而不空旷,有大树三棵,其中一棵挂了秋千,秋千底下聚了不少小动物。再往旁看去,大片花圃里养了许多名贵花草,都是西北域才有的品种,一路长途跋涉,精细养好了才送过来长乾宫讨美人欢心。
而这些,都是贤王偷偷塞过来宫里的。
用钱买下这附近的侍卫宫女,再派自己人在附近盯梢,防止有人告密。如果发现了告密者也没关系,凭着王爷的身份,他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刚刚说的那位小宫女,恐怕就是一个例子。
皇上到底知不知道呢?仙采儿不清楚,但是她作为宫里的老人,对这些事情并不惊讶。
行至后门,贤王将一个布袋丢在了她手上,嘴角勾着,看上去颇为得意:“王爷赏你的。”
仙采儿也笑,将里面的全部银钱抖落在了花圃里,道:“多谢王爷,只是这养料贵重,还是莫要浪费的好。”
贤王眼中闪过一瞬阴暗,最终也只能冷笑了一声,拂袖离去。
看着最大的麻烦逐渐远去,她才长舒一口气,慢慢蹲下身,盯着眼前一朵小花发呆。
身后有人靠近,熟悉的香味钻入鼻中,仙采儿也迅速调整了面上表情,站起身来。
小屋内烛光昏暗,南酌拿剪子剪了烛花,道:“没曾想,那位献王也有如此风光之时。”
仙采儿拿眼角看了他一眼,道:“能被叫王爷的都不是什么能惹的,现在的三位也好,当时的献王也罢,一样的道理,放皇帝面前都是威胁。当年献王逼宫谋反,楚大将军护驾了,也没给楚将和谢夫人什么好处,更别说是定安王。皇上至今未定太子,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南酌点头,继续道:“过往被收买的宫人,还能找到吗?”
仙采儿摇摇头,道:“我在宫里找了十几年,要不就是当时被献王清理了,要不就是出宫了,没能找到几个。”
能在后宫里只手遮天,这位献王全盛时得是如何风景。
“无妨,你还记得多少就给我列个单子,我来看看。说起来,那青贵妃呢?对此是什么态度?”
仙采儿眯了眯眼睛,想了好一会才答道:“真要我说,你恐怕会觉得奇怪了。她并不太懂这些情爱,只知道有好东西就收下。”
南酌挑了挑眉。这话听着是有点怪,但又意外的可以理解到是什么意思。
“噢对了,”仙采儿捏了捏南酌的衣服,果不其然薄薄几层,“过几日恐怕你会常在外面,备些厚衣服。”
“姑姑当真关心我,外人说得不错,你我确实关系融洽。”
南酌是被仙采儿踹出去的,他扑倒在白雪上,紧接着头上被丢了一件棉衣。
京都大雪,比往年都要吓人。街上白茫茫一片,商贩不出摊,各户人家提前备了过冬粮食。整条街都是空的。
人们不出门,便在家烤火,也算一种休憩。但对于巡查监底下的一众守卫来说,绝对不是休憩的时候。
宫门要清雪,宫里的水渠也要清理,一时之间宫里忙成了一片,内务府又同往年一样,火急火燎的来巡查监借人。
今早刚被借走两队人,到了下午又要再借一队人去殿下学宫疏通水渠,杨之修将文书拍在案几上,冷哼了好几声。
“年年如此,我还寻思着今年不会呢,毕竟晚了许多天。却没曾想,这死乞白赖的又来借人!”
听上去很像被气笑了。
陈元铭陪侍在旁,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明白胡乱发火无济于事,只能出主意道:“头儿,你派我们队去,让后一队的人先补上。早上被借走的回来了一队,我多薅两个人过去,干快些。”
杨之修早就被这些请示搞得心烦意乱,当下有人愿意担这个责,他也放心,就让陈元铭去了。
召集了小队人马,又简单说了怎么回事,陈元铭走在前头,就要带着他们去殿下学宫。
他一眼扫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南酌在最后一排,便扯着嗓子道:“哎,我们南公子!我们当下去殿下学宫嘞!听闻你弟弟在里面读书呐!真是,要飞凤凰啦!”
他声音大,大半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当即笑成一片,群魔乱舞。
南酌抬头看他,握紧了腰上佩剑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