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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白雀(二) ...

  •   杨之修不接他的征书,慢悠悠道:“说说吧,为何迟到了?若不是有方侍卫在,还以为你是淼姑姑手下走散的。”
      有汉子笑出了声,被笑的人应当是尴尬无比的。方殊作为陪同者,抱臂在旁看戏,并不打算参与。
      南酌微微一笑,递出去的征书收了回来,道:“我也知晓迟到不对,给头儿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是我犯错。您大人有大量,若愿意听我狡辩,就给小的一个机会,若铁面无私要立刻惩戒,小的也绝无半句怨言,一切都听头儿的。”
      一旁看着的方殊挑了挑眉。
      杨之修抬手,道:“诶,征书我还没收,头儿也先别急着叫。杨某不过一介武夫,不太懂什么文绉绉的铁面无私。你直说怎么个事儿,杨某也好给你定罪。”
      “头儿,和这小白脸废什么话啊,直接罚呗!”
      “就是,谁都知道,守宫门的就是死了,魂也得票回来守着!”
      南酌也不急,等四下安静了,才开口道:“多谢大人。小的今早绕了小道来,长乐坊向东北去,经过瑜王府后门,撞上了一个翻墙小贼,就顺手把人擒了。瑜王派了侍卫处理那小贼,这一耽搁,就让小的迟到了,实在不该。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能收了小的征书,给小的一个改过的机会。”
      杨之修了然,搓着下巴:“这么说来,方侍卫跟着你来,是给你做公正来了?你这就伤人心了,我杨某何曾冤枉过人呢?”
      老油条就是话多,说什么都能嘲上几句。南酌见一旁的汉子都在看戏,不愿再与之纠缠,揖手弓身道:“头儿教训得是,小的以后定当对头儿唯命是从。”
      头顶一声冷哼,手上的征书被抽了去,杨之修将南酌推进屋内,懒声道:“尚恩,给他编入名册。按迟到一刻扣工钱。”
      屋内青年“诶”了一声,便干活去了。
      院中汉子见戏散场了也没自己戏份,便各干各的去了,仿若方才那虎视眈眈从未发生过一般。
      杨之修换了副随和些的表情,要请方殊入屋,方殊摆摆手,道:“多谢杨领事。只是殿下有令,我得赶去另一处,还请见谅。有什么事我们就在外面说好了。”
      杨之修道:“方侍卫言重了,该是我耽误你时间了。只是,你也知晓这宫门守卫是一分差不得,不知南酌所言.......”
      方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他没说错。”
      杨之修目光微动,抱拳道:“如此,就多谢方侍卫了。请吧。”
      这边总算解决了,方殊也不再多留,往外走去。刚出了宫门,行至无人处,有一人自屋檐跳下,落到了他身边。
      方殊脚步一顿,问道:“你怎么来了?瑜王那边不用你守?”
      来者比方殊矮一些,和南酌同岁,却比南酌高,正是方异。他拍了拍袖上灰尘,道:“殿下那边到时间换人了,我就跟了过来。兄长,老三好像更聪明了。”
      闻言,方殊一皱眉,轻声纠正到:“他现下叫南酌,你也别说漏嘴了。”
      方异和他并肩走着,点点头:“我知道。我也只是在你面前这么叫罢了。他那一番话,暧昧不清的,可有用了。”
      方才情况,南酌确实没有说错,方殊也承认他是“没说错”,但没说他说全了。
      要赶上到任时间,南酌得在开市前就出门,杨之修对京都道路了如指掌,怎么可能算不出来时辰,摆明了就是要刁难人。准时到了,杨之修能治他个禁市偷行,迟到了,也要罚。
      既然如此,那就找点事堵上他的嘴,名正言顺的迟到。
      南酌提前去找了萧衡琅商量此事,一番盘旋后金贵的瑜王殿下总算答应,由瑜王府推一个贼人出去,南酌捉贼,方殊作证,给杨领事说一场戏。
      谁知今早真的遇上了贼,不过小贼翻的不是瑜王府,是瑜王府后面几间的李仁李尚书府。南酌一路追过去,在瑜王府后门给人擒住了。
      萧衡琅本来还睡不醒迷糊着,得知后立刻清醒过来,看向南酌的视线里多了几分玩味:“你不会是信不过我,专门丢了个人去人家李尚书府里吧?哎哟,人家还给你求情了呢,这么狠的心。”
      南酌已然习惯了他的腔调,皮笑肉不笑道:“殿下真爱说笑,我又不是什么权贵,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替死鬼。”
      目睹全程的殊异二人忍不住叹道,一张好嘴可比得上一把好刀。
      方殊又问:“那你怎么回的李尚书?”
      方异接到:“我就说是南酌捉的,我路过,帮了个忙。他急着去宫里交征书,所以由我将小贼押入李府。”
      方殊点头,算是对好了口供,便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回南酌这边。宫门守卫俸禄还算不错,南酌干一个月的工钱比得上以往在罪仆役干半年。加之排班紧凑,除了杨之修偶尔丢点重活来,其余的汉子都没空为难他。
      实话实说,这日子可比以往好多了。
      内宫各处每月定期外出采买,罪仆役也不例外。听仙采儿说过,罪仆役最初是禁止外出的,她去求了好久情才求来了资格,按罪责轻重去安排外出之人。
      至于这个罪责轻重,就由罪仆役的人来决定了。
      今日南酌当班,与他同一条队的都是沉默寡言的,也不知是本来如此还是因为有个碍眼的人所以不说话。
      除了一个叫陈元铭的,极其聒噪。
      这人名字好听,却是个糙汉。听他自己说,早些年姐姐嫁人,生不出儿子被婆家打骂,丈夫也是个不做人的,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害得他姐姐也染上了病。他姐姐最终还是没熬住,疯魔癫狂了。陈元铭杀上婆家,失手将那男人打死了,被判了流放。
      后来流放时遇上了一户达官贵人,被雇为守卫,颇为重用,又被推给了知府,从了几年军。回来以后,恰赶上皇宫开宫纳士,如此这般当上了宫门守卫。
      陈元铭似乎与杨之修关信不错,在队里当领卫。大家都不说话,但他开口了,必定有人应和。
      清晨飘雪,冻得人发抖,宫门守卫个个站着不动,身上都盖了一层雪。南酌远远的看见有人走来,愈来愈近,他认出了是罪仆役的人。老的叫山叔,小的叫小华。
      两人走近,一眼认出迎上来的雪人是南酌,对着他点点头,交了文书,又露了腰牌。南酌按规矩登记好后正要放人,却有人说了一句“且慢”。
      陈元铭从南酌手中抽出文书,扫了一眼,拖着调子问道:“你们主子的封函呢?”
      山叔和小华明显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封函?南酌皱眉。封函是内务府批下来的第一份文书,印了内务府章,表示同意罪仆役的人外出采买。以往他出宫采买,仙采儿也会让他带上复刻本,但宫门从来没有检查过。怎么突然......
      见两人说不出话,陈元铭“呵呵”一笑,将文书大力拍到南酌胸口,道:“没有吗?没有封函可不让过。啊......你们不会连封函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另外几尊雪人哈哈大笑,将山叔和小华笑得面红耳赤,面上的红与身上的雪交相映着,更为滑稽。
      山叔支吾了好一会,硬着头皮道:“这位大人,我们实在没有封函,而且姑姑只交代了这两样东西......”
      陈元铭打断了他,走前一步,咧着白牙道:“这我可管不着。没有封函,就请回吧,别相互为难着。”
      小华年纪小,被吓得躲在了山叔背后,山叔又本来是个呆愣的,这下更说不出话,被陈元铭逼得步步后退。慌乱之下,他眼睛一亮,求助的看向了南酌。
      这群家伙就是我离横,怎么不拿出抢饭的气势来呢?南酌叹了口气,虚插入两人之间,道:“陈领卫,这以往我在罪仆役外出,也是没要封函的,估摸着姑姑这回也是忘了。您看封函也是想看内务府的章嘛,这文书上罪仆役的盖章,内务府的盖章都是新的,还是可以看的。这天寒地冻,动火无益,一天又能采买多少东西呢?教他们两个会做人,回来时给兄弟几个买壶酒,如何呢?您就当行个方便罢。”
      山叔和小华连忙附和着点头。
      陈元铭斜眼看他,道:“那是你南公子外出时没遇上我陈老爹。罪仆役的人如何,人尽皆知,这若是放跑了一个,陈老爹可担不起责任。我可不管什么惯例,只认死规矩。要么你替他们解决,要么他们滚回去拿签函。就是不讲规矩了,才让罪人杂种也敢抢爷们的位置!”
      他扯着嗓子和风声比谁大声,引得十步外的守卫也转头来看。寒风刺骨,身上的雪花突然变得重若千钧,压得人心里有火,极为不痛快。
      南酌掩在袖中的手暗暗握拳,正要开口,却听有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马上之人“咦”了一声,翻身下马后问道:“怎地围了一群人在这了?”
      陈元铭连忙将三人推去一边,上前道:“见过奕王殿下。不过是罪仆役的人忘了带东西,审不过,出不去,在这纠缠而已。不劳殿下费心了。”
      萧衡琨“啊”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如此,是麻烦了。且让他们回去拿吧,按规矩给他们算好时间。缺了文书,出去了可就坏了规矩了。”
      陈元铭朝另外三人得意一仰头,引着萧衡琨往里去,嘴里道:“殿下说得是啊,怎能坏了规矩呢?殿下这边请。”
      经过南酌身边时,萧衡琨脚步一顿,试探的叫了他一声:“这位,是南酌吗?”
      闻言,南酌行礼,恭敬道:“见过殿下。劳殿下费心记忆,是我。”
      萧衡琨点头,轻笑道:“当年学宫,你给人印象最深,如今出来了,还望你初心不改,跟着杨领事多学本事。”
      “南酌明白。”
      说完,萧衡琨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陈元铭,勾唇道:“杨领事最懂宫中规矩,想来陈领卫也是如此。父皇没按规矩,将罪仆丢来了宫门守卫,想来是没错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最后一句才咬重了些。其含义明显,又足够威慑力,立刻将陈元铭说得冷汗直下。寒风一吹,汗珠成了霜,糊了他一脸。
      不等陈元铭反应过来,萧衡琨便往里走去了。锦袍下摆翻飞,隐隐看见其上兽爪,色彩艳丽,凶猛有力。
      这边说话空档,小华已经跑走,回罪仆役拿签函去了。山叔则站在一旁等候,低着头看脚下地砖。
      南酌也回到了位置上,继续站岗。只是他怀里多了一件物事,由破布包着的一块玉牌。
      玉牌年头久远,有些地方已被磨平磨圆。牌面上的浮雕却清晰,正是一只立在枝头的雀儿。
      白玉白雀牌。

      宵禁时间到,京都家家户户都掩了门,路上只剩风雪相互拉扯,在各家门窗前呼啸而过。
      雪夜路难行,屋檐上也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人踩着雪层上了屋檐,屋子里的人也未必能察觉。
      有一个身影在黑漆漆一片的屋檐间闪过。
      南酌足尖轻点,雪层上就有了一个坑,不多时又会被飞雪填埋。他蹲在屋檐阴影处躲过巡逻队,四下确认后再次飞身而去。
      几个起伏后,他落到了熟悉的院中。
      南酌放下头罩,还在感叹重回旧地,一只冻得通红的手将他扯入了屋中。
      “嘘,是我。”
      皂角香若隐若现,里面还混着屋后花香,应该是仙采儿新做的皂角。
      南酌脱了外袍,拨亮桌上油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炉塞入了仙采儿手中。
      手炉暖和,很快就融了手上寒意,热得她手上犯了一层红。仙采儿挑眉,跟着坐下,问道:“干什么这么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关系多么融洽。”
      南酌笑了笑,道:“姑姑出不来,却冒着危险将雀牌交到我手上,怎么也要感谢一番才对。况且这般,如何不算关系好呢?”
      仙采儿正要说点什么,却见这小子收了笑,一双眼睛清亮了起来,如拨云见月般,分外清明。听得他道:“这是真心话。”
      向来话多的姑姑安静了一会,抬手——就是在他后脑一巴掌,问道:“白玉白雀牌收到了?如何?”
      南酌捂着后脑,点点头,问道:“这雀牌和白玉白雀牌有什么区别?”
      仙采儿恢复往日神色,道:“教你的看来是没忘,会抓字眼了。雀牌是黑石,白玉白雀牌是白玉,有调动之权。白雀只认白玉,对白玉牌持有者唯命是从。按你的情况,你能调动四只白雀。”
      闻言,南酌眨眨眼,立刻被仙采儿打断了:“别想,姑奶奶和你一样级别。”
      南酌笑着摇摇头,道:“也对,不然你也能自己去查了。皇上也让我查青贵妃的事,宫门守卫的没问过,沿着罪仆役那条路的问过去,没问出什么,倒是都在说献王。”
      “献王啊......”仙采儿眯了眯眼睛,“我好像还有些事能和你说,不知有没有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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