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残娇》欣涵

3、第二章 玉原质脆不堪折

　　婚后半年的一天，我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拾掇着茉莉花圃，府中的管家快步跑至我身边说寿王病重，快要不行了，礼哥哥还在宫里当值，我二话不说独自上了马车直奔寿王府，只是没想到，一推开门，我竟看到的是那样的场景……寿王已经停止呼吸，杨贵妃满目凄凉地坐在寿王塌旁，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是不能相信，又仿佛是想留住什么，面上无泪，可那股悲哀却深深地渗进了骨子里……一炷香后，她才看到我站在门边，我却不敢进去，死亡的气息和良久的沉默压得我快喘不过气，直到我的腿已经站得僵硬，才缓慢地抬脚踏进了屋，简单地福了福礼。

　　她放下寿王的手，走到窗旁看着满院落地的牡丹花瓣，忽地喃喃自语：“我听说，你已经不记得往昔了呢，多好呢……你我原本都是背负着仇恨的人，你的祖父是高君雅，是当年太祖李渊起兵之时杀掉的太原副守，高君雅死得无辜，却是太祖必须走的一步，而我的祖父，为太宗李世民所弑……于是，你我为隋朝后人一并送至‘风雅行’……但是，我们终究都选择了放下那早已为时间淡忘的仇恨……可是为何，兜兜转转，我却还是这么的身不由己……”

　　她颓然地垂下头去，整张脸被窗棂打下的阴影遮住，让我看不真切，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她的原本甜濡的声音在颤抖：“我们两个打小起便都喜欢礼哥哥呢……礼哥哥也果然出色，从没有让我们失望过……我喜欢礼哥哥，不能和他一起，必须嫁给寿王，等我爱上了寿王，却又不能和他一起，必须嫁给皇上……何其可笑……皇上他老了，可是，对我很好……我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口总是那么的痛？我想抓住些什么，可为何总是抓不住……”繁花阴翳中，她鬓间簪带的牡丹更显出雍容的气派来，然而这更像是嘲弄，她轻颤的声音打破了这种美好的表象：“我现在，也只能抓住皇上了，我不是爱他，可是，他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我很害怕你知道么？我害怕再会有人毁了我好不容易安定的幸福……如今寿王死了，我日后又会是个怎样的下场呢……都说帝王家无善终，念念，我害怕呢……我终究是隐隐地害怕呢……”

　　我离她有些远，扶着椅子的靠背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史书对杨贵妃的记载那么的多，后人对杨贵妃的故事那么的津津乐道，却没有人仔细考究过，她在世时风光的背后是否也有后宫女人相同的无可奈何……
　　我忽而间理解了她为何要毒哑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女人一时疯狂之举罢了……史书无法要求一个古代女子如何地看得开，只能一页一页记载下那些隐藏着泪水的风花雪月，佛祖呵，你让我来这世，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幕的么？我看清了，可是，却什么都无力改变……

　　她转身来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手垂泪：“念念，你很幸福呢……那便原谅我吧……”

　　我只觉这许多的经历融成的沉甸甸的感伤，今日在那蠢蠢欲动的火山口中化为乌有，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轻轻点了点头……她释然笑开，披上风衣转身而去。

　　当夜，礼哥哥回府时告诉我：“贵妃今日与皇上因紫玉笛大吵一架，离宫出走了，我回来前不久才在天台寺给找着……哎，皇上急坏了呢……”

　　我轻轻点头，在礼哥哥的手心写：“寿王走得很安详……”

　　我看见安禄山的时候，才开始仔细想自己要不要去改变历史……那是在六月一日的贵妃生辰宴上，众人把酒言欢酒至酣处时，宴席东北角的跳出来一个绿衣武将，圆圆的肚子圆圆的脸，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滑稽，他一走到台前跪地向贵妃祝寿，玄宗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台下是谁？长得可真是逗啊！”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那武将高声回：“回皇上，臣幽州节度使安禄山！叩见吾皇！”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未来安史之乱的始作俑者，终于登台了么？

　　玄宗一挑眉，看向了坐在下首的李林甫：“这可就是擒获无数契丹人、每次都能以少胜多的安禄山？”

　　李林甫立马起身回：“回皇上，正是勇将安禄山！”

　　玄宗刚要开口表扬他，太子李亨身旁一个文臣却站起身来怒骂向了安禄山：“你这胡人，先前见到太子竟然不行礼！好生无理！这时又来向皇上献的什么殷勤！”

　　安禄山反倒一副痴傻样子问向玄宗：“臣是不识礼节的人，所以不知道太子是什么官，皇上，敢问太子为何物？”

　　这话一出，玄宗和玉环齐齐笑出了声，玄宗更是夸张，竟连眼泪都笑下来了，那安禄山挠挠脑袋瞪圆了眼睛看着大笑的众人，玄宗半晌缓过神来回了一句：“朕殡天后，便将皇位传给他……”

　　安禄山立马恍然大悟：“臣真是愚蠢，只知道有皇上，却不知有太子，真是该死！”说完立马跑到李亨面前给李亨规规矩矩磕起头来，磕完后又满面诚恳地对玄宗说：“臣受到陛下过多的恩宠，又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够回报，就希望在陛下您需要的时候代您去死吧！”说罢狠狠地将头磕在了石板砖上，玄宗竟感动极了，感慨了良久。半晌，玉环见气氛有些闷了，又笑问向安禄山：“你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大呀？”

　　安禄山又一次憨厚笑答：“因为里面装着一颗对皇上和娘娘忠臣的赤心啊！娘娘若是不嫌弃，臣给娘娘表演胡旋舞祝寿如何？”

　　玉环当然高高兴兴地准了，只见那安禄山虽然肚子很大，可跳起来竟然轻巧极了，他竟能旋转如风，将胡旋舞的精髓演绎得淋漓尽致！一舞罢，在座众人无不叫好，安禄山一跳完便又憨憨地走到玉环面前跪地叩拜，再转回玄宗面前叩拜，李隆基感觉很奇怪，便问：“你为什么先拜娘娘？”

　　安禄山高声回答：“按胡人的风俗，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玄宗更乐了：“那你方才是拜见你母亲咯？”

　　安禄山立马来了劲：“如果娘娘愿意收臣这个粗笨的儿子，臣愿意终身孝顺娘娘！”玉环当下觉得很好玩，欣然答应了，一时间众人贺喜之声不断，只有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玉环，我希望她能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我满眼里都写着：“玉环，这个儿子，收不得……”可在她要转过头看向我的时候，玄宗搂过了她入怀，她终究没有看见……接下来的洗儿礼在我眼里就是一幕滑稽的闹剧，二十九岁的杨贵妃，收了一个四十五岁的儿子，可是玉环笑得很开心，玉环，只有这样浮华的喧闹，才能使你心安么？

　　寿宴的第二天，我决定进宫见玉环，我不知道如果我改变历史会怎样，我只知道我不想看见她最终一个凄凉的结局，于是，我不管不顾了，来了古代至今头一回，我要进宫……这原本就不是一件难事，礼哥哥顺利地将我带到了玉环的面前。御花园里，远远只见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在玉环周围，一身素装的我的出现反倒扎眼了，片刻功夫，玉环就惊讶地看见了我，她命退了众人，只留下她那三个姐姐韩国夫人、秦国夫人、虢国夫人仍旧坐在亭子里，虢国夫人是杨氏四姐妹里最为清丽的，姿色仅次于玉环，她最先对我开了口：“哟，这不是念奴么？昔日皇上可是想念得紧的，如今小日子过得似乎也不错么……你过来找娘娘作甚？”

　　玉环止住了虢国夫人的言语，独自下了亭子走到我身边：“走吧，有什么边走边说……”

　　我拉过她的手仔细写道：“当心安禄山。”

　　她淡笑点头：“我知道，他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不一样……昨日，他就偷偷摸过我的手。”

　　我哭笑不得，又心急地继续写：“他的心很大，不光光是想你的心思那么简单，提醒皇上当心。”

　　谁知玉环捂嘴偷笑了起来：“念念，你实在是想得太多了……皇上并不笨，看这大唐安乐江山，你担心什么呢？我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谁也动不了我。”

　　我无言以对，用力地想写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能写得出来，历史的车轮要往哪里滚，不是我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有些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的么？我不过一个无力的女子，更何况上天还剥夺了我说话的权力……最终，我有些焦躁地转身离开，留下玉环有些不解地目送着我……

　　走到御花园边，没曾想却遇见了唐玄宗，我慌忙跪地行礼。玄宗走到我跟前顿了一顿：“是念奴么？哎，你已不能唱了呢，朕真想再听见你的歌声……”我抬眸淡笑，却没想玄宗竟伸手向我的脸摸来：“念奴，朕老了呢，可还记得当年岐山旁朕与你的对唱？那时候你才十三岁，朕还记得你一身茉莉体香，那夜，醉极了……”

　　我的面色陡然红了，似乎好多血都涌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只看见玄宗花白的头发下一双还算清澈的眼里满是飘渺的回忆色彩，玄宗收回手去，却伸过头来凑到我的耳边轻吐：“念奴，可别跟贵妃提起，她会吃醋不理朕的……朕也不想你再受伤了，玄礼是个好夫君，你虽不能唱了，能跟着玄礼过那清淡日子也不错。玄礼若是对你不好，尽管来找朕。”

　　我忽而觉得很滑稽，这个拥有一切的男人、这个如今成天扎在女人堆的男人，如今变得这般单纯，到底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

　　玄宗离开后，良久我才回过神，却看见礼哥哥站在不远处的树丛间，眸色黯然地看着我，我愣了一愣，喃喃想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礼哥哥都听见了么？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来到我身边拉过我的手沉默地带我离开，可接下来的日子，却再未平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