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残娇》欣涵

2、第一章 伊本飞歌名念奴

　　我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去接受我来到唐朝的事实，因为礼哥哥总是在一旁唠唠叨叨地跟我说话，生怕我由嘴上的沉默演变为内心的沉默。我知道了礼哥哥这世叫陈玄礼，是唐玄宗身边的御林军总卫，而灌我毒酒的人，是刚刚被册封为贵妃的杨玉环，玉环，她难道便是玉儿的前世么？我与玉儿、礼哥哥本是一个孤儿院长大，青梅竹马，我与玉儿自小因为嗓子好被送到同一个音乐学院，礼哥哥被送去了离我们学院不过百米远的武术学校，我们三个总是那般的要好，有祸一起闯、有架一起打，玉儿不止一次在我耳边念叨过她喜欢礼哥哥，想嫁给礼哥哥，可是为什么，玉儿，你竟终究生出那样的歹心来。

　　整整七天，我在熟悉了这座小院的环境后便常常坐在门槛儿上发呆，心如死灰。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来继续我的人生，除了礼哥哥，四周都是陌生人，礼哥哥几次想带我出院子，可我终究不敢迈出去，这荒诞的穿越剧目让我越发自闭，直到他的出现——寿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神采的男人，上等的绸布平滑如丝，穿在他的身上却并不见多少神采，反倒很是不搭调，深陷的眼窝下两圈乌黑，蜡黄的脸色让人很难联想到他竟是一个皇子。他跟着礼哥哥进了院子，看见坐在门槛上的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就算是打了招呼。

　　礼哥哥提醒着依旧看着他在发愣的我道：“快行礼，念念，这是寿王呀。”

　　我不知道唐朝的礼仪究竟是怎样的，不伦不类地福了福身，寿王也没有计较，独自过来坐在我身旁的门槛上轻声道：“你要好好的……我时日无多了，只望你们这些朋友还好好的……”

　　我心下一惊，我知道历史上的寿王原是杨玉环的夫君，后来却被自己的父皇亲手夺取了爱妻落下个大笑话，却不知道他竟有了死的想法。于是我徒劳地在他面前摆着手，意思是劝他不要轻生，可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劝慰是那样的无力。试想一下，他一面失去了爱情，一面处处遭人耻笑，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提防着他，这样的日子，是常人能够忍受的么？于是我晃了两晃后垂下了手腕，只含泪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礼哥哥。可是寿王却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他抬手摸摸我的头：“念念，你有礼哥哥照顾，不要担心太多，不就是不能唱歌了么，可是你还能吃饭呢，你礼哥哥带你吃尽山珍海味去，日子还是优哉游哉的……我不是想轻生呢，我是个懦夫，连轻生的勇气都没有的……我是病了，真的时日无多了……父皇昏庸了，别人看不见，我看得见，大唐还有多少气数我不知道，切记日后处处低调，保护好自己……”

　　我依稀记得史籍记载，寿王并没有在杨玉环升为贵妃后没多久就死去，后来唐玄宗还又给寿王册封过一个妃子，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他的手是那么的干枯凉薄，仿佛不久就将褪去温度。

　　寿王走后，我终于站起身，对着礼哥哥用力地笑了，礼哥哥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拉过我的手问：“念念，哥哥带你去香湘楼吃好吃的去？”

　　我点点头，一面跟在礼哥哥身旁，一面在他的手心划下一个又一个字：“我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有哥哥在，记不起来也罢。”

　　“我以前和贵妃好么？”

　　“你们是一个班子里学乐长大的，在‘风雅行’。贵妃父亲早死，寄养在叔父家，你也是个孤女，一并被送过去的。”

　　“谁送我过去的？我的养父养母是谁？”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在‘风雅行’了，那时候你才八岁，梳俩麻花辫儿，很逗呢……你没有养父养母，从风雅行出来后，你一直跟着我，我只知道你一直想进宫唱歌，我当了御林军总管后，便带你进去了。”

　　“我叫什么？”这个问题怕是最白痴的了。

　　礼哥哥果然愣了愣：“这你都不记得了么？小时候人人叫你念念，没有姓，后来进宫，皇上赐名‘念奴’。”

　　我呆在了那里——念奴？

　　史籍上仅仅记载了几行字的念奴？就是唐玄宗曾说“念奴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的念奴？就是《天宝遗事》里载“念奴，有色，善歌，宫伎中第一。”的那人么？而念奴的生平，后人一无所知，只留下一则轶事为后人乐道：八月五日是玄宗的生辰，被定为千秋节，整个大唐举国欢庆。玄宗会举办宴会，同时在勤政楼前举办歌舞表演，以助雅兴。节日的盛况总是空前的，然而，人们争相拥挤的原因却并不是要争睹天子尊容，而是想看宫伎念奴的风采，念奴的歌声激越清亮，元稹都称赞：“飞上九天歌一曲，二十五郎吹管逐”。每当念奴出场时，便是万众喝彩，道路为之拥塞，千秋节一般是三天欢庆，念奴表演结束后，还会有很多人聚集在广场，要求继续听念奴唱歌，导致事先安排好的其他演出无法进行，玄宗只好再行下令念奴唱歌。可见当时的念奴是何等风光，可是，所有的历史记载，也仅止于此而已。

　　礼哥哥捏捏我的手让我回神：“念念，别发愣了……我让下人去喊太子来，一起小吃一顿。”

　　我点点头，继续跟着走，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杨玉环为何毒我？”

　　“皇上也有些喜欢你的呢……念念，别再问了……你该庆幸你唱不出声了，否则，终有一天会招天妒……”

　　背光中，礼哥哥仿佛被染上一层薄薄的淡金，那样温和的笑容，竟让我生出一种移不开目光的贪恋。我在他手心写下一行字：“礼哥哥，念念只跟着你了。”

　　到了香湘楼，却是一身青色便装的太子李亨先到了。原来古代的饭菜也是很好吃的，虽失了后世味精一类的调料，却独有一种原汁原味的香。多天没有好好进食的我狠狠地吃了一把，李亨把酒笑道：“玄礼，念念反倒比往日更开心了。”

　　“本就该如此的，太子，明日十五，若空，一并去天台寺上香吧，我想拉上寿王一并去呢，他那副样子，着实落魄……”

　　礼哥哥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我们在天台寺，遇上了最不想见的人——杨玉环。我平静地感叹着她与玉儿没有二样的丰润美丽，她惊讶地看着我的眸无波澜，终究，她掀起遮面的白纱平静地看着我们跪地行礼的四人：“都起来吧，出宫在外，不必行此大礼。”

　　李亨先开了口：“娘娘今日的寻常穿着，让儿臣更是想起武惠妃娘娘了……”

　　杨玉环的脸色变了变，媚人的大眼里眸光一漾：“太子想得太多了呢……”

　　李亨淡勾嘴角便要转身告退，谁知杨玉环却喊住了寿王，听得众人一愣：“李瑁……近日可好？”

　　我感到身边的寿王明显颤了颤身，那双无神的大眼竟忽而亮了起来，他豁然抬头看向几步台阶之上的杨玉环，那抹淡粉的身影仿若魔咒一般让他失了神，而杨玉环半眯着眼睛，看不出她心里终究在想些什么。半晌无言，终究，寿王回过神，垂下眼帘不再相看，那一个个字仿佛艰难得要断气：“儿臣……很好，娘娘挂心了……”

　　我看见杨玉环的眉宇间明显轻皱了一下，却又转瞬即逝：“你们去吧，念奴留下陪我说句话。”

　　礼哥哥略一迟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后退了很远，我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强迫告诉自己要镇静、随遇而安。她一步步地走下台阶来，浓郁的花香一点点地逼近，我恍然有种错觉，一切都如这香气，虚虚实实，却终会过去。杨玉环高绾的发髻上一朵牡丹娇艳地盛开着，牡丹国色，却只更衬托得她丰润的面盘更加如玉。她的清瞳中并无太多的世故与嫉妒，美好得如她天下皆知的荣宠。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我，过了许久，又或者只是一瞬，轻启朱唇笑道：“你可恨我？”

　　我想答她，可是我开不了口。

　　她抬手触碰了我的咽喉，那冰凉的指尖让我浑身不自觉一颤：“我竟忘了你已不能说话了……我过得很好呢……你可嫉妒？”

　　我勾起唇角拉过她的手，在她细腻白滑的手心写下一句让她呆愣久久的话：“我过得更好呢。”

　　天台寺的钟声恰此时响起，我福了福礼，转身往礼哥哥的方向去了，任身后那道媚人的大眼注视了我很久很久……

　　那之后的日子很平静很平静，每日我安静地听着礼哥哥从宫中回来跟我说着件件她的事，安静地用手指在礼哥哥的手心划下一句又一句观点，每日里我除了看书便是用耳倾听，从杨贵妃荣宠、梅妃江彩苹入冷宫，一直听到杨贵妃的姐妹们入宫沐恩加封，我享受着这作为旁听者的快感，都快忘了我曾因为那个女人失去了声音。就这样平静的半年后，我在遁入空门与嫁给礼哥哥之间选择了后者。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给我如此丰厚的嫁妆——天之骄女杨贵妃，念及青梅旧情作为我的娘家人给了我十几箱的珠宝，凤冠霞帔满身的我，在她的亲自搀扶下上了花轿，这本该是幸福的一刻，可我看见荣宠一身的杨贵妃在我上轿的那一刻落了泪，那滴泪凉凉地滴落在了我的手背，就在她松开手的一霎那。于是，坐上花轿的我顾不得礼数掀起盖头看向帘外的她，那媚人的大眼里洋溢的，竟是凄然的祝福……

　　玉儿，难道，你这世爱着的，竟也是礼哥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