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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02 阿姐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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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最新消息:羌煌洞窟西南方向,一座废弃的旧窟中出土了一批文献,西北考古队初步推测,这批文物距今已有一千九百年历史。
其中一卷人皮经文,当世罕见,经卷背面写着一篇放妻書,这是自《五律疏议》后,迄今为止发现最早的古代版离婚协议书,对研究羌煌律例及社会历史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
等卫镜赶来救援的间隙,宴真又看了一遍手里的报纸,这则报道没占什么重要版面,但上面的内容宴真已经倒背如流了。
九月底的北方,傍晚有点儿冷,乡下小道两侧的树荫投下一片遮天蔽日的暗绿,宴真脑袋里冒出昨晚刷到的一条短视频#太可怕了,女生一定要远离“青纱帐”!
再看看周围……
还挺符合情景。
怪瘆人的。
宴真不愿坐以待毙,又试着打了几遍车,大灯毫无规律闪几下就灭了,彻底熄火。得,这下真没辙了。
不远处的玉米地后一阵响动,似有机动车经过,宴真赶紧下车喊了两声,声音悉数没进了晕晕碎碎的晚霞里,宴真凌乱了,兀自裹紧身上风衣。
车辘咯吱,旁边田地推出一架手推车。
宴真神经紧绷,握紧扳手,“谁?”
对方没回应。
宴真壮胆往前两步,才看见满车的青草跺后站着一个穿着臃肿的农妇,头上裹着粉色的头巾,迎着晚霞冲她笑。
“能不能送我一条花裙子?”
“什么?”
宴真听不懂当地话。
女人拿起一捆青草,遮住光,一边笑着朝她比划,一边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又喊了一遍,“能不能送我一条你的花裙子。”
宴真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风衣里搭配的长裙,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不过宴真也就沉默了几秒,转身探进车里,打开背包拿出一条版型最宽松的裙子。
“我穿过的行不行?”
“也没怎么穿,就洗过两水。”
算上试穿,这条裙子她也就上身了两回,宴真警戒地把绿裙搭在草垛上,又退回了一定的安全范围内。
“啊——行捏、行捏。”
宴真实打实看到了农妇眼底的意外与惊喜,她使劲擦了擦手,掸掉身上的土,才跑过来拿起裙子往自己身上比划。
并不合身。
但女人挺高兴。
宴真也没说什么。
妇人拿了裙子,冲她道谢后推着草垛车离开了。
宴真吁了口气,坐回车里,她还是老实等卫镜吧。没成想宴真一扭头,看到离开的妇人又推着草车折返而来。
宴真面色无动,右手握紧扳手。
农妇走近,敲了敲车窗。
宴真没下车,“请问还有什么事儿?”
“谢谢女子你的裙子。”
“不客气。”
宴真不大信她是专程二次道谢的。
农妇一直在笑,示意让宴真打开车窗,然后从她的草垛底下搬出一个圆凳,直接把凳子塞进了她车里,“给你个这女子,嘿嘿、谢谢女子。”
等不及宴真应对,一个凳子就被她这么大剌剌塞进来,宴真只得伸手去接,圆凳还挺有分量,柱体像是实木做的,大约是女人每天带着干活,积了一层厚厚的油垢,入手粘腻。
“大姐,我不要——”
“女子、给你、给你!”
“谢谢美女子你的裙子。”
“大姐、真不用……”
等宴真移开笨重的凳子从车上下来,女人早推着草车走远了。
宴真望着驾驶座上包浆的凳子,有点无语。
“宴真老师——”
卫镜骑着摩托远远喊她,“不好意思啊宴真老师,我来晚了。”
“没事不晚,麻烦您了。”
见到卫镜,宴真才算是彻底舒口气。
“害,小事,不麻烦不麻烦。”
“等久了吧,您电话怎么关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宴真无奈耸肩:“也没电了。”
“给您带充电宝了。”
卫镜手上没停,几下换好电瓶。
上车试发动,开门看到座位的东西,卫镜问:“这是?”
宴真把她刚才的“奇遇”讲了一遍。
卫镜听完哈哈大笑,“我听您一说,就知道您遇到的是我们四队村头老孚的老婆,那女人精神有点问题,没事就站在路口,她说她结婚的时候都没穿过新衣服,看到有城里人路过,就拦住人要新鞋子、要新衣服。知道她这毛病的人,就会答应她,说下次带给你啊。不知道她这毛病的人就当她是疯婆子。”
晚霞散去,夜幕晕来。
卫镜说完指着黑乎乎的凳子问:“她常进山捡破烂,凳子应该也是捡来的,这么脏,要不扔掉算了?”
“放车上吧。”
“也行,听您的。”
“嚯——还挺沉。”
卫镜随手把“凳子”挪到副驾。
宴真沉浸在卫镜讲的故事里,继续追问:“她结婚的时候真的没有穿过新衣服吗?”
这一问难住卫镜了,“这我还真不知道,他们结婚四五十年了吧。”
宴真讶然,“她看着没那么老。”
“也五十多、快六十了。”
大约是晚霞下妇人的笑容过于腼腆真诚,宴真又好奇问:“那别人会给她衣服鞋子吗?”
“害、不会。谁会当真呢,都当她是精神有问题,哄她玩。也就是遇到宴真老师心善,还给她衣裳。听说她每次去城里,逢人就说她遇到的都是骗子,说好给她的新鞋没一个人给。”卫镜对这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宴真,“您上车吧,晚上风大。”
“我送您去市里。”
“那你摩托车?”
“农村,路边随便停,没事的。”
“好。”宴真上车开机,瞬间弹出几十条信息,这种发消息的频率,她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发的,点开【小铃铛】的对话框,此时的项爱玲正在和男友旅行,宴真看着她发过来的照片,周围建筑有种西班牙小镇的风情,爱玲站在一处堡垒的废墟上凹造型,从这些掠影漫记宴真判断他们已西行至特拉维斯,目之所及无人之地,只窥得战后历史遗迹,大小姐吃饭时又吐槽沙拉果醋有点儿酸,几张看不出细节变化的自拍,问哪张更好看,宴真略过风景照,捡重点的消息引用回复:这张带墨镜的好看。
宴真一条一条处理消息,卫镜从镜子里看着宴真欲言又止。
宴真没抬头。
笑着说:“有什么话就讲。”
卫镜单手握方向盘,憨笑着挠挠头,“林教授身体还好吗?”
“嗯,老师一切都好。”
“孩子们都很想念宴真老师,收到您的礼物,都很开心。”卫镜单手从怀里掏出一摞鼓鼓的信封,“这些都是孩子们写给您的感谢信,叮嘱我一定要交到您手上。”宴真这几年假期都会来当地一所希望小学支教。
“呀——”宴真挺意外,连忙按灭手机,双手接过信件,“我也很想念小朋友们,这次行程紧急,老师还等着我回去进项目,实在没抽出时间去看他们。”
“没事没事,您忙您的。”
“听说您这次来是找一种纸?”
“嗯,桃花纸。”
“找到了吗?”
宴真遗憾的摇了摇头,开始看孩子们的信。
卫镜心里有点懊悔,恨自己没能帮到宴真,乡镇的路灯没什么作用,远远的有一片光,月色泛了进来,照得副驾脏脏污污的凳子格外清晰,卫镜嫌弃的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儿不对,鬼使神差地,卫镜伸过手摸了摸凳子。
前面路口拐弯,再一公里就到酒店了。
卫镜骤然刹车。
宴真:“又熄火了?”
卫镜没说话,奇异地沉默了几秒,宴真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卫镜握着方向盘,盯着被丢在副驾的“凳子”,神色复杂道:“宴真老师,这玩意,好像不是凳子啊。”
当地多有考古作业,作为当地人,卫镜常年协助林教授上一线,稀奇古怪的东西见得多了,也有一定的眼力,卫镜把“凳子”搬下车,两个人站在路边开始研究这个奇怪的东西,卫镜敲了敲柱体,又看了看两面,笃定:“这是鼓,一面鼓。”
“这疯女人怎么送您一面鼓?”
宴真没说话,仔细观察鼓面一圈的椽钉,包浆的黑渍下面似有一层油画,色彩斑澜、笔锋艳异,宴真用食指摩挲着鼓面,像是在抚摸少女曼妙的酮体,宴真的声音又轻又透,“人皮鼓,这是一面人皮鼓。”
卫镜顿觉脊背一凉。
宴真的皮肤很白,脚踝处的筋骨格外性感,人皮鼓也叫阿姐鼓,传说制作阿姐鼓要用十六岁少女的整张皮肤,寓意纯净、无邪,取人皮的方式,会从脖颈剥到脚踝处,用少女后背的皮肤做的人皮鼓,夜晚的鼓面会发出回声,像是少女午夜低吟,就像现在,会不鼓自鸣。
宴真没有拢衣服,夜风拂起她内里宽宽阔阔的裙子,整个人好似披了夜色,他们的车还真又熄火了,卫镜抱着人皮鼓有点头皮发麻,路上缓缓过来一辆车,宴真招手搭车。
那车还真停了下来,车灯晃得宴真别开脸,隔着影影绰绰的光,离得不远不近,宴真听到了年轻的司机对坐在副驾的人说:“大哥,是刚才打灯晃咱的那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