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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八十二)与魔女的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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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之中,一切安静下来,人们近乎屏住呼吸,等待着魔女的反应。
无论是作为白骑士还是守护者,瑟莉斯拉有理由相信,对方没有为任何人低下过它的头。数百年前碧岚一族无妄之灾的债务陷阱,或者是熔岩烙印的管理者绑走它的学徒来威胁它,或者是它曾经面对过的种种困境和磨难,守护者的风雅和高傲都不曾有过任何折损。
为什么愿意为了伊萨克的学徒做到这个地步?央求自己使用仅剩的龙血石?它应该知道龙血石对于拉克索王国的意义?
魔女垂下眼帘,降下仿若女皇般的威严笼罩对方:“白骑士,你应该知道龙血石是我的底牌,亦是拉克索王国现有的明牌,它的意义重要到不可言喻。”
“其他的我都不想解释,只请求你看在两国同盟的份上,看在伊萨克的面上……”看在伊萨克的面上,拜托,我跟他又不熟,看在你的面上才是真的,对吧?瑟莉斯拉这么想着,推测着伊萨克跟它真的关系匪浅,可能同为血月设施的主人,在同类竞争中,它们必定是多年的盟友,互相信任和支撑才能走到今天。“我绝不希望将银凤姐弟送回,只是为了恩师能见她们最后一面。”
“马革裹尸而还,撑着最后一口气达成最后的愿望,在我看来并没有特别的区别。”
“我不希望恩师出于冲动,而在教皇厅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那是你的担忧,不是我的。我也不相信做到成为教皇厅内阁之一的人会如此冲动和武断。你可以换个理由来说服我,白骑士。”
周围的人都费解了,白骑士不是拉斯特专门招募来的强力外援吗,为什么她在救人与否的问题上却对白骑士如此苛刻?果然龙血石的价值真是不可估量。教国佣兵团成员们脸上一片阴郁和隐隐的气愤,她们知道求外人肯定比求自家人更难,这是常理,但白骑士好说歹说也是为拉克索王国立下前所未有功勋的人物,而且还是拉斯特自己邀请的,为什么她能对着白骑士说出如此冷血无情的话?
白骑士自己也没想到过对话居然能僵硬到这个地步,瑟莉斯拉不见得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究竟是龙血石当真珍贵到无法轻易出让,还是她对拉克索的王室有所承诺,如果是,为什么她又要对自己说“换个理由来说服我”?
路德维恩表情微妙,虽然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真的有意愿分歧,还是仅仅为了逢场作戏,关键只在于龙血石而已,炎誓家族领先于其他家族的明牌。如果用了,当然对其他家族而言是更好的结果。要不是亚历克斯几乎像是揪住猫的后颈皮一样警告自己不要干预,他是真想做一回大善人,为教国的佣兵团说点好话。
白骑士终于猛然想起瑟莉斯拉的属性,面前这个人是魔女。
——你不能命令魔女去做什么,但她们多数时候可以进行“交易”,只在于你出的筹码是否符合她们的意愿。
这是一句冒险者之间流传的,关于魔女会的一条经典老梗,自己也算听了很多遍的人了。
白骑士抬起头来,仰视着此刻高大且高傲的炼金术师与魔女:“那么,一场‘交易’总不过分?请开出你的价码。”
瑟莉斯拉翘起嘴角,似乎是略有欣慰地笑了:“开窍很快嘛。”
教国的人们显现了异常的不安,由其是同为魔女会的安妮:“拉斯特太太……请,请不要为难白骑士阁下……”
“同样是魔女会的人,安妮可不会趁人之危!”星愿教会的牧师茵菲尔德个性比较耿直,她可看不出这里面弯弯绕绕的门道。“如果拉克索王国不重视与我们教国之间的盟约,直接开个传送门送我们回去就行了!白骑士!你没有必要跪下来求她!圣骑士只跪拜教会的神明和圣人,还有教皇与国王陛下!”
图图利差点没忍住笑,幸好他的嘴型被布帘子遮住了。
白骑士只能在心里翻白眼,作为此情此景的群演,都不知道你们帮的是倒忙,还是正确的。
“不止你,银凤家的意见也很重要。怎么样,艾尔雅大小姐,要不要与我这个魔女做交易?”
这番话意味着一丝希望,戳醒了沉浸在绝望中的艾尔雅·银凤,此刻的她愿意抱紧任何一根救命稻草。谨慎地放下弟弟,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龙怨的诅咒已经在身体和灵魂中扩散后,身心是如何撕裂般疼痛,佣兵团的团长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又毫无形象地跪在白骑士的斜后方,甚至无法标准地像个圣骑士那样做到标准地单膝跪地。精灵的双膝颤抖跪着,先是低头,然后眼中闪烁着迫切的希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弟弟伏罗希。
“我能给予您什么,请您开口,只要能救我弟弟,我愿意向您奉上我的一切……”
“团长,你不必如此……”团员们不是不能理解艾尔雅绝望之下的抉择,但这太宽泛的应答只会让魔女得寸进尺。
“就算代价包含未来你就任家主所能得到的一切利益,以及你的佣兵团?”瑟莉斯拉瞄了她们一眼,佣兵团的大家露出敢怒不敢言愠怒的表情,有人如果不是被同伴扯着,估计又要一通牢骚和臭骂。
“我愿意奉上我所能得到的一切,但请不要勉强我现在的团员们,如您需要,我愿意为此额外招募人手再组成一个专门服务于您的佣兵团!”
“我明白了,你此刻的眼神和言语很真切,在场的诸位为我作证。”瑟莉斯拉环视山洞里的人们一圈,似乎无人敢于继续顶撞她的趁人之危,魔女的优势实在是太大,况且,大家的确打心眼里认可,用龙血石来救人,价值真的就有那么大,面对这份唾手可得的恩惠与机遇,就算是陷阱也要踏入,别抱怨了,活命要紧,否则就算是复活术都救不回来的!“鉴于你现在还不是银凤家的家主,所得所有还很有限,这笔我暂且记下,以后再说。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会委托你的佣兵团去完成,没有异议吧?”
“没……没有。”艾尔雅心虚地回答到。就算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也要……?作为圣骑士,教国的招牌佣兵团团长,真的能为魔女的私愿做到那个地步?心在颤抖,身为圣骑士的美德和价值观也陷入了矛盾之痛。她低着头,撑在地上的手禁不住握成了拳头。不甘心归于不甘心,对于能救命的恩人而言,是断然不可以不感恩,甚至挥拳相向的。
得到比较满意的回答之后,魔女收敛了商业交易的笑容,转而对白骑士发号施令:“至于你,白骑士。在一年内,你必须为我完成一个任务,可能会比较艰巨。”
“是什么内容?”即便是他也要做好心理建设。当面提的要求和私下里的恐怕大不一样,况且在众人面前见证的,必定是符合换取龙血石这份代价的,相应难度的任务。
“追查‘龙怨’附魔的来源链条,将所有掌握这项附魔的人找出来,我不论你是皆杀,还是手下留情清除它们的记忆,任何手段都不限制,从那以后,掌握制造这项诅咒的知识,一丝一毫都不能留存于世,如果让我在一年之后还知道有龙怨致人咒伤的事,你就不必从我这里拿取你需求的药了。”
追查“龙怨”附魔链条上所有掌握相关信息和知识的人,大家光是听了都觉得头大,这意味着要深入东部敌对阵营的势力范围,跟不少敌人打交道,难道要白骑士孤身一人去完成吗?几百年了,“龙怨”的相关链条从来没有被重创过,要不是材料过于稀少和罕贵,敌人恨不得人手一把龙怨附魔武器,这种附魔需要非常昂贵的价格才能买到。
“我答应你,一定守时完成这项使命。”即便这么艰难的程度,白骑士也一口承应下来,他没有拒绝的选项。另外一方面,他也能理解瑟莉斯拉的担忧,除非消灭威胁的源头,否则有再多的龙血石都不够消耗。
“我也会遵守承诺,拉斯特小姐,求您,救救伏罗希!”眼见白骑士都应允了魔女的要求,艾尔雅赶紧跟上,她甚至自己的态度非常重要,不能把自己的事情全都推给白骑士去承担压力,否则,作为一名有着强烈责任感的圣骑士,她会严重于心不安的。
眼见达到目的,瑟莉斯拉挥挥手让他们别再行此大礼:“起来吧,你们两个,还要跪多久。这里不是救治的合理场所。白骑士,你和老爷子,还有灰岚家少主的部队继续搜寻剩下的两拨人,很快的。我和琉赛亚、亚历克斯带着教国的伤员先回虹云台地救人和治伤。你们将剩下的士兵送回王都之后,就不必管后面的事了。”
“明白。”
“好的。”
“对了,灰岚家的少主,我建议你最好去虹云台地那边的指挥部待着,因为摄政王在那里等搜救队回去报平安,你如果去那里而不是回去王都的话,我们好歹能给你作证你主动参与搜救,美言两句。届时,卡图玛斯应该不会像处理你父亲那样治你的罪。”
“啊……感谢你的建议,拉斯特小姐。”路德维恩转念一想,人家说得对,事到如今,反正是保不住父亲的那份失职之过了,还不如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如何能挽回一点。
最后,亚历克斯亲自背起意识不清的精灵圣骑士,佣兵团里的牧师扶起她们的团长,一行人穿过魔女所开启的传送门,去了遥远西线的虹云台地。而被点到名的人留下来寻找最后剩下两拨的倒霉鬼。
卡图玛斯就着指挥室里的一个长沙发打盹浅眠,他不敢睡太死,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嘱咐值夜侍从,如果拉斯特回来的话就叫醒自己。既然统领军务的摄政王都对救援事务不敢怠慢,三位西线作战的军团长们就更不敢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安心睡个大觉。他们都吩咐侍从搬来行军床,同样在指挥室的角落分别睡下,准确说闭目养神,最多打个小盹……这已经是摄政王许可的范围内。
主帅都没敢睡死,你敢试试?想挨骂还是挨罚?
清晨,在曙光初现的前夕,瑟莉斯拉带着她带队寻回的伤员们穿过长途传送门,回到了位于虹云台地城镇的指挥部,想想多数人估计还没起床,便没有去故意吵醒摄政王他们,直接去了医疗救治区。摄政王卫队的侍从赶紧去指挥室,将瑟莉斯拉一行归来的消息报告,卡图玛斯顿时从困顿中清醒,翻身下沙发,扫醒了三位军团长,让他们好歹跟着过去关心一下东线局势,吸取现成的教训。
在琉赛亚的指挥下,姐弟俩被搬到有帘子隔断干净的单间,卸下所有的铠甲护具,由医务人员们置换一身干净的衬袍。然后,他指示负责药物熬制的药师去配置必要的药引。介于配置药引有必要的步骤和流程,交代完毕之后,按照瑟莉斯拉的建议,空出时间来,为安妮·劳伦特将断掉的手臂接回来。
“什么?我的手臂!您捡到了我的手臂?天啊!太谢谢您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该如何报答太太您呢?”
“捡到手臂是狮鹫军团的某只狮鹫和它的主人,事后等路德维恩那边回来了再行询问和致谢吧。也别太谢我,真要感谢,你记得是琉赛亚给你接上的就行。”
治疗的过程相当快,吟唱完星愿圣言的愈疗术·破镜重圆,安妮手臂中的所有骨骼、血管、肌肉、脂肪、皮肤和神经等等完全接驳。从最初失去肢体的剧痛,到临时止血后的幻肢痛,再到肢体接驳过程中细胞弥合的微微刺痛,安妮认为这份体验仿佛是一个入梦和梦醒的过程。幸好“醒来”之后没有真正失去什么,她感叹自己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哎,如果真的空着半只胳膊回去,父母亲一定回吓昏过去的。我太不小心了。”
在向琉赛亚诚恳道谢后,安妮去向法力值消耗很大的团中牧师炫耀,琉赛亚不得不追着她提醒一星期内别用力施法,也不要提重物,多让这条手臂休养生息。
佣兵团的主要治疗者,星愿教会的牧师茵菲尔德拨开正在炫耀手臂恢复如初的安妮,来到琉赛亚面前:“我更想看看你是怎么用龙血石来治疗的。”
“活化龙血石入药后,让伤患饮用……只要咒伤的痕迹明显消退,不再陷于噩梦,然后就是恢复体力,比如亚历克斯,休养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你说得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按照龙血石这么贵重的材料,不应该有很隆重的启用仪式吗?”
“从结果论而言……不需要。它仅仅只是最关键的药材而已。”
“不是……我是想说!活化龙血石!你是怎么做到的?!据我的了解,活化龙血石需要非常郑重的仪式,用特定语言念出冗长的活化咒语,一个词都不能错。”
“冗长?不就是六句话?”这话让琉赛亚有点懵。
“可以请教一下吗!”
“奉上真龙之血为价,冥域的主宰啊,请免我悲,免我苦,免我无枝可依,免我流离失所。”
“就这?”
“得用龙语念就是了。本质而言,是将真龙之血送给龙怨中残留的亡龙之魂与思念,让它得以渡去冥世,离开伤患的躯体和灵魂。”
茵菲尔德顿时抱头泄气:“我当年就是因为龙语不及格才没能在王都的教会晋级啊!呜呜呜!”
安妮赶紧安慰:“龙语很难,那个对我们这些魔法师来说都接近于密文呢,要不然每年的龙魔导士学徒招生咋那么严格,没点语言天赋还真的不太行。”
佣兵团的专属牧师只好请求可否旁观治疗流程,自己在国内还没有机会得见,这次,至少想见证一下团长和副团长痊愈的过程,琉赛亚答应了。
正巧,摄政王卡图玛斯也赶到了治疗室,瑟莉斯拉有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摄政王最初扁起嘴巴觉得有些不甘心,想了想毕竟是同盟关系,那两位又是伊萨克重视的学徒,考虑到今后要借用白骑士的各种可能性,以及瑟莉斯拉告诉他白骑士一年之内需要完成的艰巨任务后,他的心态算是稍微平和了一点。介于十年前自己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被渐渐治愈,所以这次很想观摩观摩。
治疗室只留下被允许的几个人留在当场,两位是曾经身中龙怨诅咒但有幸被琉赛亚救回来的人,然后是瑟莉斯拉、图图利,萨列欧强烈希望在场,佣兵团留下牧师茵菲尔德和安妮。
其他人纷纷趴在窗外围观,非常希望见证龙血石被使用的时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琉赛亚从道具栏里取出深红色的龙血石,吟唱仪式咒文。
“奉上真龙之血为价,冥域的主宰啊,请免我悲,免我苦,免我无枝可依,免我流离失所(古龙语)。”
婴儿小指长的龙血石失去固态,渐渐扭曲,坍塌形状,愈发圆润,直至化为浮空的、流动的猩红液体。
在念诵这段祈祷文的时候,瑟莉斯拉、图图利和萨列欧的眼中闪烁出某种确认的光。
“不说这是龙血石的话,我可能会以为是固化的史莱姆物质重新活化。但这份滋养的感觉绝不是幻觉。当年我就是被这个救回来的吗?”
“小王子,你的感叹和问题为什么都冒着傻气。幸好琉赛亚脾气好不会吐槽你。”
“是就对。所以当年才会对他说出那种造成心理阴影的傻话,我现在各种意味地后悔死了。”
瑟莉斯拉笑着拍了拍摄政王的肩膀,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救治室需要安静和郑重的氛围,她当场就要爽朗地放声大笑。
两份被端上来的温热的草药熬制的汤药药引,琉赛亚将悬浮的龙血石分为两份,滴进了药碗里。“艾尔雅小姐,您能自己喝吗?”
艾尔雅忍痛伸出双手,琉赛亚最终摇头,让茵菲尔德来帮忙端一下药碗。
头疼的是伏罗希,他毫无自主意识,别提喝药,嘴都张不开,瑟莉斯拉犹豫着掰开人家的嘴会不会伤到颚骨,以及会不会呛到。
“他的身体缺乏最基本的活力,这需要外力来辅助,就由我用武僧的真气来对他进行临时灌注,作为辅助措施吧。”简单评估这个最棘手的伤患,图图利活动活动手腕,很快,在手心聚起青翠色彩的、肉眼可见的雾气。“亚历克斯,你来稍微搬动一下,至少将他搬到椅子上,我从背后将真气注入他虚弱的心脏和血脉。”
这是北方大陆的人们没有见过的辅助治疗方式,亚历克斯一边按照老爷子所说的做,一边询问伏罗希能够承受得起吗?
“相信我,作为武僧,我也是熊猫人们认可的,宗师级别的人。”
姿势摆得到位了,好几双手从两侧稳固住伏罗希的上半身,图图利将双手缓缓地覆盖到圣骑士的背上:“开始。”
纵使是纯正无邪的真气缓缓注入这具身体,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身体还是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应激反应,伏罗希无意识地突出一大口淤血,把艾尔雅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别慌神,把你的药赶紧喝完!你必须尽快好起来,才能给他做恢复的榜样!你才有力气鼓励他早日康复,明白吗!”瑟莉斯拉瞪了艾尔雅一眼,厉声喝到。
艾尔雅立刻一口气将苦到不行的宝贵的药统统灌下去,噫——苦到差点失去意识!
“给,来一瓶我的幸运药水,冰糖柠檬味的,虽然不知道效果能有多好,你先当糖水喝下去。”瑟莉斯拉空出一只手从道具栏里随手掏了有着漂亮柠檬黄色泽的有塞子的玻璃管,安妮慌慌张张接过,递给艾尔雅,银凤家的大小姐忙不迭抓在手里,仰脖咕咚一声灌了下去:“呜哇……活过来了!”
第一次发现药水竟然可以这么好喝,像纯纯的饮料。
琉赛亚用毛巾小心擦掉伏罗希吐出来的淤血,眼中闪烁欣喜的光芒:“哦!他没有继续吐了!再稍微稳定一下,就可以灌药了!”
“这具受损严重的身躯和可怜的灵魂,我能感觉得到,被亡龙残魂怨念所追猎的他,持续在黑暗中悲叹和迷失。我给出了信标,但他好像还差一点才能觉察到——这样,艾尔雅大小姐,我希望你来给他喂下药汤,并且呼唤他的神智。”
“好的!萨满先生!”
安妮扶着艾尔雅来到伏罗希的身边,按照图图利的话去做。耐心地,予以呼唤,用勺子一点一点从注入真气后总算张开一点的口腔将药水喂进去,保持上身直立的姿势,至少会极大降低被呛到的几率。花了一些时间,总算将药汤全部喂给了伤患。
琉赛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命保住了,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意识。如果幸运的话,明天早上我们来看结果。”
“明天早晨就可以?”亚历克斯指着伏罗希问。
“因为你就是隔天早晨醒来的,他也是。”琉赛亚瞄了一眼摄政王,他不太希望和对方视线面对面,“炎誓家族另外三位将军稍微慢半拍,是隔日下午。”
既然琉赛亚都这么发话,问题算基本解决,剩下的是观察结果,瑟莉斯拉扭头询问佣兵团的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好了好了,大家放宽心。安妮你们就留下来看护你们的团长,月之圣杯佣兵团其他人需要治疗的话,同样可以跟我们的治疗人员求助。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计划吗?还是打算立刻返回教国再休养?”
“我们……多久能完全恢复呢?”
“理论上一个月才能恢复如初,除非有如神助。”琉赛亚回答到。“如果想要立刻回到战场去报仇,我会阻止您的。”
“摄政王殿下,东线……东线的进军还会继续吗?”
“……为什么问这个。”卡图玛斯心想,你还是伤患,报仇也不需要如此积极。
“我……不甘心。我们还没有,手刃那些恶毒的狼人暗杀者。”
瑟莉斯拉知道银凤家的大小姐是想给弟弟和自己以及佣兵团出一口恶气,被突然袭击这种事任谁心里都会有道坎:“有些腿快的跑了,埋伏你们的,大半已经被我当柴禾点了。现在回去看估计也是森林里的一堆炭块,一丁点的剥皮价值都没有。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我真心希望你们放弃。再怎么,主治医生的话还是要听的哦。”
“灰岚家家主古斯塔沃身为联军指挥,遭遇如此败仗,不仅不选择留下来寻找并集结部队,还率先逃回王都,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气都气饱了。”卡图玛斯也没料到本来比较顺利的双线进军,就算东线缺点战力,理论上应该也有来有回才对,没想到遇到突袭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当即变成一场糟糕的大溃败,问题是居然还能直接开门撤回王都,怎么,还打算放敌人也趁乱进来?!
安妮悲愤地对摄政王诉说到,忍不住拔高了调门:“殿下,那位指挥者最大的过错倒不是这里,突遇洪水,选择紧急撤退、撤退到哪我都认为无可厚非。问题在于,他独断专行,完全不尊重我们的意见,难道我们没有劝过他吗?!”
卡图玛斯当然不会在灰岚主帅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他神情严肃:“详细说说。”
“薄暮高地的侦查,我们佣兵□□出了斥候,灰岚军团也派出了斥候。他们的斥候先一步回来,报告高地无恙,合适进军。而我们的斥候迟迟未归,当时我就有不太好的预感,和艾尔雅团长力劝古斯塔沃阁下再行等等,直至我们的斥候归来,应证情况。那时刚刚中午,天气很好,古斯塔沃阁下认为不会有阻碍行军的气象,于是下令沿着唯一的宽阔山道向高地进发。当先头部队一部分人登上高地时,我的斥候像是惊慌地刚刚摆脱敌人追兵,匆匆忙忙向我们这边飞过来,大嚷着高地上有埋伏。”
月之圣杯佣兵团处在行军的中段位置,甚至连盘山路的山道都还没踏上,从高地自然垂下的悬河原本形成了一道小瀑布,在己方斥候的尖声警告后,突然间,似乎是敌人不愿意再藏着掖着,释放出滚滚隐藏的积蓄水流喷薄而下,将等待前往高地的联军队伍一下子就冲散了。紧接着,天色哗变,乌云在行军的过程中已经很快地接近了薄暮高地下方的森林,暴雨倾盆而至。
在一切陷入混乱之时,不仅是埋伏在高地的敌人,从周边森林缓缓靠近的敌人的小股部队,对松散阵型的联军进行了扰乱式突袭,效果拔群,事倍功半。所有试图开启传送门的魔法师第一时间被空降的狼人蝙蝠骑手袭击,打断施法,并意图精准猎杀。
“到头来,无论是随军的萨满学徒所预告的恶劣天气,还是我们的劝告,古斯塔沃阁下都自负地没有当成一回事。”
“本来身为同盟,而且是雇佣关系,作为佣兵团拿钱办事,我们不应该说雇主的坏话,可是,看看艾尔雅和伏罗希现在这个惨样子,都是那个自负老头子的错!这口气我们忍不下!摄政王殿下,你不知道他在营帐里当着其他两位军团长的面,大声哔哔你和其他人的坏话啊!”卡图玛斯知道,被女人记恨上绝对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现在看来,牧师茵菲尔德一脸气愤至极的表情,估计古斯塔沃背后说的坏话是无论男女听了都会生气的那种……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他都得要听听。
茵菲尔德将自家斥候路过主帅营帐听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叙述给了卡图玛斯听。耐着性子听完,这才明白小肚鸡肠的人是怎么把身边一圈的人以及远在教国的重要人物给得罪完的。
瑟莉斯拉觉得有趣,这是什么情商幽默大赏标准反例:“编排我们这些本国人也就罢了,这张不关风的嘴可怎么敢碎到教皇厅内阁人物身上,还一边好意思雇佣人家的学徒精锐的。”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连与世无争的南境守护者都会被他惹到了吧?”亚历克斯嫌厌地说,“几年前居然还好意思让以他的养女来找我们家,给我提亲,我光听着都觉得荒谬至极,更别说有心情去应付相亲场合。哼,不就是觊觎我们家的龙骑军团吗?自己家有了狮鹫军团还不知满足,妄图逾越默认的规矩。”
一个家族不应该垄断国内一项大型军种(比如空骑部队),因此王室才安排各个军事家族司掌各有特色的小军种。
治疗室里沉默了一会,大家留给摄政王表达意见和态度的时间。
“……我明白了。本想因为与炎誓家的赌约,古斯塔沃·灰岚应该更用心统领军队,以骄人的战绩说话,给其他未参与远征的军团做出表率。前面的仗打得还算可以,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私德也颇为大家所诟病……这些事我都会记下来,远征结束后我会对他做出相应处理,届时会将结果告知诸位。至于他的胡乱指挥的固执己见所造成的损失,我会让他的家族做出赔偿,加入佣兵团报酬的结算中。”
卡图玛斯让人招呼室外等候的卫队长柯克兰进来,有些话他可以当着大家说。
“记录我的决定。”
卫队长似乎早有准备,纸和笔迅速就位。
“第一,停止东线进军。统计三个军团现有归还成员,牺牲和失踪的成员,结算战绩和战利品,战利品能折现的尽快折现,发放抚恤和报酬,并论功行赏。炎誓家族和灰岚家族的赌约按照一开始定的,战争开始后第一周为限,予以公开履行,可以邀请王都的各阶层市民代表作见证。第二,免去古斯塔沃·灰岚东线联合军团主帅职务,监视居住,等候战后调查处理。第三,路德维恩率领的狮鹫军团,暂时编入白虎军团麾下,为其执行空中部队的任务,参与西线进军。第四,按照通用计算冒险者抚恤金的方式计算月之圣杯阵亡成员的抚恤金并发放,以及拨一笔合适的安抚费用给她们,并护送回国。”
“请,请等一下,摄政王殿下!我们,我们能不能加入西线进军!”难说是不是琉赛亚开的药方神速见效,艾尔雅·银凤突然相当大声地对摄政王最后一句决定发表了抗议。
摄政王认为,伤员就该有伤员的样子,佣兵团拿钱办事,没必要为了不是自己国家的战争而冲动到抛头颅、洒热血:“你在说什么梦话,琉赛亚也忠告过你们了。再有三长两短,我跟教皇厅、你们的恩师,可交代不起。”
“可是!我们真的很不甘心!就算余生只能杵拐度日,我也要用拐杖打爆那些狼人的狗头!”
如此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宣言,卡图玛斯光是听了就头疼,身为团长,这位大小姐怎么如此意气用事呢?他向瑟莉斯拉投去求助的眼神,同为女性,能不能帮着劝劝。
双手抄在胸前,瑟莉斯拉狡黠一笑,显然另有想法:“殿下如果真想安抚‘月之圣杯’团的诸位,就不应该现在就送她们回国。”
“为什么?我是为了她们的人身安全。反正东线进军终止,我会催促灰岚家数天内履行剩下的报酬交割。”
“你傻呀?”瑟莉斯拉毫不客气地损到,图图利和亚历克斯他们在旁边看现成的魔女训话,努力忍住笑意盈盈,“中了龙怨诅咒这么大的事,如果我是伊萨克阁下,是教皇厅的任何一位内阁,看到自家招牌佣兵团为了同盟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还大仇未报就被赶回来,谁心里不憋着一股火?”
“就是啊。”亚历克斯小声嘟囔到。旁边的佣兵团成员们跟着点头。
“哪怕艾尔雅小姐到时候不能用拐杖打爆狼人暗杀者的狗头,你都不应该剥夺她们围观敌人的王都被攻陷时,至少在最前排观众席观赏的资格。”
“哈哈,好歹也算精神补偿,对吧,佣兵团的小姐们?”图图利笑着说。
艾尔雅、安妮和茵菲尔德一齐用力点头。
卫队长在等待摄政王变更决定,他清楚,发小应该基本会赞同拉斯特小姐的建议,因为的确合情合理。
“那,第四条变更。考虑到月之圣杯佣兵团的受损情况和恢复进度,以及今后进军的危险系数,暂时编入西线联合军麾下做协助工作,考虑到公允的立场和雇佣关系等等因素,不建议佣兵团直接参与战场上与炎誓军团直接协同作战。”念完之后,卡图玛斯用眼神示意柯克兰,记录到此为止,然后又朝向艾尔雅她们。“如果你们不能接受这份安排,我就会让柯克兰在战绩结算后送你们回国。”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想看着它们吞下失败的苦果,至少在回复恩师的时候,可以不羞愧地答复他——我亲眼见证了教国之敌其一的大溃败,或者灭亡。让伏罗希和大家也能出一口恶气。”艾尔雅·银凤相当坚定地说,就冲自己受的这些痛和苦,来而不往非礼也。
卡图玛斯只想怎么安抚伊萨克的学徒,今后免得求助的时候被人说一打阴阳怪气的风凉话:“那就算意见一致了。西线的指挥官还是老练而狡猾的,至少不会听不进人劝。就这样吧。”
治疗室的事情解决后,卡图玛斯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三位西线的军团长,他们自然觉得帮手多多益善,是古斯塔沃不重视自己的雇佣兵,倒霉也活该。路德维恩接受了摄政王的一顿盘问,本来很紧张和担心自己会在被遣回王都之后和父亲一起接受监视居住的处理,可能是亚历克斯他们正直且说到做到的美言起到了一定作用,摄政王竟然给了灰岚军团下属狮鹫军团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不过摄政王也说的很清楚,无论今后有怎样的战果,都只是补偿东线失利的一部分而已。路德维恩心里还是拎得清,这至少是一次能够挽回一些尊严的继续战斗。运气好的话,还能见证有史以来,拉克索王国军头一次兵临大国王都城下,傲视敌国最后要塞的历史性场面。
等他从指挥部出来,准备给自己的狮鹫部队带去不远处的另一座台地安置,之后再找西线指挥官们协调眼下最急需的军需资源供应,他们也是要休整的。没走几步,发现白骑士就杵在必经的路口,目光似乎是意有所指地锁定了自己,背后感觉,毛毛的。
不论是多心还是确切,路德维恩都礼貌地向对方打了招呼:“白骑士阁下,为何在此处徘徊。”
“敢问路德维恩军团长,是否可以腾出几分钟的空闲。”
“能得到赫赫有名的‘凛冬之锋’的邀请,在下怎敢说没有空呢。”
“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几分钟后,城内某处。
路德维恩没让手下跟来,他有理由相信白骑士没有恶意,就算最差面前这个白骑士是个假货,只要自己被白骑士袭击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都会成为今后一大难以忽视的热议。
“听闻,摄政王给予你们狮鹫军团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是这样的,阁下怎么看?”路德维恩尚不知道白骑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实在是为东线其他将士感到惋惜。”白骑士明显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本应该拥有属于继续争取自己荣耀的机会,银凤家的佣兵团也能继续为教国争光。”
“家父的错误已经酿成了今日的结果,我也无能为力,毕竟,摄政王殿下的决定几乎不可能更改。有一个让我和我的部队能够为这次大失利做出补偿的机会,我已经很感激了。可是,在西线精锐众多的场合下,我和我的狮鹫部队会接受白虎军团的指挥,很难发挥出自己最好的实力……白虎军团主要还是一支陆上部队,外行人是没法领导内行做事的,你指望地上的猫能理解狮鹫在天空盘旋时的感想?”
“是不指望。不过,即便狮鹫军团是灰岚家族的直属军团之一,古斯塔沃阁下似乎也没能发挥出你们的最好的实力。”
路德维恩乍听之下有点点反感,是出于家族的角度,仔细回味又觉得对方说的是客观事实,最近这些年,狮鹫军团的确在战绩上没能比过炎誓家的龙骑军团,所以父亲才那么希望得到对方龙骑军团的指挥和管理权限。再者,父亲的确管得太宽,并未给予自己完全发挥的余地,狮鹫军团在他眼里就像是拴着线的风筝,全部为陆军服务。同样是上阵父子兵,阿塔洛斯·炎誓就给予了亚历克斯·炎誓高度的信任和指挥权力,甚至给予不是家族血裔的外乡人萨列欧委以重任,代理龙骑军团的军务。
话说回来,白骑士不会只是为了这点可有可无的讥讽,才专门来找自己说几句闲话?
“那能怎么办,从军的角度而言,我资历不够;家族的角度而言,我……就算被称为少主,好像也不是铁定的下任家主,家族元老们随时可以扶持新人上来,或者他们自己来替代我。”亲族元老们眼里,不少人都认为路德维恩太过年轻,难当大任。况且掌握家族重权的,除了父亲,至少还有两位叔伯,自己不是绝对的家主之位第一继承人。
“这一点,你倒是没说错。不过,我认为你并不清楚真相。”
“真相?!”
“本来,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对更高一点的家族军队指挥权感兴趣与否。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提到自己游移在下任家主位置边缘的事。让我忍不住有点兴趣想提另外一件事了,我恰巧知道的事。”
路德维恩感到诧异,为什么白骑士会希望自己持有更高一点的家族军队指挥权?他又怎么会知道跟自己家家族相关的某些事情?
隐隐的一种波动感在心中如湖上涟漪般晕开。
“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希望我能掌握更高一点的家族军队指挥权?”
“就凭我亲眼所见东线溃败的惨状——你父亲自负的失误,害得我国的佣兵团,有人失去了性命,有人失去宝贵的一条手臂,那可是原本能拿【常春藤】勋章的魔法师的手,也差点害了恩师所重视的我的同门。因此,我不认为古斯塔沃·灰岚是一个合格且正常的军事指挥者,他在这个位置上待得越久,对你的才能越是抑制,对盟友也没甚好处。精灵们的寿命是人类的一倍以上,他的阴影将笼盖在你的头上相当长久的时间,无论是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对此你可以简单地认为,白骑士代表自己的同门,看不惯他。然而,身为子嗣,你留下来寻找失散的战友,还帮盟友的成员找回了丢失的肢体,比起逃之夭夭的你的父亲,你好歹还是有人性多了,我不讨厌。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为你父亲的过失而受到过多的牵连。”
“好吧,这些个理由合情合理,我表示接受您的说法。那么,您支支吾吾的所谓真相又是什么呢?”
白骑士以相当严肃和郑重的语气缓缓道来,就像是在用现编理由去判决一段亲子关系的死刑并缓刑:“你……并不是古斯塔沃·灰岚的亲生儿子。对,连私生子都不是。”
路德维恩的意识中传来一阵雷霆轰过的残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