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拉斯特》影月之霜殇

81、（八十一）惊弓之鸟

　　如果说前两天薄暮高地附近的雨都只能算绵绵细雨或者毛毛雨，今夜的豪雨可谓倾盆如注。瑟莉斯拉从接过沾满泥渍的当地信物起，就给参加营救的队员每人分发雨衣，发的时候还要解释，私人制作、数量不多，特事特用。毕竟附魔的雨衣，成本多少比普通的雨衣要贵点，普通的雨衣是用软泥（史莱姆）的液体通过特殊药水延展并固化后形成的隔雨效果，附魔雨衣则能够让雨衣周围产生微微暖风，既防止雨水近身，又保持使用者的体温。

　　龙骑士们纷纷小声赞叹，并对亚历克斯耳语，您能不能申请军费给大家都买一套。过去标配的雨衣，那真就是没啥其他功能的质朴的雨衣，而且是只能用一段时间的消耗品。拉斯特小姐拿出来的货绝对是上等品！

　　亚历克斯给了他们当头一盆冷水：想什么皇家马车，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乐意借你们用是你们走运，你们需要保持充沛的体力和良好的精神去营救同袍！

　　薄暮高地附近的暴雨或许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图图利拿出豪雨图腾，简单测试了一下，暂且推断这暴雨可能要下到明天中午，大家就不要抱怨了，先把活人找到，他们可能想方设法在找避雨的地方。这种恶劣的天气，就算能活过暴雨的摧残，失温将是他们最大的考验，不知道灰岚军团这边联合行军的后勤保障到位与否。

　　即便是在北方的夏天，一旦海拔升高，遇到恶劣天气，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会尽快寻找避险场所，然而数万的军队，就算化整为零也……这个时候就特别庆幸，事情的变数算是发生在大约当日，过一晚恐怕问题就大了。

　　最恶劣的状况还在于，头顶不止暴雨在浇熄幸存者心中的希望，时不时的电闪雷鸣亦在警告着山林里并不安全。瑟莉斯拉目睹着头顶白晃晃的警告，心情分外沉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瑟莉斯拉。”图图利开口到，“惊魂难定的士兵们不太敢轻易脱下铠甲，可如果继续穿着，很可能遇到雷击的情形。”

　　“没错，防雷击的中级附魔材料比较稀少，考虑到成本，一般只使用了低阶的降低雷击效果的附魔，保证士兵不会被雷击一击即死，有治疗的余地。”亚历克斯解释到，“我们龙骑军团至少保证了中级的防雷附魔，毕竟我们很容易遇到敌方使用雷击魔法攻击的情形。”

　　“那就是摄政王他们的不是了。”难得瑟莉斯拉没有带着严厉批评的语气斥责，“既然决定了要远征，给士兵最好的保障是他理所应当的职责，费点钱就费点钱，人命是最重要的。还是说他对于这次远征本来并不抱能够特别深入敌方腹地的希望？”

　　“说实话，能打到虹云台地就已经符合领导层‘狠狠教训’敌人的预期了。这还是在有你加入的情况下，毕竟少数几人的加入就能打到王都……殿下他想过，却又不敢轻易付诸实施。越是接近格塞特，地形和气候条件就越是糟糕，对于我们这些低海拔地区来的人而言，别说极端气象条件，光是缺氧就足够我们的将士从精神上打退堂鼓。”亚历克斯继续说到，关于王都格塞特附近的地理实况，恶魔斥候凯茵和格斯在报告书和报告会上已经分析得相当生动，军事管理层对此有相当的认识……但他们，大家，也渴望胜利太久，对于北方野蛮的劫掠者有着咬牙切齿的痛恨，所以又很奢望要打下格塞特。总而言之，这场远征在军备方面，难免是有些仓促的，刚才出发前还听王室的监军官说起，正在寻找全国各地能出让S级魔石核心的货源。

　　瑟莉斯拉瞄了一眼白骑士，心想难道他是回去……？

　　似乎心有灵犀地感应到对方的疑问，白骑士嗯地点了点头。

　　她决定不问究竟卖了多少钱，以守护者的性格，就算卖，价格多半也是打骨折的优惠……它对这个国家的态度是真的很好。

　　没过一会，他们遇到了第一波疑似溃兵的灰岚军团的队伍。

　　图图利让他们别着急过去，是不是真的友军还需要谨慎判断。
　　“利用此刻拉克索王国军的心理，敌人但凡擅长一点伪装和幻象，在这夜晚能见度低的情况下，保不准就是一波埋伏。东线联合军团吃的亏还不够多么。”

　　这句话警醒了救人心切亚历克斯，龙骑将指示手下的龙骑魔导师，首先吸引对方注意，然后在黑暗中用魔法显示拉克索王国军队的特殊“旗语”，等待对方回应。

　　对方迅速作出了应答的旗语，并在旗语中询问来着是什么军团的。

　　“龙骑军团？龙骑军团怎么会在这里？！我在做梦吗……呸，怎么可能是梦！亚历克斯！是你的部队吗！”

　　“擦！这个声音，怎么恰巧是路德维恩！”听到对面急躁且高昂的呼喊，声音还贼熟悉，亚历克斯简直想爆粗口，介于有点嫌弃和十分庆幸之间，“混蛋，真的是你吗！”

　　“哈！不是我还能是鬼吗！我还没到死神卡尔玛大人那里去报到！就算私怨你也别想我太早就死！”

　　若是平时，灰岚家的少主断然不会用这种粗人的口气和他人说话，可是这会，被暴雨淋得本来差点没脾气的路德维恩，见到他知道足以信任的人突然天降到面前，心里其实既高兴又气愤，气愤这家伙为什么没能早点来。心里也清楚没法怪人家，人家在遥远而艰难的西线，能在这种非常困窘的情况下摸黑来找对人已经是女神庇佑。只可惜，要是再来早一点就好了。

　　路德维恩心中酸楚，倒也没有怨天尤人，他深知这次大溃败是因为父亲的过于自信所致，自己没能劝得动顽固的他，现在连累自己的狮鹫军团也没得好日子过。狮鹫的羽毛被淋湿了，它们的情绪和饲主骑手们一样低落，频繁的惊雷使得它们难以抑制地发抖，没有向马儿那样特别容易受惊，已经是这些生物的精神极限和素质所在。

　　被问及路德维恩的狮鹫军团怎么没有及时撤退，灰岚家的少主指着自己的狮鹫掷地有声地回答：“就算洪水滔天，我的狮鹫军团还能飞！还能继续搜救友军！换做是你，亚历克斯！你会带着龙骑军团夹着尾巴丢下你的同袍滚回王都吗！问的什么傻话！我的队伍里还有一名高阶魔导师能开门到巨龙平原的驻地，就算没法直接送回那么远的王都，我至少可以把找到的每一批人都送回安全的地方！”

　　瑟莉斯拉笑嘻嘻地听着对话，嘱告亚历克斯的确少说点这种废话，火上浇油不是？戳人伤疤不合时宜哟。

　　亚历克斯有些惭愧地表示了抱歉，现在希望能进行联合搜寻。

　　“有你们帮忙肯定是好事，但我们合流的话……会不会分散更好些？因为肯定有更多的人急待救援。艾切王国的狼人刺杀者正趁着夜色试图变装袭击我们，我的队伍有几个士兵都没抵得住他们暗影步的袭击。”

　　“那就更不能分散了啊！”亚历克斯都想掰开对方脑袋看看这自相矛盾的逻辑是怎么诞生的，人在极端情况和环境下逻辑出点毛病不奇怪，可这时肯定是人多力量大，稳妥得多，何况队伍里这多么比自己还强的大佬压阵。“我们已经大概掌握了散落人群的情况，你跟着我们走，不会让你走冤枉路的！”

　　“什么！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寻到所有溃兵的位置？看到亚历克斯身后杵着的三位大佬（治疗者被忽视了），路德维恩知道自己这份感叹有些多余，“我知道了，只要能找回更多的失散者就行。父亲大人的失误，我必须弥补。”

　　依照瑟莉斯拉的指引，散落在森林里不安的东线联合军团的士兵们逐群被找到，无一不是全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有些受伤的人特别虚弱，他们试图生火，都找不到一块干柴，一片干树叶和一根干松针，幸运一点的，还能在岩石的遮蔽处保证自己不被淋得浇湿，聚拢在魔导师身边的人，还能得到魔法生火的烤火待遇，然而，在没有找到更多的不会魔法的士兵前，魔法师也不敢轻易离开，而必须要有士兵和骑士守卫掌握唯一返程手段的人。

　　多的不说，先把找到的人都通过传送门带回去，愿意留下继续搜救的就跟上来，在瑟莉斯拉清晰的指引下，搜救变得容易许多，或者说至少不如想象中的艰难。失散的拉克索王国军东线部队将士，在看到自家部队的标志时都很激动，排除少部分受了袭击的人犹如惊弓之鸟，沟通证实上花了点时间，其他都算不得困难，这让搜救队伍的信心大增。

　　白骑士全程少言寡语，与其他人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怎么了？感觉心情有点恶劣的样子。”

　　他对于瑟莉斯拉能觉察出自己心情恶劣小有惊讶，戴着头盔连表情都没有，自己的心情是大写到那么明显的程度吗？

　　“关于银凤姐弟和他们的佣兵团，我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瑟莉斯拉纳闷，你们又不是真正的同门，连这样的第六感都能有？
　　“为什么这么说？”

　　白骑士放低了声音：“我与伊萨亚斯的牵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某种意义上，它的学徒，我有义务去照顾。”

　　感叹着你们的友谊如此真挚令人羡慕，瑟莉斯拉用魔法绘制出机械星仆斯黛拉所呈现给她的画面，剩下的聚落还有三处的样子，搜救就可以告一段落：“既然如此，我们下一处就优先去寻找她们。”

　　“好。”

　　将目标告知路德维恩，灰岚家的少主也痛快地赞成：“天快亮了都还没找到。她们要是折在这里，我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教国交代。”

　　“会不会已经回去了？月之圣杯佣兵团里有魔法师。”琉赛亚问到。

　　路德维恩摇头，觉得没那么轻松：“在刚才搜索的路途中，我们捡到了几样佣兵团的武器和旗帜，还在地上发现了打斗过的痕迹和湿滑的脚印。极有可能佣兵团向我们搜索的这个方向暂时撤退了。而且……说不定他们遭到了在高地袭击我们的那只狼人部队的埋伏或者突袭。”

　　瑟莉斯拉让白骑士用他的直觉选择。

　　白骑士选中了某一处。
　　“这里，很奇怪，差不多是圆形的形状，根据等高线所示，应该是个小山包，大约二十人聚集在小山包的中心地点。在最外层的最低等高线外面，有大约数百人的部队分散在东西两侧。你们觉得，会不会是被包围的状况？”

　　图图利搓了搓獠牙上的黄金环饰，赞同白骑士的说法：“这么大的雨，人不可能还在山坡上，那么只可能是在山洞中。然而外面两处却聚集了怎么也不肯进去躲雨的家伙，是不是打算埋伏躲在里面的人，等天亮，里面的人最疲惫时发动攻击，或者等里面的人因为出去探查情况，再杀个措手不及？”

　　瑟莉斯拉询问斯黛拉时间，斯黛拉说，马上就要到凌晨四点，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多小时。

　　“还有一个多小时，啧。大家，打起精神，走吧。”她发号施令到。

　　在朝目的地行进的过程中，突然有位狮鹫军团的骑士，急匆匆捧着一条血迹几乎被暴雨冲掉的断臂一路小跑到路德维恩和亚历克斯他们面前：“路德维恩大人，我的狮鹫在一棵树下发现了这条断臂！”

　　“拿过来。”没有任何忌惮，路德维恩和亚历克斯他们很是重视这条线索。

　　很明显，是一位女性的右前臂，连同法袍的袖子一同被切口整齐地砍断，手臂上有银质的增强魔法效果的特殊腕饰，手指的食指上还有一枚银质的绿宝石戒指，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或许是天色已晚，竟然没有人贪图这条手臂上值钱的物件。

　　“我想想……”路德维恩飞快回忆，月之圣杯佣兵团参战的不过也就二十来人，他基本能分得清谁是谁什么职务，“是年轻的人族魔法师-安妮·劳伦特，在团里相当优秀的魔法辅助者，据说差一点就能拿教国去年的【常春藤】勋章，负责团里传送门相关事务。”

　　“断人退路，目标还蛮清晰的。”瑟莉斯拉盯着那条手臂，觉得有些可惜。她还记得这个名字，以及其人。在几年前魔女论坛上见过的年轻后辈，抱着一本自己上年度出的小说设定集特地跑来请求作者签名，还送过手作小说中宠物角色手办的姑娘。不论是从魔女会同仕的角度，还是作为作者与读者的关系，瑟莉斯拉感叹着世界真小，缘分如此弯弯绕绕，最终哪里都能遇到。“如果你们都觉得瘆得慌，这条手臂我先保管了。”

　　“能接回来吗……我是说，至少不希望人家带着这条断臂回教国去想办法，我担心那会激怒伊萨克阁下，还有教皇厅。”

　　“灰岚家的当主，你的父亲，在贸然指挥进攻的时候，可曾考虑过这些？！”这句话一下子就点燃了憋在白骑士心头的怒火。

　　凛冽的指责伴随他极其严肃的声音，透出相当明显的精神威压，给在场的人施加了不小的压力，就连狮鹫都有所反应，瑟缩地低下了头。瑟莉斯拉暗自揣测，这人心情的爆点终于炸了。

　　“……是家父的错。灰岚家一定会对此承担应该的责任，还有奉上应有的赔偿。”

　　“你的话倒是还算中听，不知道灰岚家的家主又会是什么反应。总之，我先记下了。”

　　在场人的心里纷纷发出“哇啊”的感叹，被白骑士这样恐怖的“凛冬之锋”记下了梁子，可有得秋后帐算了。

　　在靠近那个疑似有洞穴的小山包的过程中，埋伏着的狼人暗杀者队伍果然躁动了起来。
　　“是拉克索王国的救援队？阻止他们！”

　　兴许这只暗杀者队伍是艾切王国的该兵种中的精锐，骁勇善战，适应绝大部分恶劣环境，遇到敌人，就算是强者也有胆硬刚，它们从树上和灌木丛里扑出来，像极了一蹦三尺高的蚂蚱。

　　然而，瑟莉斯拉早就知道它们埋伏的位置，并且知道它们一定会拼命阻拦。可惜，这些家伙找错了对手。

　　琉赛亚吟唱星愿圣言，为方圆一定范围内的友军提供更高的防御力；图图利插下狂风图腾，为友军提供更灵活的机动能力；瑟莉斯拉则是脚踩战争光环，为救援部队提供攻击增益，并严令亚历克斯不得恋战，必须守护好身为治愈者的琉赛亚。

　　从对方来势汹汹且目标很集中这点来看，狼人暗杀者们似乎最优先攻击拿着法杖或者有法系服饰特征的人，它们用狼人语大声嚷嚷着“先废掉那个女法师”，显然瑟莉斯拉成为了集火目标。

　　瑟莉斯拉同时开启了“龙视”，谨防对方有特别的道具或者特殊武器针对己方，其中朝自己扑过来的两个狼人手上，那两对亮晃晃的曲刃匕首，上面则萦绕着十分不详的紫色气息——那是只有在开启鉴定技能的人眼里才会看到的危险警示。

　　意识到危险，她不禁为身后的人倒抽一口凉气。

　　“琉赛亚，圣光护盾结界！立刻！所有人退进护盾里不要乱动！”瑟莉斯拉的怒喝犹如划破黑暗的一束晨光，不仅让琉赛亚吓了一跳，也让友军精神一抖，炎誓家族这边的龙骑士都懂，拉斯特小姐的警告第一时间要身体和心灵作出顺从的反应，否则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

　　灰岚家狮鹫军团的将士们倒也不是傻瓜，在这种情况下相信大佬的警告总比自信过剩要好。当琉赛亚的圣光护盾被召唤出来，他们都以最快速度确保自己第一时间存在于安全范围内。

　　“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要踏出护盾结界！当缩头乌龟也好！爱惜你们自己的性命！”

　　路德维恩惊疑地扭头看向极为信任拉斯特的亚历克斯他们，亚历克斯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只知道遵守是一定没错的。

　　“那匕首上的附魔，是‘龙怨’。”图图利给了他们确切答案，“别说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和琉赛亚顿时脸色惨白。

　　龙骑将甚至不愿意去回忆那噩梦般度日如年的几天——他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却又没能立刻死去，亡龙怨念不仅蚕食他健康的□□，甚至打算一口一口啃掉他的灵魂来填饱饥饿，一边啃食一边下着怨毒的诅咒；还要在清醒和昏迷中徘徊，看着父亲和兄长不得干的泪痕和断线的泪珠，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痛快死掉，给与家人的折磨会少一点；龙怨会传染给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因此家人甚至不能触碰自己。琉赛亚用龙血石救活自己时，以活化的龙血安抚了亡龙的怨念，给与亡龙残魂去往冥界的“路费/代价”，才将自己从彻底消亡的边缘救了回来。

　　生不如死是那段浑噩时光所有的定义。
　　至于被拯救的记忆，永远不会忘掉。

　　“那姐姐她？！她不怕龙怨的吗！”能治愈龙怨的琉赛亚自然清楚中了龙怨的后果，吓得头皮发麻。

　　“就算真的怕，你还有龙血石。何况她不怕，一个人的出列也是为了更多人的存活。放宽心，我会给予她我所有的辅助。”说着，图图利召唤了一大堆的图腾，有大家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夸张到像是铺开地摊。“这阵势好像夸张了些……算了。”

　　“老爷子，有必要吗，你在小瞧我？”瑟莉斯拉没有回头，一堆的增益她已经感受到了，“对付这些家伙，我可以点着这片还在下雨的森林！”

　　“既然你有这份自信，那我只留四个好了，加油，搞快点，还等着救人呢。”

　　“看我的！”瑟莉斯拉收起法杖，在捏成拳头的掌心里把持八颗可疑的球形晶状体，直接跟冲上来的狼人暗杀者正面对撞。对方的匕首根本刺不穿她的法师护盾，反而被瑟莉斯拉用拳背给拍翻。翻倒在地的狼人不至于即死，确也一时半会可能因为脑震荡而没法起身，那被冲撞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扑面而来。

　　持有龙怨附魔匕首的为首二人被打翻之后，其他狼人扯过视觉帷幕，潜入暗影，准备使用暗影步慢慢跟这个自负的法师进行试探。瑟莉斯拉却没有这个心思，她打算点燃这片潜伏着敌人的森林，作为新一天最初的朝霞。

　　焚林之火，碎噬之炎，
　　以我的愠怒为食，
　　烧尽眼前一切阴影与恶徒，
　　降下天罚！

　　孵化吧，不死鸟的涅槃仪式！

　　从球形晶状体中燃起橙红的火焰，八只不死鸟自球体中诞生的盘旋火焰中孵化，朝着一众狼人暗杀者隐匿的树林扑去。不死鸟的羽翼和萦绕它们身躯的火星所及之处，被暴雨洗礼到透彻的树木杂草竟然一触即燃！暗杀者们纷纷惊骇，这是什么幻觉！下一秒，滚滚骇浪所形成的高温贴近毛发和皮肤，似乎又在警告着眼睛看到的必定就是真实。任谁都会在逼真的幻象和恐吓的真实之间犹豫数秒，但暗杀者们不同，会充分考量保存性命的重要性。

　　瑟莉斯拉的举动让暗影中的狼人暗杀者惊讶万分，这个法师居然真的试图点燃整个林子，这是要干什么？当真打算把这片森林全部都烧毁吗？这是什么样的疯狂啊？一瞬间狼人暗杀者们不敢再有任何的轻举妄动，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的话，肯定会和森林一起遭殃。

　　“撤退！执行第二计划！”在森林燃烧的噼啪声中，白骑士偶然听到一声用狼人语高声叫嚷的指令。

　　“不好，这些家伙要狗急跳墙了……我离开一下。”打完招呼，他像离弦的箭一样，擅自冲了出去。

　　没人会试图阻拦他。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声万事小心，白骑士迅捷的身影就消失在燃起熊熊火光的森林中，似乎并不畏惧这可怖的焚林之焰。瑟莉斯拉知道这人有着炎系元素领主的加护，自己这点法术对他意义……不是特别大。尽管如此，她还是指示不死鸟之焰给白骑士稍微让个道。

　　幸好我能指示和精确控制这些火焰焚烧的范围。

　　瑟莉斯拉一边这么想，一边领会到了白骑士的意图，他是在担心着山洞另一侧潜伏的狼人们恐怕要狗急跳墙，遂命令焚林之焰跟上白骑士的脚步。

　　我会负责帮你解决或者逼退一部分的暗杀者，你得堵在它们蹲守的另一个洞口杀干净。
　　通过斯黛拉的传达，这份讯息传递给了前进中的白骑士。

　　我明白了，一个都不会漏掉。

　　图图利非常小心地将附魔了“龙怨”诅咒的两对匕首收进一看就附有诸多封魔符文的、长到可以装下一柄剑的长盒子里，同时指挥人手，别只是愣着：“来人，把它俩捆了。这可是重要的人证，日后可能是要交给教国处理的。”

　　不论是龙骑军团还是狮鹫军团，士兵们一拥而上，迅速服从这道指令，哪怕不是指挥官亲自下达。

　　两个被瑟莉斯拉双拳拍翻的狼人暗杀者似乎还难以从脑震荡的状态中清醒，或许力道再重一些，即便头骨不碎，大脑也会严重受损。图图利理解瑟莉斯拉的意思，留点活口回去好当证据，交给教国处理也算让教国出一口恶气。这么说的话，山洞里面的人很可能……

　　高阶萨满皱紧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琉赛亚——心想着这次多半要破费了。

　　大约十五分钟后，斯黛拉监控所有可疑的红点都渐渐消失或者是逃离，瑟莉斯拉控制火焰形成环形的焰墙，抵挡住还对目标山洞有不轨图谋的敌人尝试靠近。如果敌人识相的话，就应该明智地放弃此处目标，滚回去报信。

　　“琉赛亚，够了，我们准备突入山洞。”瑟莉斯拉指示琉赛亚可以撤去护盾结界。“不过，我能感觉得到，山洞里面是有同为圣光属性的护盾结界在维持着，所以狼人们才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耐心地等待天亮。困在山洞里面的人总会试图出去侦查情况或者寻求救援。届时，他们就可以针对落单的佣兵团成员下手，各种利用。”

　　留一部分士兵在外等待，瑟莉斯拉一行开始深入山洞，曲折大概一百多米后，的确见到了由圣光之力拱卫的结界。救援者们纷纷露出希望和欣慰的笑容，这证明他们至少还有守卫自身并等待救援的能力。虽然在有着机械星仆侦查的瑟莉斯拉看来，只要斯黛拉能侦测到的红点就是活着，黯淡下去就是死亡——她一直关注着其中一个介于猩红与暗红之间微微闪烁的人物，这意味着对方在生死线上徘徊，而且极有可能是“龙怨”的受害者。

　　路德维恩和亚历克斯开始向里面喊话，通报自己的身份，然而，对方却很难相信他们是真的救援队。

　　“那些狼人也是这么说的！”
　　“拉克索的军队明明抛弃了我们！”
　　“你们的统帅根本没有尊重过作为盟友的我们！”

　　从不太透明的结界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埋怨和愤恨，让亚历克斯忍不住质问路德维恩，你家老父亲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路德维恩相当无奈，他甚至忍不住怀疑，那个老头活着一天，自己就得给他收拾一天都烂摊子。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灰岚家售后服务专员吗？！

　　“不如先把他们劝出来，你迟早能听到控诉最激烈的版本。”路德维恩都快放弃为家族辩解的立场了。

　　瑟莉斯拉担忧着里面伤员的情况……这本不应该是她劳心费神的事，习惯和本能却鼓动着她尽快采取行动。她大踏步朝结界边缘跨了两步：“都给我安静！安妮，安妮·劳伦特在吗！我是魔女会的瑟莉斯拉·拉斯特！”

　　“什么！拉斯特太太？！这，这怎么可能！您，您不是在遥远的西线吗？真的是您？！”里面传出一声高亢且惊喜的尖叫，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和语调。

　　瑟莉斯拉从道具栏里掏出当初安妮送自己的手作手办：“结界开条缝，你应该认得你自己送给我的礼物。”

　　结界非常小心谨慎地开了一条只合适塞入手办的缝，一个被安置在凝固透明软泥保护盒的可爱动物手办被送了进来，在地上滚了两转，安妮用自己还存在的那只手撑住地面站起来，疯狂地扑向那东西，险些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

　　是真的，是自己送的——她反复查看底座和手办本身。但这作为证明还不够完全……谨慎的安妮如是想。“请给我一份您的签名，随便签在什么载体上都好。”

　　瑟莉斯拉稍微想了想，签在了曾经弗里奥特别中意的那本新书上，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买没买，即便买到的，也不是作者签名的版本。遂在新书上签名，透过缝隙丢了进去。

　　“啊啊……真的是！”令读者信服的证据在手，安妮赶紧让同伴撤去结界，在撤去结界的瞬间，激动得泪水横飞地朝瑟莉斯拉扑过去，“拉斯特太太！我一直期盼着您能来啊啊！！”

　　安妮试图拥抱令她敬仰的小说作者，却有一只胳膊怎么也没法遂愿，瑟莉斯拉怜惜地回抱了她，拍拍后背让她先冷静，我们来了，你们不用再担惊受怕。即便如此，安妮还是花了半分多钟才抑制情绪，并为自己空荡荡的半条胳膊感到一丝尴尬。

　　“简述一下现状，安妮。捡重点的说。”

　　“推测阵亡三人，其余的团员都抱团很紧，而且都在这里了……基本幸存，但是——伏罗希的状况很糟，推测是‘龙怨’的咒伤所致，本来我们力劝艾尔雅团长不要去触碰伏罗希，但是她不会抛下她的义弟。”安妮欲言又止，让人大概能猜得出没有明说的内容大致是什么。

　　“不是说没有血缘？”

　　“并非，远亲多少还是有血缘的。”

　　“你们为什么不撤离？”

　　“我们团里有三位司掌传送门的成员，我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位没能跟上我们，其中一位确认在我们撤退途中被暗杀者杀害了，另外一位估计也凶多吉少。而且，我……”安妮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显得非常自卑，“我断掉的手臂，多半也找不回来了……没有双手，我无法释放传送门为大家逃离……很多人都因为埋伏而受伤，撤退到这里已经是实属无奈。而且，无法释放存量一半以上的法术，我很可能已经无法重返魔女会。”

　　“大概明白了，银凤姐弟呢？”揣了对方一条断臂的瑟莉斯拉觉得这些都是小事情，有家养牧师在，问题不大。

　　“在稍微深处的里面一点，团长她不肯离开伏罗希，我们无法有效救治，也无法安慰她，只能等待天亮之后的外出求援。虽然还有茵菲尔德在维持住伏罗希的生命体征，但龙怨中了必死无疑，如果想要伏罗希活下来，必须立刻回到教国，请求伊萨克阁下觐见教皇……”

　　“带路。”

　　艾尔雅·银凤的眼中毫无光芒，她丝毫不介意盔甲的重量，紧紧地抱着弟弟的上半身，依靠在凹凸不平的坚硬岩壁上，即便是团里第一的治疗者掌心所散发出的圣光也无法唤醒她眼中的神采。瑟莉斯拉看得出，那是一种或许认清了命运的绝望。

　　“一般而言，教皇权杖上的龙血石，按照盟国约定，只能用来救助同盟阵线中非常重要的王族。从盟约至今，只在这个方面使用过三次。”亚历克斯目睹十分眼熟的一幕——因为他也亲眼见过炎誓家族中其他将领中过这恶毒的诅咒，当时看到他们都惨状就会立刻回忆起自己遭受的磨难，没想到今日还要目睹盟友身遭此劫。龙骑将心中相当悲痛，他不禁想到龙血石，况且，琉赛亚恰巧在这里。“从战争的历史而言，至多，也只救过教会大主教这般级别的重要人物。从最初到现在，龙血石已经被消耗了三分之一了。”

　　炎誓家族曾经打算为了亚历克斯去恳求教国的教皇，然而他们是非常幸运的，在半路遇到了琉赛亚不请自来。

　　亚历克斯沉重的叙述，让原本因为绝望而麻木的艾尔雅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银凤家族在教国也算是第三富有的大家族，拥有属于自己的世袭领地，无论是财富和权势，他们都有。但如果为了一个旁系远亲的孩子去请求教皇用龙血石来拯救，这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是自己也被传染了这份诅咒呢？救一个人也是救，或许师傅还能恳求教皇陛下……

　　“琉赛亚，中了龙怨死去的人，还能复活吗？”瑟莉斯拉扭头询问学徒。

　　“我，我咨询过死神卡尔玛大人的信徒……得到的回答是，如果能奉上令亡龙残魂安息的祭品，也不是不可以……复活。”

　　说来说去都还是绕不开“龙血石”，目前这是已知能平息“龙怨”的唯一途径。
　　与其在死后复活，不如在活着的时候抢救，还省点事，对幸存者也免去死亡复活的“惩罚”。

　　亚历克斯有些紧张地研读着眼下的气氛，瑟莉斯拉凝视着姐弟俩的忐忑目光透露着纠结，她肯定在考虑要不要用琉赛亚手里的龙血石来救……看看艾尔雅的脸，龙怨所带来的特征之一——极度不祥的淤血色龙鳞纹已经爬上了她的半张脸，想必是悲伤压过了痛楚，她才没有明显地表现出难以忍受。而琉赛亚手里的龙血石，刚好只够两人份。

　　路德维恩同样谨慎地用目光的余光扫视着周围人们的反应，他十分清楚，如果这个红发女人大发慈悲，指示琉赛亚用手里仅剩的龙血石救了银凤家姐弟，她可以得到教国这边给予的莫大名誉和丰厚酬谢，说不定教皇厅还会特别嘉奖，破例给予教会内部贤者的称号；但若真的这么做，炎誓家族和拉克索王室将失去自有的龙血石的后盾，今后的战斗将不再保有最终救济手段，以后也会更加依赖教国。

　　亚历克斯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会因为家族利益和国家利益而出手阻止吗？这个杀伐果断的魔女会狠心拒绝，转而开启传送门将姐弟俩送回教国，自行想办法？

　　龙骑将没有说话，从他握紧的拳头和呼之欲出的话语，悲愤且同情的表情，看得出他很想劝拉斯特允许琉赛亚使用龙血石救人，然而他不可能忘记家族利益和国家利益，轻易说出那样的话。内心激烈的矛盾冲突，简直快要撕裂他因为同情和感同身受而被折磨的心。

　　琉赛亚同样握紧法杖，时不时仰头悄悄观察瑟莉斯拉的表情，只要姐姐一声令下，龙血石将为她的意志所决定。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似乎看出拉克索王国救援队的无能为力，安妮遗憾地请求：“您能来解救我们免于暗杀者的围困和袭击，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请将我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会立刻折返回国。”

　　“她们俩会怎样？你能确定，教皇会愿意使用权杖上的龙血石，来拯救两位并不是国家重要将领或者重臣的人吗？”

　　“……或许，这要取决于伊萨克阁下是否特别执着了。”安妮的眼神有些闪躲，没有说出来的话是，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的优秀学徒可不止她俩，目前还没有人能享有这个待遇。

　　路德维恩很想提琉赛亚手里的龙血石还能救两个人，可被亚历克斯狠狠瞪了回去，龙骑将从背后揪住路德维恩的斗篷，低声警告他安分一点，别乱说话。否则，摄政王面前，自己一定会乱说一堆的话。

　　亚历克斯对于灰岚家的憎恨有着充分的理由，这个脾气好的人发起狠来，路德维恩估计也不好为父亲那边辩护，只能闭嘴乖乖看着。这里的局势若果不识时务地随便搅和，自己到时候还要惹摄政王面前的红人生气，那绝对会各种意义地吃不了兜着走。

　　该怎么办最好，把他们就这样礼送回去真的合适吗？教国那边会怎么看待两国同盟呢？救她俩不是不可以，炎誓家族和小王子又要在耳边抱怨多久？

　　瑟莉斯拉正在烦扰着，白骑士从山洞通道的另一端走了进来：“已经确认，再也没有狼人暗杀者敢于靠近这里。”

　　白骑士看着山洞里一群人愁眉苦脸地凝视着角落的银凤家姐弟俩，再多看一眼，当即明白了两人已经身中龙怨的咒伤，这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症状的表现，以前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过。这么一说，刚才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教国的佣兵们看到伊萨克的另一位学徒到来，激动地几乎要围住他，恳求他能不能想想办法，恳求白骑士以他莫大的功绩，请求伊萨克阁下去觐见教皇陛下，求教皇施予恩惠，务必救救团长姐弟俩。

　　白骑士直接询问安妮，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安妮她们无底气地垂下头，没法回答。谁又能保证，教皇陛下一定会看在伊萨克阁下的面子上额外开恩？破例之后，今后中了龙怨的人，每个人都去请求教皇开恩，耗尽迦迪亚王国的底牌，那要如何是好？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个口子……恐怕开不得。

　　这也是让艾尔雅感到特别绝望的地方，周围的人们这不乐观的反应几乎注定了即便是恩师的请求……至多，极限的结果是救回自己，而伏罗希注定会被牺牲掉。

　　“拜托，带我们回去就行……白骑士。只要还能活着见到师傅和家人一面，我们姐弟俩，就知足了。伏罗希，一定可以睁开眼再看一看……”艾尔雅有气无力，且哽咽地说。

　　有关自家失踪的那对学徒的记忆在白骑士脑海中闪过，令他的心感到刺痛。彼时他不在龙眠回廊附近，事后去寻找也毫无头绪和踪迹。时至今日，看着碧莉卡就会想到她的父母，无法放弃继续寻找追查他们下落的任何方法。然而此时此刻，银凤姐弟俩身中的诅咒还不是彻底的无药可救！众人所纠结的凡世盟约、利益考量，才是勒住两人性命的行刑绞索！

　　“不要放弃希望，银凤家的大小姐。比起被盟约束缚抉择的教皇……”

　　白骑士缓步走到了瑟莉斯拉面前，向她单膝缓缓跪下，以郑重的骑士之礼，低头请求：“……瑟莉斯拉，拜托你。”

　　众皆愕然，静默地缓了数十秒，他们又认为，这不应该感到过分惊讶。

　　或许真的令人费解的，只在于，星愿教会的圣骑士，强大而冷酷的“凛冬之锋”，会向一位无职无名的魔女低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