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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如意 ...

  •   标本室里弥漫着刺鼻的福尔马林的气味。里面光线暗淡,因为打着空调的缘故,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冷凉感。

      阴森森的骷髅架子站在陆封和江澈的身后,规规矩矩地站得很挺拔。

      它身后的第三排第二列的玻璃柜里放着一个女人头,五官周正,笑语盈盈,皮肤被泡得很白,嘴唇红得像血一样,露出白白的牙齿。那女人头有着标致的双眼皮,笑起来很美,看得出生前很漂亮。

      她的眼睛和口腔里吊上了线,看起来是笑着的。那两只黑白颠倒迷糊的瞳孔正对着闯入标本室的两位侵入者。

      而与她的眼睛里微型摄像头相连接的另一端,发着蓝光的显示屏爬着白色攀爬如蛇的乱码。监控的画面被分解成一帧一帧的图片,向着全国各地不同的角落散发出去。

      被上头经理臭骂一顿的哈着腰听训的单眼皮员工低头浅笑地看了一眼手机里的信息——

      高档餐厅里正与美人约会的公子哥含情脉脉地如看情人一般凝视手机里突然冒出的乱码——

      实验楼里熬着熊猫眼赶教授布置的实验作业的男学生看到消息一蹦三尺高——

      港头大桥上站着吹风的衣着成熟的女人咬着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轻描淡写地输入三个“S”——

      …………

      一个个寻常的地方,不足为奇的人与景,光明正大立着暗网上通缉的项上人头。

      每一个将生命置于危险体系上享受自由利益的“饲命鬼”,张牙舞爪地欢迎这则预告新成员加入的消息——

      “New fox has emerged,ready to take its place.”

      “新狐狸已出现,准备替代。”

      江澈沉默不语地抵着腮,双目平静地看着那个笑如花的女人头。

      “真好,今晚真是一个良宵美景夜,既有105先生烧肝相陪,又有万千人体标本衬景作乐,可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陆封死亡微笑道。

      “想开点,上班了门就开了,还有六个多小时。”江澈说。

      “江澈,你这么说话怎么活到这么大的?”陆封忍无可忍地问。

      “你……”江澈停顿了一下,又笑道,“你也就生气的时候叫我的名字。”

      陆封“哼”一声:“你不也没好好叫过我的名字,我们彼此彼此。”

      “陆封……”江澈的声音近在咫尺,有些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耳面发痒。

      陆封闭了嘴,偏了偏头,没想搭理他。

      “陆封……”

      “干嘛?”陆封咬了下唇角,回过头抬眼瞥过去,瞥过了头,瞥到了那双阴森森的眼睛。

      “那个女人在看着我们。”

      刹那间,标本室里的空气有些凝固。

      陆封绷着脸转回头去,不爽地说道:“你好无聊啊105先生,我已经过了怕鬼的年纪了。”

      江澈“哦”了然一声,瞧过陆封僵硬的脸,他弯起嘴角补道:“那你僵硬什么?”

      陆封不想吭声了,他再理江澈他就是狗。

      对方非常欠揍地轻笑一声。

      一旦没人说话,死寂的感觉顿时突兀出来,凉嗖嗖的空气触感爬上人的后背和颈骨。

      沉默片刻,陆狗不咸不淡开口说道:“你还是说点话吧,不然我老以为你人死我背上了。”

      “我背后站着个完整的骷髅架子,你要看看吗?”江澈问。

      看个屁。你死不死?

      陆封心想。

      “那天在‘宋字记’里取走那包毒品的人,你知道是谁吗?”陆封问。

      背后的人动了一下,说道:“一个男的,不认识。”

      “看清楚脸了吗?”

      “没有。”

      “你所藏的位置和取毒品的位置,江澈,你走后那个矮柜子我钻过。”陆封将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冷冷地说,“江澈,你说我不信任你,你不是也不信任我吗?”

      身后人沉吟几秒,回道:“这跟信任无关,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对,我们没熟到推心置腹的程度。”陆封说。

      陆封能感受到身后人在看他,那种强烈的视线让陆封感到很不自在。他微微侧着身子,闷声说道:“你转过身去。”

      江澈挑眉:“你让我对着那两张脸?”

      陆封眼神又顺着这话飘到了那张骷髅脸和玻璃柜里的女人脸,本来莫名其妙不太爽的心情去了一大半。

      “随你的便。”陆封垂下视线,默然仔细去想这次无由头生气的原因。

      自从和江澈这个人,他怎是控制不住自己发火。那种见到他后熟悉又疏离的感觉让他很烦躁,更烦躁的,是他对江澈的那种既愤怒又无力的疲劳感。

      吴叔没跟他提过江澈,或许,他以前和江澈认识?

      漂亮的女人头温柔地笑着,那双眼睛藏着千言万语的话无声无息。

      忽然,头顶传来“咝咝”的轻响,标本室里的灯迟钝半拍亮了起来,有些岁数的灯眨了两下眼,又堪堪闭上了。

      门外又来人了。

      还开了灯,关了灯。玩呢。

      陆封心道自己贴着门边这么久,居然没有听见脚步声。他皱着眉头看了江澈一眼,江澈也是皱着眉头听着外头的声音。

      这么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一定不是医院内部的人。如若是这般,那就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悄然无声潜进这里的人。

      简单来说,跟陆封和江澈一样来太平间没事找事干的。

      解剖室的门被来人轻轻合上,尽管来人一再小心轻手轻脚,有些生锈的旋钮也还是“嘎嘎”吱了两声。

      “你动静可以小点吗?”

      “这门嗓子大,我也没办法。”

      两个压着嗓子但明显声线不同的人对答着。

      杨雪松无奈地耸耸肩,见赵世尧把隔壁房间的灯打开又关上,顿了一下,幽幽地说道:“老赵,你搞的动静比我还显眼好吗?”

      “不小心碰到了,我关上了。”赵世尧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正当两人在解剖室安静的环境里舒缓下潜入这儿正突突跳着的小心脏,一声凄凉悲伤的调调阴森森地从晦暗的标本室里响起:“开~门~呐,老~赵!老~杨!”

      “我——”杨雪松吓得脸色煞白,刚要爆粗口,又被赵世尧一把捂住了嘴。

      “信我,世上没有鬼。”稳如老狗的赵世尧单手推了推眼镜,理智人劝慰道,“我们要相信科学。”

      杨雪松疯狂地点头,满脑子“没有鬼”“是幻听”催眠自己,可真当他去瞥一眼标本门,他似乎能看到从那里面溢出来的沉闷的杀气,腾腾冒着气。

      杨壮士倒吞一口唾沫。

      老赵说不是鬼,那就不是鬼。既然不是鬼,那就有可能是人。

      两人不再说话,慢慢地向标本室门靠近。赵世尧摸上了闸门,杨雪松耳朵贴上了门面。

      好一会儿,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好似刚才的那句怨气十足的话根本就是两个人的幻觉。

      只是两个人出现同一个幻觉,有点站不住脚跟。

      江澈气定神闲好心提醒陆封:“你把他俩吓跑或者吓傻,明天我们就可以上头条。”

      陆封回想过往和老赵老杨合作的这两个多月,对江澈这句“忠告”不屑一顾:“他俩的心理素质早就被我炼成钢。”

      杨雪松心念老天爷保佑,让各位鬼魂老爷体谅体谅他们人民警察的不容易,就让刚才那声“幻听”作幻听处理过去吧。

      可惜老天爷不惯着,“鬼魂老爷”发话了:“是我!陆封!”

      全身鸡皮疙瘩的杨雪松满头冷汗:“……”

      赵世尧迟疑片刻,冲着标本室的门低声喝道:“春色满园关不住?”

      “鬼魂老爷”幽幽回道:“一只红杏爬出来。”

      “古藤老树昏鸦?”

      “穿条秋裤回家。”

      “明月几时有?”

      “抬头自己瞧。”

      “执手相看泪眼?”

      “你哭我看可否。”

      杨雪松脸涨得通红,眼珠子瞪得溜圆,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原地。

      “老赵,这暗号对没对上……里面真的是陆封吗……”杨雪松掩着嘴五味杂陈小声问赵世尧。

      赵世尧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着犀利的寒光,握着闸门的手攥得老紧,沉着声挤出一句:“白天是学生?”

      标本室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陆封抿着嘴唇不想回答这个暗号,尤其是在身后站着个江澈的时候。

      杨雪松一扫先前的惊恐,莫名感到激动与兴奋,拽着赵世尧的胳膊语调快速地问道:“对不上了?对不上了!老赵——他这是咋对不上了?”

      赵世尧难得要体贴一回要跟杨雪松解释一下:“可能是因为……”

      “晚上是畜生——”陆封憋了半天,了无生趣的声音闷闷不乐,末了他又咕哝一句,“我是正经人办事好吗。”

      “嗯,你是。”江澈赞同地附和。

      陆封斜着眼瞪了一眼过去。

      赵世尧淡定地把门打开。他已经对陆封冒来冒去的古怪行为见怪不怪,习惯性地抬起手来要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门一开,“1组侦探目标”客客气气的脸冲着他礼貌地微笑。

      赵世尧四平八稳的脸裂开了,第一次感觉情况有点慌乱。

      江澈没事人儿抱着臂,抬眸见赵世尧和杨雪松四只惊异的眼神从他身上荡到陆封身上,再从陆封身上荡到他的身上,他点点头:“真巧。”

      赵世尧:“……”

      杨雪松:“……”

      其实我们并不是很想这么巧。

      苏兰酒吧。

      一个坐在角落里独自哼着小曲的女子支着腮帮,手指头轻轻地敲着面前桌上的酒杯。

      红艳艳的液体装在精致的玻璃杯里,隐隐发散着冷气。

      舞池上的男人、女人如野兽般全身心享受着音乐的脉动,这一处安安静静的角落像是打着灰,又或是打着影,掩饰着女子在这里的存在。

      倏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蹬着脚上锃亮的皮鞋走了进来,闪过一干男男女女,径直走到了女子面前坐下。

      “仙姑近来过得可好?”男人脱下西装外套搁在沙发上,露出里面的花衬衫。

      林悠宜端起酒杯小呡一口,鄙夷不屑来人的关心:“我好不好,你真心关心?085,成功脱离组织后就好好做个普通人享受享受美好的小生活,没事儿来我这里添什么乱?”

      085拿出手机,将显示的最新的那条消息推给林悠宜,开口道:“仙姑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屏幕上是那条白色字体的英文和黑色字体的中文——

      “New fox has emerged,ready to take its place.”

      “新狐狸已出现,准备替代。”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狐狸’要换人了呗。”林悠宜乌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屏幕,表情看上去有些恐怖。

      她的眼珠慢慢地转上来,一动不动地盯着085:“你对组织安排有什么疑议吗?”

      085动了动嘴唇,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话在他的喉间转了几圈,妥协般落了出来:“我没有任何疑议。”

      两个人氛围冷漠地僵持两秒,085咬着下唇呢喃道:“江澈……”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从那个盖了灰的角落里响起,惊起了附近几个人的注意。

      “谁准你提这个名字的?”林悠宜冷笑道。

      几人以为又是什么在这里常发生的“我爱你,你爱他”之类的三角恋苦虐情,无趣地又把注意转到了欢快、热烈的舞池上。

      085丧家犬般垂着头,对林悠宜突如其来的“教训”一声不吭地挨着。

      “不想被我们封杀,我劝你把这个人的名字忘记。”林悠宜轻敲着酒杯的杯口,酒杯轻微的颤动荡起了杯中红色液体表面的涟漪。

      一张卡被面前的男人放在桌上,贴着桌面推给林悠宜。

      “仙姑,我想买一个‘秘密’。你是生意人,就算组织里规矩再多,你钱还是要赚的吧。”

      林悠宜轻描淡写地瞥了眼那张卡,又瞥了眼对面那张认真的脸,说:“前提是你是组织里的人。085,你已经不是了。”

      两个人之间又刻意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林悠宜举手妥协:“劝你珍惜接下来你要问我的话,因为很有可能,这几句会是你这辈子最后的几句话。”

      “谢谢。”085了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要选择陆封?”

      “因为他是我们的人啊。”林悠宜把玩着手里的卡,心情很好地笑道,“10多年前,陆封就是我们组织的人啊。只不过3年前,一次意外让他失忆了,可笑的是,他被警察捡着了。”

      085愕然地看着林悠宜。

      “怎么?是啊,一个不按规定脱离组织的成员,”林悠宜支着腮满意地看着面前人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这么轻轻松松地摘掉‘面具’,对其他成员很不公平吧。”

      “很不公平。”

      每个成员为了一个不同的欲望来到这里,又抱着一个相同的愿望离开这里——那就是脱离这个冷酷无情、等级分明的组织。

      要脱离“丑八怪”这个组织有二个规定,一是要接满所有的“任务”,积满积分,这些“任务”不是让人送命,就是让自己送头,完成不了还会有“惩罚”;二是要想尽办法脱掉旧身份,用新身份平平淡淡、悄无声息地活下去。

      前者要给自己惹下滔天的罪行,后者要抹杀自己本来的存在。

      这就是“丑八怪”俱乐部每位成员的目标——

      “在地狱里焦灼皮囊,回归光明下的新生。”

      085回想自己为脱离组织杀的人犯的罪,一张张怨愤的脸刻在他的梦魇里,让他每日每夜安生不了。他又克制不住自己重复了一遍:“很不公平。”

      林悠宜继续道。

      “我们这个地狱,写着他名字,这儿是他的家。久不归家的孩子,你说我们——”

      林悠宜顿声,看着085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体贴地把声音放得很温柔。

      “有没有义务把他拉回来呢?”

      拉回到这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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