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月过虚痕几处眠 ...

  •   尔淳皓腕一转,覆下手中薄信,独坐半宿。烛光明灭,单单照亮了半边愁涩。心中计较千回却终不抵他念头一动。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抬手将薄纸点燃,火焰点点吞噬了“弃守将。”仅仅三字警告。终于收了思绪,和衣半躺。
      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个时辰的光景,天便亮了。尔淳唤来汐言起身更衣。汐言入内之时见尔淳神色倦怠,心中已是微疼,不觉劝慰道:“娘娘又是想了一宿的事情吧。这想归想,身子却是要看顾妥了才好。”尔淳缓缓一笑,指尖点在一件绾色刺金丝并蒂莲边角晕湘色湖水纹的锦裳,微微点了头,一旁白兰便会意,捧了衣裳转入屏风之内放好。尔淳端坐了镜前轻笑道:“姑姑替尔淳梳妆吧。”汐言无奈应下,拾起密齿白玉梳替尔淳挽起了云鬓。
      待一切停当,尔淳吩咐了众人往前厅去。汐言隐隐感到了什么,见尔淳神情却是如何也询问不得。果然,入了前厅还未坐定,就见如妃匆匆而来。
      “你们都退下,本宫同如妃娘娘说些家常话。”尔淳淡淡出声道,起身迎了如妃进来,心中早知如妃来意,只得强打起精神应对。
      众人听罢都领命退下,尔淳侧首向汐言轻轻点了点头,汐言便也退了下去,退下之时又仔细合紧了门窗。几缕阳光透过窗户晒落在地,金制的小香炉搁在不远的案上,一只狻猊瑞兽端坐在其上,由那紫烟同光芒氤氲成静谧。
      殿中只剩了如妃同尔淳二人,迤逦地衣裳擦过乌沉的楠木雕花靠背椅,如妃一步步上前质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王爷怎又变了卦?”
      尔淳目光仿佛定在了某处,微微有些怔忡,薄唇开合一点一点道:“娘娘说笑了。王爷从一开始就没答应过要将守将一职交给孔大哥。”
      如妃闻言心底一怒,却又随即挽了一抹笑意,闲闲地重新坐了,道:“王爷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定定看向尔淳,眸中透亮。合了袖口半倚而再道:“你那小小报复真以为本宫不知?”
      尔淳指尖如玉,自嘲一笑,道:“尔淳是不自量力。早知如此,不如当初...”
      “向皇上举荐晏平?”如妃接口道,面上沉下笑容。
      尔淳微微摇头,道:“是劝皇上早些取消了那害人的禁卫营。”
      “皇上要取消禁卫营?!”如妃徒然一惊,脱口道。突地又一抹思绪掠过心底,如妃已有些恍悟,低低道:“竟偏生弄出这么多事来!”
      尔淳不置可否,垂下目光笑容淡淡,转而眸中又凝起担忧,道:“只是现下连尔淳也不知如何向孔大哥解释了。孔大哥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但君心难测。”
      如妃神色落了一丝歉然,也道:“是不好出口。可按他的性子,这守将没做几天,也定会被撤下来。”
      尔淳双眉微蹙,压着腕间冰凉的血液,默然坐定。突地,殿外一声极大响动,竟惊得尔淳忙抬眼望去,如妃却已站了起来,那眉目间竟有了一抹慌张。
      殿外侍卫不及他迅速,转瞬,孔武已疾步闯了进来,脸上沉了怒气。汐言阻拦不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俯在门边连声请罪。尔淳默默地看了孔武一眼,心底一紧,却只能对汐言道:“无碍,姑姑先下去吧。”
      目光一转,望向如妃,却霎时失了言语。如妃立在尔淳身侧不过一步的地方,却因逆着光,全身便柔和地仿佛同光芒晕染在一起,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仅剩那缓缓漫出的悲凉。多少流年转瞬而逝,那些深埋心底的记忆应早已散为尘埃,可又哪有那般轻易?应是不甘的,第一个放了手。
      孔武也是一愣,立刻那原本锐利的目光便仿佛一下被卸了力道,缓缓成了怔忡。如在望那前尘旧梦一般,多少沧海桑田。
      尔淳已无力劝慰他们什么,她知,至孔武回到宫中之后,同如妃竟是一次也没有见过。逃避的又是哪般?心中的钝痛一分一分挣开了钳制,流年匆匆,人尚且在侧,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尔淳指尖覆上心口轻轻滑过一道虚无的痕迹,犹如触摸着那过往的一切人和事,不过是强压在心底的记忆,只能伤不能忘。安茜,孙白杨,玉莹,到底,忘不了。
      终于是孔武首先收拾了神情,拂袖跪拜,漠然冷冷道:“微臣不才,却也自认堪当大任。望娘娘成全!”
      尔淳心中一痛,几乎是步步退却,这般漠然,全然无了当初落难时相互扶持之情,林中那番话竟伤他如此。
      一声冷笑断了回忆,如妃面上已恢复冷漠高贵。竟也冷冷说道:“倒是个不怕死的人。”
      孔武身子一僵,缓缓起身看向如妃,一字一顿道:“娘娘当年要安茜在皇后面前毒死自己之时,是否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音落,字字锥心,竟激得如妃瞬间褪去平静的伪装,手上一紧,寸长的雕花镂金镶玉护甲生生抠进了楠木的小几之上,那目光,竟悲凉得不似活人。尔淳一个错步,仿佛是要去搀扶,却到底收回了手。这是他二人之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索性道:“皇上要收了这禁卫营,你说你做不做得成吧。”
      孔武当下也是一惊,顾不得其它,急忙道:“既然皇上要这么做,那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选人接替?我不信!”
      尔淳尚不能答,只听如妃冷了声道:“如今朝中两派势如水火,一些暗中争斗甚至已摆上了台面。守将为禁军最高统领,掌握了禁军就掌握了皇宫。旁人若是有心,这守将一职不能不争!皇上正是要看看谁对这守将一职过分上心,借此来试探出谁已怀有不轨之图!”
      “不可能!分明是你们骗我!”孔武急声道,赤红了双目,仿佛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如妃闻言心底一痛,却是寒下了神色,再劝不得。孔武见她如此,更是冷笑连连,一直重复着:“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尔淳自是知道他为何这么执着,答案分明是为了安茜。这次机会千载难逢,若是做成守将,不仅可以让王爷对他再多一层顾忌,说不定在将来还能借此扳倒皇后!尔淳也正是明白,才举荐了他,可没想到,竟还是被皇帝戏耍于股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报仇,也不一定要做守将。”尔淳突地说道,眸中似含了千山冷月,凝结成霜。
      孔武和如妃都一怔,转而思索着这话中寓意。
      “目标太大,反而不易下手。以你现在的身份要暗中搜罗皇后的罪证,要比你做守将来的容易。”尔淳缓缓道,嘴边的笑容似碎了冰一般。
      孔武沉默不语。尔淳心下竟堪堪一松,知他动心了。遂又道:
      “那九五之位向来变数众多。皇后要想安安稳稳地坐上太后的位置,定要花心思将路上的磕拌扫去,要如此,必先拉拢众臣。而皇上最忌讳勾党结私,更别说后宫干政了。要是皇上知道皇后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那皇后的下场就只有一个!而如果皇后成了废后,还有谁管她死活?!要学会韬光养晦,寻那一击致命的时机!”语气一点点冷了,直到恨意涌上。
      音落良久沉寂,孔武只感觉身上似寒意入骨般有针扎的微疼,却终究比不过心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最终,孔武深深看了尔淳一眼,目光中一层是不禁的折服,可更深的一层却是痛彻的悲哀,终于还是回到了从前的步步为营,从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原来这烙印烙得是那样深,竟连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忽又自嘲道:自己又何尝不是?
      转向如妃,愈加神情难辩,极紧涩地说道:“娘娘,孔武不值得您这样相待,不值得。”音落转身走出大殿,这一世,早已脱不开宿命的桎梏,又怎能说得清谁欠了谁?
      如妃闻言只觉彻骨的悲凉,一丝凄然染上唇角,已压不住上涌的腥甜。那一刻放手便知了的结局,明明是自己亲手选的,却如何这般的不甘,仅仅是,不甘心。许久才平静下目光,略略惊心于尔淳的那番话,却发觉自己什么也没资格说。
      顿了好久,才慢慢道:“那个位置你可要争?”
      “争?”尔淳自问道,而后戚然一笑,风轻云淡的掩盖了所有悲凉。实在,不该问我。操纵一切的,永远只有,他一人而已。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尔淳拥着冷衾辗转不得,索性披衣起身,命汐言将古琴拿出,置于中庭。淡淡月华漏天而下,添了空灵飘渺。轻抚在如水一般的琴弦上,一滑,顿住在微微的凹凸处。摩挲着,心里轻声念了:离琴。这是一把古琴,却不是一把名琴。相传,琴师将它制成之后,第一回的弹奏便湿了双眼。明明是欢快的曲子,却被它鸣出一片离愁。最终弃琴。辗转被皇帝寻获,本欲将它毁去,却被尔淳央求了过来。只因在那琴房中,千万把的名琴无一把能像这把般将尔淳心绪承载,变了琴声低低鸣诉。怀着更悲凉的心意,尔淳将这把古琴取名“离琴”。
      素手已顿住良久,偶弹的几个音符空凉异常,零落不成曲,想是心中无情可奏。身后却有一声妖娆道:“《唱月思》吧,映极了今晚的月色。”
      尔淳皓腕一转,覆在了琴上,轻声带了月夜的绵凉道:“瑶姬的思情怕是连‘离琴’也承受不住。王爷深夜入宫,商讨完要事,该回府了。”
      永璘一身檀香色金银双线绣桔梗花纹的锦服,领口之衣袂而下刺了金边龙纹,立在如水月华之中,周身都晕染了空灵,只是那眉目间的风姿殊绝了天地万物。听了尔淳的话也不恼,覆手上前轻声笑道:“本王原以为諴妃娘娘会求了那把‘长相思’去。”‘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名从诗来,长相思,确为一把千古名琴。
      “自古相思离合都是情,何必强求长相思。”尔淳幽幽道,如玉的指尖压了琴弦。
      永璘微微露了笑容,眼前女子看是看得那般通透。许久无话,永璘转而道:“皇上定了清明祭祖过后就将禁卫营撤去。尔淳,做得好。”
      尔淳唇边笑意寒凉,目光变作窅远,喃喃道:“要祭祖了。”
      永璘随她的视线落在苍穹之上,月色撩人,却清寒得如眼中腾腾杀意。永璘神情依旧不辨,低声道:“就给恭阿拉多尝几天甜头吧。”
      尔淳终于冷冷地挽出一抹笑容,皇后,你是再难进皇帝的心了。
      永璘双眸染了月光的盈泽,怔怔立了半晌,两颊渐渐氤氲了薄薄的浅色,望着仿佛纤尘不染的尔淳,忽地道:“若还有情,定有相思。你还能弹起‘离情’就证明你相思未断。”
      尔淳闻言指尖一颤,离琴竟发出了一声低鸣。薄凉沉寂在血脉之中冻结了所有,那强压下的汹涌痛意渐渐凝结成尖利。“思还在,情已断,长相思,一辈子一次,足够了。”尔淳眼角似漾出涟漪。低头又道:“宫中的‘长相思’是宋代防制的,盛唐真品怕是已经失传。若还能寻到,尔淳也怕是无缘拥有。”
      永璘垂眸一笑,光芒一瞬滑过眼底,又很快消于无迹,重新抬首,定定道:“长相思,是分离恋人相赠之物。諴妃若无此情,要来只怕会委屈了名琴。”
      尔淳一怔,苍白笑了,道:“王爷说的是,是尔淳痴念了。问一句不该问的话,若是王爷将来要与心爱之人分别,王爷会千方百计的寻了这琴送去吗?”
      永璘听完一愣,月色宛若在眸中沉淀成极光,目光流转露盈出天地光芒,心底一点一点地似有了暖意。开口,只一字承诺:“会。”
      尔淳心中忽地一震,面上竟有那一瞬的淡淡浅绯,竟有些羡慕起来。可她最终将这份羡慕落给了‘长相思,而不是内心深处隐隐的那点遥望......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