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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云海玉弓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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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夷玥捧梅登车而去,张夫人同丈夫站在高楼相送,笑道,“玥姑娘同小师弟着实般配,师祖他老人家的眼光可真好,早早为小师弟订下这门亲事。”
张道士拈须的手摸了个空,随即转了个方向,揽住妻子肩膀,带她下楼。
“亲事虽好,小师弟却不是个会哄人的,两人刚刚在梅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张夫人想到玉京子没有送出去的那片梅林,忍不住又笑,“小师弟天之骄子,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不知道,女孩子都是要人哄的。何况,玥姑娘天姿绝色,性情只怕比他还高傲些,我看他以后怕是有的苦头吃。”
张道士含笑望着她,“小吵怡情,当年你也没少同我置气,如今想来,为夫甚为怀念啊!”
张夫人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小儿女偶尔闹闹别扭,何尝不是一种情趣?
马车上,元辰也问施夷玥到底发生了什么,玉京子到底哪里惹了她不高兴。
施夷玥并指如剑,切了枝并蒂梅簪在少年发髻一侧,“你说反了,是我惹了道长不快,不赶紧开溜。难道留下看人家脸色吗!”
元辰惊奇不已,兴致勃勃地问道,“道长那样的世外高人也会动气吗,姐姐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与玉京子同住半月有余,知道这位虽然性情高冷,涵养却是极好的,或者说根本不屑于与人计较。
玥姐姐这个人骨子里很有几分傲慢同刁钻,对待玉京子这位师叔辈也没见多恭敬,也不知她究竟以何种方式得罪了玉京子,是言语触怒还是举止冒犯。
总不能是和自己老娘一样,见色起意一时把持不住轻薄了人家吧?
眼见施夷玥一脸愉悦和餍足的笑意,少年越发觉得自己猜想正确。食色性也,他没觉得女子主动倾心于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吧,咱们总得讲点策略同方法不是。
这一点,自家三个姐姐都做得很好,也各自成就了好姻缘,到了玥姐姐这里也得继续保持才好。
一味恃美行凶未免太过粗浅!
擅长脑补的少年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开口,“玉京子道长是你师叔,虽然年纪轻,到底辈分摆在那里,咱们做小辈的不好太过放肆,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总得从长计议才是。”
施夷玥把玩着张夫人送的人皮面具,材质柔软细腻,摸着同真人肌肤一般无二。
“少游弟弟,别说的我对玉京子别有所图似的。而且,你又说反了,操之过急的人可不是我哦!”
人有千面,心性单纯如一的终究是少数,玉京子此人,看似高岭之花,实际会做戏的很,自己虽然同他见面次数不多,但是每一次,他的展示都有所不同。
一时似无欲无求的真神仙,一时又爱故弄玄虚,一时又言语轻佻,谁知他哪一面是真。
很矛盾,很割裂,就跟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的人似的,
这样难以捉摸的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道长貌比潘安,我不信姐姐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这一点,施夷玥没有否认,“好看成那样,谁见了能不喜欢,我又没修炼到清心寡欲的境界,有点想法也属正常吧……”
元辰正要打趣她,她已经在摆手,“但是,一个自以为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替你做决定的人,再好看,诱惑力也是要打折扣的。”
不愿再多谈玉京子,施夷玥开了车窗朝外看去,郊野无人,除了元家的马车,路上再也看不到别的。
冷风灌入,元辰缩了缩脖子,也从自己这一边的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天色阴暗,乌云低垂,北风呼呼地吹着,赶车的随从喝了几口皮囊里的烈酒,这才觉得好过一些。
后面马车里,几个侍女忍不住开始抱怨,“大冷的天,眼看风雪将至,不说安生在家待着,偏要出门,连累我们也跟着受罪。”
她们几个都是元府管家在京城采买的,因为主家常年不在京城,日子各个过得很是逍遥,随着家主回京,她们也重回本分,每日跟在主子们身边伺候,难免有许多不适应。
赶马车的元平听见,忍不住冷哼,很是看不上京里这拨下人的作派:个个以为自己是娇小姐不成,主子行事,岂容她们置喙!回去必得同大管家知会一声,需得再好生敲打调教一番不可。
同样听见抱怨的施夷玥没多生气,反正她也没当自己是元府主子,别家的丫鬟仆妇好不好的同她这个客人有什么相干,服侍得好,日常多赏她们银子就是了,服侍得不好,也有元家的管事嬷嬷们调教。
现在离开元府也未尝不可,天大地大,原本就没有她去不得的地方,如今得了张夫人的易容术,她更有把握隐藏好自己了。
至于玉京子说自己出身一念山之事,她不十分信以为真,却也难掩好奇。
如果自己突然消失,便宜义父元浅之不知会作何反应?
施夷玥忍不住望着元辰笑了笑,这笑容颇有几分不怀好意,元辰下意识捂住乌青的眼眶,“想什么坏主意?笑得人心里瘆得慌!”
“没什么,我今儿得罪了玉京子,回去恐父亲恼我,想在你凤姐姐家住上几日,劳烦少游弟弟待会儿帮我多说几句好话,让你姐姐同意收留我。”
元辰眨巴眨巴眼,“咱家虽与道长交好,父亲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岂有为外人责怪自家孩子的道理,你的担心未免多余。”
施夷玥举着花枝挡住他脸上乌青,“我想在外留宿几日,你就说帮不帮我?”
元辰哼哼几声,乜斜”眼睛看她,“你准在琢磨什么坏主意,趁早告诉了我才好做决定。”
这孩子真的非常敏锐,一点儿也不好糊弄,施夷玥三分真七分假地告诉他,自己想看看大安普通庄户人家生计如何,与茜香国有无不同。
农为国之本,元辰想到她好歹也是宗室出身,关注民生是应有之意,不免微微动容,可转念一想,她分明只是临时起意,真正目的定然不止于此,也不立时拆穿,假装答应后心里打定主意要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各怀鬼胎的姐弟二人到了凤姐的庄子,谁知庄子上正兵荒马乱。
引起骚乱的不是旁人,正是元辰半路救回来的哑叔。
自打元辰从隔壁搬到凤姐庄子客院居住,哑叔也跟着过来与王家下人为伍,他虽不能说话,但干活勤快,又会些粗浅功夫时不时上山猎些山鸡野兔回来与人打牙祭,很快便得到庄内管事看中,征得元辰和他本人同意后,安排他做了护卫。
今日贾蔷带了一个姑娘前来山庄看望凤姐,那姑娘无意看见当值巡逻的哑叔,失口叫了声二叔,哑叔一见那姑娘也呆住了。
两人走到一边不知交流了什么,不多时贾蔷与凤姐说完事情来寻那姑娘说话,哑叔二话不说,忽然从袖子里摸出匕首要杀贾蔷,幸而贾蔷脚下打滑险险避开要害,被他一刀扎伤肩膀。
哑叔一击不中还要继续行凶,竹夫人当时正陪着黛玉在附近赏雪,情急之下射出袖箭打落匕首,其余几名护卫一拥而上擒下哑叔。
凤姐一面让人请大夫过来给贾蔷看伤,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去寻元辰,可巧元辰自己送上门来。
林绍同元辰讲述事情经过,凤姐方才以那姑娘的性命为要挟,亲自审问过哑叔,哑叔倒也干脆,将自己刺杀贾蔷的缘故都说了出来。
原来,哑叔姓杨,姑苏人,是个镖师,父母过世后,与兄嫂一处生活。两年多前出远镖遭遇盗匪幸而被人所救,好不容易养好伤回到家中,却发现兄嫂都已亡故,唯一的侄女被族亲卖给京城贵人。
一位在县衙当捕快的好友偷偷告诉杨镖师,他兄嫂一家都是被县衙师爷所害,起因便是京里贵公子为了接待娘娘省亲,特意下江南采买小戏子,无意间在街上瞧见他侄女,一眼便相中了。
杨镖师兄长一家都是良民,又兼爱女如命,哪肯卖女求荣,一口予以拒绝。
一心想要巴结京城贵人的县太爷为此很是发愁,师爷见状便设计杨家兄嫂意外身亡,杨家族老收了好处将小侄女卖去当地有名的戏班,早就得了嘱咐的戏班班主立时将小侄女连同班里其他几个出色的小姑娘一起卖给了那位贵公子。
杨镖师得知真相后大怒,立时将那卖了自家侄女的族老痛揍一顿,转头便去寻师爷报仇,无奈师爷身边狗腿子太多,他刺杀未遂只好逃离家乡,避开师爷追捕往京城而来,打算先找到侄女再谋划报仇之事。
半路病重被元辰所救,他是个逃犯,担心自己言语之间露出破绽,所以故意扮作哑巴。
他早已打探清楚,带走自己侄女的贵公子出自京城国公府贾家,因此获救之后便跟随元辰也来了京城。
贾府不好进,他家消息却是很容易打听,杨镖头随元辰居住清虚观期间,没少听贾家新闻,知道他家唱戏的小姑娘居住在专为贵妃省亲建造的大观园内,外人等闲是见不着的。
杨镖头正发愁如何进入贾府,可巧元辰带他住到了凤姐隔壁,因此他才想方设法与庄子里下人交好,伺机寻找门路入贾府一探究竟。
不想今日意外与侄女重逢,得知贾蔷便是那害得兄长一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一时按捺不住就想杀了他报仇。
元辰听了久久不语,林绍向他笑道,“杨镖师是你带来的人,你看怎么处置为好?”
“先去看看贾蔷伤势如何再说。”
贾蔷已经被安置在客院,此时疼得脸色发白,仍旧用完好的那只胳臂拉着杨镖师侄女龄官不放,安慰她不必担心,声称自己不会追究她二叔的罪过。
龄官垂泪不语,杨教头盯着贾蔷流血不止的伤口,脸上神色凝重,出了房门去寻凤姐,却见她正在同一个美貌绝俗的的姑娘说话。
“凤姐姐忙去吧,我去寻黛玉妹妹。”
竹夫人正同黛玉讨论贾蔷遇刺的事情,忽听丫鬟禀告说施夷姑娘来访。
黛玉忙从炕上起身迎到门口,就见白雪世界中,乌发翠眸的绝代佳人手捧梅枝盈盈而来,仿若春神到了人间。
看清少女面容的刹那,竹夫人失手打翻茶盏,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哆嗦着不能言语。
施夷玥淡淡看了这陌生的夫人一眼,记下她的异常反应,然后笑着将一枝梅花轻轻点在
黛玉额头,“咱们才两日没见,妹妹就不认得我了?”
黛玉听出她的声音,拉着她的手笑道,“都怪姐姐生得太美,妹妹都看呆了!”
掌中肌肤柔软温暖,丝毫不受严寒天气的影响,可见手的主人身体是极为康健的,难怪这样的天气也不避风雪。
黛玉接过送到自己面前的梅花,但觉异香袭人,“好俊的梅花,姐姐去了哪里踏雪寻梅?”
施夷玥答说清虚观,黛玉奇道“那里我也曾去过,只知他家梨花开得好,却不知亦有如此不俗的红梅。”
清虚观观主张老道,是她外公贾代善出家的替身,听外祖母说,观里那几十株梨花,正是外公当年与张道士亲手所植。
施夷玥一听便知清虚观后院的梅林不为人知,入口阵法当不是专为自己而设,只怕是玉京子私人领地……
忽略掉心中一丝异样,笑说“谁家好东西不是偷偷藏起来,我若不是鼻子特别灵,脸皮又比别人格外厚些,且还寻不着摘不来!”
她没要玉京子的梅林,这一捧梅其实是张夫人所赠,自己用来借花献佛送给黛玉,应当不为过吧。
黛玉会意一笑,为竹夫人和施夷玥作了介绍,竹夫人此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简单寒暄几句便欲将空间让与二人,自己则带着小丫鬟去看小南嘉。
正起身离了炕,凤姐一阵风似地过来了,拉着竹夫人的手说刺伤贾蔷的匕首上可能抹了药,伤口无法愈合,央求懂医的竹夫人赶紧过去帮忙看看。
竹夫人不敢耽搁,忙跟着去了,黛玉眼露忧色,叹息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贾蔷遭遇这番灾劫虽不十分无辜,到底罪不至死。若是有个万一,凤姐姐的麻烦可就大了。
施夷玥本不欲多管闲事,听黛玉这样说也想到了厉害处,凤姐身份尴尬,人又是在她庄子上被她家下人刺伤,姑且不论谁是谁非,一个失察之过是跑不掉的,贾家长辈若在气量狭小一些,只怕还要问罪于她。
何况,杨镖师还是元辰带来京城和凤姐庄子的,看在这个便宜弟弟还算讨喜的份上,还是关心一二吧。
将解开的斗篷重又披上系好,施夷玥重又起身,说自己对医药略通一二,自告奋勇要去看看贾蔷的伤势,黛玉也不是拘于俗礼之人,再说贾蔷还是她晚辈,于是二人一起追着凤姐去了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