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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雁砚】贪无忧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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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一场不该存在的幻梦。
莫名出现在羽国的鲛人,宫内有此仅有的太医令,古怪的书中人,竟无一人怀疑。最初那封信上,过去的“自己”特别叮嘱要注意的人——“砚寒清此人,重之,信之,寻之,杀之。”
最后两字笔锋锐利,杀气似要破纸而出。
为帝者,称孤道寡。他看后,攥紧了信纸,最后尽归一炬。
此人有何能耐?又有何罪?要如此对待并且舍弃……
上官鸿信从未觉得脚步如此沉重过。
从一开始,看到“砚寒清”这个名字,他便联想到石砚凝墨,银瓶迸溅,珠玉落地,璞玉寒清,如同古朴而清明的铜铃作响,也仿佛微凉而轻柔的海潮扑面;鲛人一脉生来俱有的水族气息想必也是这种感觉,温润寒凉,和羽族的暗沉炽热形成反差,令人情不自禁心生向往。
而自己的字迹写出这三字后,却是带了一个凶煞的“杀”字。
……无论如何,先去一探此人罢。
他久久立于一个不显眼的小院门前,终于叩响了门扉。
“寒清?”
上官鸿信是抱着几分试探的心思的。
他确实很喜欢砚寒清的名字,热络真诚地喊出这两字,仿佛自己和眼前人是多么亲密的友人,这些程度他还是会伪装的;果不其然看到了砚寒清错愕震惊的神情,答案昭然若揭。
他还没有收服此人。
那神情——或者说,他们是敌人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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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亲卫引入皇宫后,砚寒清行礼道:“草民参见王上。”
眼前男人一身暗沉华服,被簇拥在那象征最高权力的宝座上,一双鎏金色瞳孔似是揉碎了所有的情绪,变得冰冷而深沉,无情而多思。
雁王问道:“你为何回羽国?”
他早已脱胎换骨,砚寒清不能再分辨他每一句话的情绪为何。
于是只能斟酌着回答:“草民离去甚久,萌生思念之情。”
“是思念人,还是想知道一些事?”
为王者如今已是不可揣度,虽并没有愤怒的神色,但单单这一句话却传递出这样的情绪,不知是真是假;他漫不经心地把一本书掷于座下,那双鹰隼般的眼自砚寒清进入后,就一直压迫感十足地锁定他,目光所及的任何人都坐立难安,只有唯一的被关注者镇定如常。
《羽国志异》。
一向敏锐的砚寒清内心警铃大作,思维飞速运转。
他隐约有种自己很久以前就面临过这种场景的既视感,但此时此刻却全然不同,环境、立场的迥异,所处位置的变更,置换了生门同死门,变得危机四伏起来。
他心念道:那书虚实交错,不可尽信。
且自己来时,无意中得知书和书中人在羽国都被抹消存在的真相,正如始皇帝焚书坑儒尽归一炬,这就是……雁王的逆鳞所在。
那本书里是他亲手扼杀掩埋的过往。
此时若是提及过往交情保命,反倒是主动承认有罪——
况且自称草民,已是划分界限。
砚寒清沉声道:“中原此时正值西剑流之乱,草民无处落脚,天下动乱,人心惶惶,为求生路而再返羽国。此书同时在中原现世,且无署名,不知以何手段流通,竟是一时广为流传。”
“因无法确认这是否西剑流的阴谋,加之草民生性胆小慎微,不曾接触此书。”
“先前并未提及此事,是草民无知,请王上恕罪。”
这段措辞并不完美,隐瞒之罪无论如何都揭不过去,但砚寒清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了。
整理思绪的间隙,他心底叹道:看来……无论如何,这个男人还是会往书中“雁王”的形象和性格前进,但局势紧张,也只够他分心这短暂的一句感慨。
自己的确是为了《羽国志异》,和这本书中的主角而回来——但绝不可承认。
他实在无法确保雁王不会起杀心,只能尽力而为。
“孤的问题也许并不是问题。”
雁王屏退左右,只留他们二人。他眸色阴暗,倒映其中的火光似要在这黑暗中被吞灭,“你回归羽国,这个行为早就说明了真相。”
“草民不敢。”
“是真的不敢?你这种伪装,好像在说过去种种都不作数,还是暗讽孤贵人多忘事?”
“……绝无此意。”
砚寒清心头一跳。雁王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藏巧于拙,但自己从未深究过,这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或者说,他从何时开始怀疑自己的?又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
即使过去相交时,自己也经常只是顺水推舟顺应话题,从不曾得意忘形,更没有刻意卖弄。
试膳官是个与辛劳一词相差甚远的职务,闲来无事读书并不会引人注意,只是流于理论的纸上谈兵,不足为惧;而断云石功法更是羽国举国上下通用的武学,更不应该引来猜忌才对。
……不,或许这一天确实是必然到来的。
自从外出游历后,他对药理的见识更上一层,得以明白穿越之后在桌上所见那张药膳方子里的玄机,那是先前的“砚寒清”的警告。
即使未留下一字,但暗含之意非常明显:提防雁王。
甚至,不曾留字句明言告诫自己,也是一种防范。
他忽地觉得无论是所谓穿书,还是最初那本莫名的小说,都太过巧合了,巧合得像一个阴谋。
雁王轻笑了一声,但说是笑,也不过只是单纯一个音节罢了。
“你不该回来。”
“……”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砚寒清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
他并不会因为被人戳穿就收起隐藏,但回应此话很明显是失智之举,无论聪明还是愚蠢,都是该沉默的时候。
而雁王不疾不徐,从暗格中取出多年前砚寒清赠予他的那个瓷瓶。
“孤倒是没有机会用它。”
“每见一次,便会陷入回忆。你迟迟不归,行踪不定,令孤甚是忧心。”
看似交心之语,先手却是攻心伐谋。
果不其然,雁王调查过他的踪迹。还有这药,他真的没用掉吗?
砚寒清同样有所隐瞒,他最初得知《羽国志异》是在苗疆地界,但能够接触到,却是在他本人长居中原时此书开始盛传。
而那个莫名的梦境里雁王说过:“你一定会回来。”
一想到自己可能更早以前就身在局中,他就感到一阵恶寒。
然而雁王若想要对付他,一国之力绰绰有余,国家机器这种庞然大物凭他一己之力无法对抗,为何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想急需验证:“王上关怀令人感动。只是我记忆力不好,已经想不起来初次与王上见面是在何时。”
“你如此谨慎,我以为你早就想起来了。”
眼前人自称的变更,令砚寒清颇感熟悉。
雁王似是怜悯,似是深感有趣:“你难道从未怀疑过自己身在羽国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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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药三分毒。
砚寒清身为试吃官兼太医令,更是深谙此理。
他调制药膳时,对其中药材的用量把控需得格外精密,这种拿去给贵人享用的膳食不容差错,否则便是要命的灾难了。
鲛人体质很是神奇,故而他经常把有些配方在自己身上实验以查验效果,再加上多翻阅医书,询问前辈,时间一长,自然便有了一套经验心得,对如何避免药性过剩而成毒应对非常娴熟。
虽说武功和学医应该是没有半点关联……但他因为兴趣而习武时,才发觉自己颇有天赋,内力根基得天独厚,更是对毒物耐受。
这些就像他的先天优势,从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可以派上用场。
但——
他适应这个身份,适应得太快了。
就像他本来就做了这个职务很多年一样,早已烂熟于心。
“所以说……越想越觉得麻烦啊。”他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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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苗疆有巫教神子,蛊术出神入化,其名为神蛊温皇。
此人行踪不定,诡谲善变,因一览《羽国志异》,不惜自苗疆奔走至天外羽国,更是以蛊毒药倒羽国朝中一百余七十三人,逼迫雁王现身会面,又设下多重谜题,由雁王一一破解。
而《羽国志异》此书,以一位来自墨家的智者的视角所启,讲述了天外羽国内战之乱,阅后,神蛊温皇认为书中所记载的故事,当中权巧机变,不可胜数,布局之神妙,阅者皆以为荒诞,但是策天凤所有的对应,皆与其思不谋而合。
温皇只为策天凤而来,临别前却道出了一个与其无关的话题。
“吾察觉王上身上似有一物,奇特非常,引得蛊虫骚动不止,实在令吾好奇。”
雁王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是这个吧。”
善蛊者并未触碰瓷瓶,只是旁观,“的确是此物。”
“此物为何?”
“王上明明知晓答案,”神蛊温皇轻摇羽扇,唇角含笑,“鲛人的心头血,难取罕见,这是不可多得的奇物,想必也是王上的一段奇缘。”
“但不知这位,是否存于《羽国志异》之中?”
“如果他不在书中,现在又在何处?”
雁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哈。或许是我故意诱导,让你以为我身边曾有过这样一个神秘人;可能他是存在的,但与策天凤同样被掩埋于黑暗中,也有可能作为知情者,被我亲手所杀。”
“也许,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温皇觉得哪一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