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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噩梦 ...

  •   许朝熙被相中去拍影视剧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在舞台上的表现力,或者说,表演欲,太天赋异禀,太具有煽动性,余晚晴想起网上的评论,说他的现场演唱就像“下蛊”,说他唱功稳如CD,但余晚晴从没有看过许朝熙的现场。
      今天许朝熙要演唱的是《只此一生》,这首歌一经发布,迅速霸占了各大音乐榜单的TOP1,无论是商业性,还是艺术性,都是许朝熙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一首歌。
      灯光晦暗,人潮汹涌,背过身,看不见彼此的表情。舞台右方,少女正起舞,另一侧,许朝熙分开人群,眼睛温柔,有星星在其中闪耀。
      “他们企图让我明白,世间爱情,是片无妄海。”
      他向女孩伸出手。
      “她的到来,撞我满怀,我终于,敢大声辩白。”
      漠然的人群,如潮水拦住他的去路,他被吞没,机位推近特写,许朝熙的表情惶然无助,妆容让他的五官锐利凶狠,所以害怕的时候,更有致命的蛊惑。
      “他们才不懂,什么是爱。”
      人群将他推倒。
      “听我说,这想法可能疯狂。我好像,住在爱人的心房。”
      许朝熙侧躺在舞台上,向女孩伸手,即使是这样的姿势,他的歌声依然稳定清晰。
      “其他的,我不怕,听不到。疯了就疯吧,不重要。”
      音乐激烈,许朝熙的表情也陷入某种疯狂。
      “只要她赠我,她的笑。”
      许朝熙踉跄起身,向少女而去。
      “如露、如电、如大梦,夏日、冬夜、我还等。”
      少女提起裙摆,也向他而来。
      “因为我只此一生,只此,短暂的一生。”
      少女伸出手。
      “我庸庸碌碌,过此一生,我一事无成,过此一生。可是我,也只此一生,难道不敢,向死而生。”
      许朝熙眉目的线条很柔和,他想握住少女的手,可是,仿佛被什么灼伤,他匆匆收回手,隐没入人群的阴影里。
      “原谅我不得放纵的一生,高声唱,低声笑。明知只此一生,我却像个孤城。”
      他跪在台上,红着眼,像在祈求什么。
      “原谅我要去追逐她的风,从暮暮,到朝朝。众生笑我发疯,说我为爱而生。”
      少女的身影淡去,许朝熙冲出人群的重围,人群便也淡去。
      寂寞的追光,投下孤单的影子。
      “我孤魂野鬼过此一生,我繁花似锦过此一生。”
      “反正我也只此一生,难道不敢,为爱而生。”
      张天力站在余晚晴身边,“他非常迷人,尤其是在舞台上。可是,一想到这是因为躁郁症,就觉得很遗憾。”
      “躁郁症,不过是一串基因序列而已。无数的基因序列组成余晚晴,就像无数的基因序列组成许朝熙一样,难道这样的状态,就不是他吗?”
      “余小姐永远都这么理性。”
      演出结束,全场掌声雷动,许朝熙站在光里,神色有点焦急,在台下的阴影里逡巡目光,余晚晴高高向他招手,他看见她,紧张的表情放松下来。
      张天力笑了笑,“这么快就被驯服了吗?余小姐的书真不是白读的。”
      “任重道远呢。”余晚晴瞟了眼嘉宾席,明星艺人都在鼓掌,杨景歌尤其投入,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表现非常浮夸,“对了,杨景歌有什么背景吗?我今天好像说错话了。”
      “从他的资源来看,他背后必然有圈内的大佬,至于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张天力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杨景歌,“他虽然是一线的演员,却不会跟人计较太多,说错几句话也没关系的,怪是真的怪,脾气好也是真的脾气好。”
      余晚晴点头,不再追问。
      等到活动结束,已经是凌晨两点,余晚晴昏昏欲睡,倒在车上看明天的行程安排,似乎能睡个懒觉,她抬眼看许朝熙,“朝朝,不困吗?”
      许朝熙摇头,手在膝盖上收紧,“晚晚,我现在是正常的吗?”
      “我今天给你的打分是+3。”
      情绪的分值,从-5到5,依次代表企图自杀、消极静态、沮丧、伤心、低落、标准心境、情绪高涨、积极欣快、轻躁狂、重度躁狂、彻底失控。每天的记录,也是为了预估双相循环的周期,当躁狂的状态结束,就是抑郁期或者混乱期,从心理体验上说,这个阶段会比躁狂难熬。
      3是一个临界点。
      许朝熙垂眸,“会变成4吗。”
      余晚晴摸摸他的脸,笑眯眯地说:“变成4的话,我们就去换药。”
      到家以后,张天力翻出许朝熙的就诊记录和检查报告,“明天公司有会,就麻烦余小姐陪他去医院了,例行检查一下血液里的药物浓度,还有其他的指标,都在这里了。”
      “好。”余晚晴打开冰箱,“朝朝,先去把脸上的妆卸了吧,张先生,来一杯杏仁茶吗?”
      “谢谢。余小姐的手艺,我一向都很期待。”
      许朝熙阴恻恻地看了张天力一眼,转身去卫生间。
      余晚晴一边热茶,一边笑,“张先生,建议你对我少一些赞美。”
      “他现在总该听不到了吧?”张天力摊手,笑了笑,“余小姐,你对经纪人这个职业有兴趣吗。”
      “没有。”余晚晴把杏仁茶递给张天力,“许朝熙也不缺经纪人吧。”
      “啊,这倒不是为了许朝熙,只是我非常欣赏余小姐的能力,所以随口一问,如果余小姐愿意,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经纪人。不过,对余小姐来说,也的确是大材小用了。”
      “我不是什么大材,做经纪人也并不是‘小用’,”余晚晴在他对面坐下,“单纯是,志不在此而已。”
      “那我可要趁这段时间,多多请余小姐分担了。”
      “张先生一直都很辛苦,有什么我能分担的,千万不必客气。”
      “人生啊,”张天力倒在椅背上,“终于看见光了,有盼头了。”
      卫生间忽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还有许朝熙的怒吼。
      张天力和余晚晴立刻冲过去,卫生间台面上的瓶瓶罐罐都被野蛮地横扫过去,有的已经摔碎了,许朝熙撑着洗手池,双眼通红,用力喘息,身体像一个起伏的风箱。
      “怎么了?”
      许朝熙看她,眼神阴冷而恐怖,“我不想看见你。滚出去。”
      张天力喃喃开口:“完了。”他摘下手表,放进口袋,“余小姐,你先离开吧,这里我盯着,不会让他伤害自己的。”
      余晚晴对上他失控而疯狂的眼睛,“上回我躲开,反而激怒了他,不是吗。”
      许朝熙弓下身,拼命拉扯自己的头发,余晚晴下意识上前,“朝朝,快停下。”
      她立刻被用力推开。
      “余晚晴,你这个……”
      许朝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用世上所有恶毒、卑劣、下贱的言语咒骂她,越说越愤怒,整个房间都填满他的怒吼,余晚晴沉默,张天力脸色铁青,“要不是看在他病了的份上,我非打死他不可。”
      许朝熙逼近她,张天力立刻卷起袖子,想要先发制人,“他要动手了。”
      余晚晴厉声道:“你别过来!”
      许朝熙的手再次掐上她的脖子,余晚晴没有动,张天力蓄势待发,这一次,许朝熙的手并没有用力,而是在疯狂地颤抖。
      许朝熙浑身战栗,他扭头,看见镜子里一张浓妆而扭曲的脸,那是个怪物,是个丑陋的躯壳,暴怒疯狂,企图毁掉一切他所珍爱的东西。
      面目可憎,无法驱逐。
      余晚晴背上已经沁出冷汗,许朝熙却忽然放开她,一拳砸在镜子上,镜子碎裂,可是他没有停下,彻底的疯狂里,他不可自控地怒吼。
      “杀了他!杀了他!”
      张天力迅速找来绳子,轻车熟路,把许朝熙的手反剪捆住,将他抵在墙上,“地面清理一下,拿药来。”
      余晚晴立刻把地上的碎片扫开,然后拿了药和水。
      张天力把许朝熙按倒在地上,用身体的重量压住他,撬开他的嘴,把药塞进去,用水硬灌,许朝熙拼命挣扎,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
      “我要杀了他!!”
      他的手动不了,强烈的愤怒里,许朝熙用力撞向地面,余晚晴立刻双手垫住,他的脑袋重重砸下,余晚晴疼得闷哼了一声,张天力牢牢锁住他的肩,余晚晴趁机坐下,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等了一会儿,许朝熙的挣扎缓下来,张天力抽空接了个电话。
      “喂。”
      “我知道,我马上回家。”
      “儿子睡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辛苦你了。我真的马上回家。”
      张天力挂了电话,皱眉。
      余晚晴问:“家里没事吧?”
      张天力神情复杂地看着许朝熙,“儿子发烧了,没事。”
      “张先生快回家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余小姐。”张天力起身,“他已经吃了药,不会再发疯了,不过,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给他松绑,有情况随时打电话。”
      “好。”
      玄关传来关门的声音。
      余晚晴感到头晕,太阳穴传来刺痛,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许朝熙蜷起身,低低地呜咽,有泪从眼角滑落。
      “朝朝,你醒啦。”余晚晴微笑,“手痛不痛,我马上给你解开。”
      “不要……”许朝熙崩溃地开口,“不要解开我。”
      “没关系的,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比上次进步很多。这次你一点都没有伤到我,非常厉害的!”
      “你的手……疼吗。”
      “不疼。”余晚晴解开他手上的绳子,他的手腕有深深的勒痕,右手也被镜子的碎片扎得鲜血淋漓,她心疼地揉揉他的手腕,“疼的是你啊,朝朝。”
      “小时候,我如果发疯,就会被关起来。”许朝熙绝望地阖眸,“母亲说,再重的惩罚,都无法抵消我的罪孽。”
      被反锁的房间,没有窗户。
      他又饿又冷,敲着房门,希望妈妈把他放出去。
      “妈妈……妈妈……”
      房门打开,妈妈冷冷地看他,“你还把我看作你的母亲吗?”
      他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我错了。”
      “错了?”妈妈蹲下身,把他推到墙角,“你昨天不是骂得很好吗,再说一句我听听,来。”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妈妈狠狠掐他的胳膊,“你还跟我动手呢,许朝熙,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啊,把你亲生的母亲杀了,来啊!”
      他蜷缩在角落里,恐惧和绝望让他哭起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就不能让我过一天好日子,是吧,”母亲更加用力地掐他,“好啊,我当年瞎了眼,跟你父亲,生下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报应!都是报应!你现在胆子大了,敢骂我,还敢打我了,我管不了你,也赶不走你,你非要把你母亲逼疯,才满意是吗!”
      “不是的……妈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疯子,跟你父亲一样,都是疯子。”
      “妈妈!”
      房门砰地关上。
      “朝朝……朝朝……”
      有温柔的声音。
      许朝熙睁开眼,脑中撕裂般疼痛,女孩抚着他的脸,擦掉他眼角的泪,“你没有任何的罪孽,不需要任何的惩罚。”
      “有。”他痛苦地摇头,“我用那些话骂你……”
      “朝朝,你心里有个很温柔的小人,他虽然被怪兽关起来了,但,他也想出去的,他也很难过的,不是吗。”余晚晴梳理着他的头发,“你也能听见他,所以你没有对我动手,因为他很着急,他阻止了你,对不对。我能看见他的。”
      “晚晚。”许朝熙的声音都哽咽了,“谢谢你。”
      余晚晴扶起他,笑盈盈地说:“不用谢,去睡觉吧。”
      因为考虑到药物的副作用,所以余晚晴还是把卫生间的狼藉全部打扫干净,防止许朝熙夜里踩到。她感觉自己眼前有点发黑,扶着洗手池缓了一会儿,用温水沾湿毛巾,回到卧室,把许朝熙脸上厚重的妆容卸干净,然后给他的手涂药。
      实在没有精力,余晚晴简单洗了把脸,调好闹钟,钻进被子里睡觉。
      许朝熙离她非常远,几乎贴在了床边。
      余晚晴把他拽回来。
      “晚安,朝朝。”她亲吻他。
      许朝熙犹豫着,还是履行了她的仪式,小心翼翼地回吻,“晚安。”
      第二天,孙医生看着情绪评估表格上的+5,叹了一口气,“药物检查报告呢?”
      余晚晴递上。
      “指标已经到达临界值,不能再加药了,否则身体吃不消。”孙医生微微皱眉,“他需要绝对规律的休息和睡眠,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根本就是拿病情开玩笑,我和他经纪人谈过很多次了,真的不能停工休养吗?”
      许朝熙所在的飞云娱乐,规模不大,艺人有限,基本半温不火,甚至可以说,许朝熙是最大的一棵摇钱树。得知他的病情以后,尽管张天力主张续签,但是公司的决策层认为太过冒险,怕他出现意外,公司担了人命不说,还可能遭到猛烈的攻击,所以,才会决定发挥许朝熙最后的价值,赚够回本为止。
      余晚晴默了半晌,说:“公司的情况,张先生跟您说过吧。”
      孙医生又叹了一口气,“说过。他们领导缺乏对这种疾病的正确认识,偏见和误会很深,如果有能力的话,我建议是直接解约。”
      “违约金太高了。”
      “合约到期以后,你们怎么打算?”孙医生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如果继续做艺人,一定要考虑到工作强度、生活规律的问题。”
      余晚晴点头,“我明白,谢谢医生。”
      “还有,”孙医生看了一眼等在外间的人影,“崩溃放弃,自我否定,是很常见的现象,身为家属,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理解,但是,余小姐的情绪也很重要,如果觉得沮丧或者疲惫,可以和我谈谈。”
      “好。”
      余晚晴走出去,对许朝熙微笑,“我讲完啦,到你了。”
      许朝熙沉默推门。
      手机响了,余晚晴接听,“喂,以忧,怎么啦?”
      吴以忧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晚晚,我这几天抽空,看了你的日记,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余晚晴在脑中检索最近的行程安排,“至少十天以后,我的工作下午结束,我们约晚上,可以吗?”
      “……”吴以忧顿了一会儿,“好,我去选餐厅,保证离你很近,万一有事,也方便你赶回去。”
      “谢谢。”
      十天后的工作是综艺先导片的拍摄,综艺名字是《人间与我》,邀请了时下最当红的艺人,包括影视剧演员、喜剧演员、歌手、乐队、偶像团体等等,通过访谈与简单的游戏互动,深入了解最真实的行业状态,挖掘艺人在镜头之外的自我世界,卸下“明星”滤镜,回归“个人”本身。
      正式拍摄地点在北京,十二月初。
      余晚晴又遇见了杨景歌。
      依然是在化妆室。
      杨景歌哈哈大笑,“许大明星,我们也太有缘分了吧!”
      许朝熙的状态已经从当初的躁狂回落,情绪相对平和,所以听到他的话,只是点头表示认同,“确实。”
      杨景歌“咦”了一声,“今天这么慈眉善目,失望失望,我都做好被你痛骂一顿的准备了!”
      “我那天情绪不好,抱歉。”
      “哇,你是会变脸吗?”杨景歌凑近他,但立刻被化妆师固定住脑袋,“和传闻中一模一样啊,有趣。”
      许朝熙皱眉,“有趣?”
      “大明星,有兴趣交个朋友吗?”
      杨景歌本身就是一线的演员,所以当他特别真诚地称呼许朝熙为“大明星”的时候,余晚晴觉得非常违和。
      许朝熙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开口:“没有。”
      “大明星,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以及挑战欲,”杨景歌摸着下巴,“和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做朋友,肯定是特别难忘的经历。”
      许朝熙无动于衷,“哦。”
      “朝朝,”余晚晴戳戳他,小声地说:“好像不太礼貌。”
      许朝熙勾起唇角,“礼貌有什么用,总归是要被我毁掉的。”
      “你和以前不一样啦,可以试试看的。”
      “不一样吗?”
      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杨景歌倔强地扭头偷看,然后再次被化妆师按回去,“这很奇怪啊,你有女朋友,却没有朋友,”他若有所思,“如果一个人学会了爱,怎么会没朋友,如果没学会的话,又怎么会有心上人呢?”
      就在杨景歌喋喋不休的时候,幸好节目组的编导及时出现,把两人叫去拍摄,临走前,许朝熙看向她,笑了笑,“玩得愉快,晚晚。”
      余晚晴也笑,“我会早点回家的。”
      许朝熙并不希望她24小时都陪着他,他心里,始终都盼着她回归正常的生活,从事喜欢的工作,或者和朋友消磨时光。余晚晴明白这一点,所以她答应和吴以忧出门,也是为了减少他的心理负担,尽管她已经累得根本不想动弹,有空的时候,只想倒在床上睡觉。
      余晚晴走出拍摄地点,门外围满了各家艺人的粉丝。
      忽然,许朝熙的粉丝认出了她。
      “你们看,那个人,是余晚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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