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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


  •   纪国西南边境外,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个小国,南周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国家国土狭长,一大半的领地都被北方雨林和南方山地所覆盖,绝大部分人口只能集中在中部的平原地区。

      这样的地形比蒹州还要险恶上许多,十分不利于发展和对外交流。不过也正因如此,凭借着易守难攻和攻下来也没多大开发价值的优势,南周虽与纪国这般靠东征西战扩张国土的大国相毗邻,数百年间也从未有过战事发生。

      而对纪国来说,连蒹州都有些鞭长莫及,更遑论更远的南周国。一个中原大国发展到如今这般光景已是海晏河清,再一味扩张版图不仅没有意义,反而增加负担,倒不如将精力放在治理现有疆域上来得实在。

      明邃和黎深目前所处的这片雨林,名义上虽属南周国境,实际上是个名副其实的无人区,目之所及唯有遮天蔽日的树木和时而出没的鸟兽。

      黎深不正经了一阵后,终于想起来问点正经的:“这是要去哪儿?”

      明邃边摸着龙身上坚硬的鳞甲边回应:“去这家伙的老巢,或者说……真正的龙穴。”

      黎深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看上去似乎有些兴奋。

      他与大部分蒹州人一样,爱冒险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每当遇到潜在的不确定因素,普通人会下意识地回避,而他们却像是天生的战士,不仅从不畏惧挑战,反而会被危险激发出更多的斗志。

      黎深这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显然没把两个肉体凡胎擅闯龙穴的危险性考虑进去。

      “你等会儿。”黎深忽然道。

      “什么?”明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这家伙知道要谨慎了?

      “咱们捋一捋啊。”没想到黎深更来劲了:“既是真正的龙穴,是不是说明不止它一只龙存在呢?”

      “没错。”庄戟肯定地说,他是看过老龙记忆的人,自然知道它被捕前的事情。

      明邃于是将此话传给了黎深。

      宗主大人眼里立刻迸发出光芒:“所以这家伙其实并非罕物,只不过栖息地在南周,我们不知道罢了?”

      “你打住。”见他越说越兴奋,明邃一脸无奈道:“先别打歪主意,我受外祖父所托,任务有且只有一个——将这条龙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我明白。”黎深笑道:“老子跟朱苑可不是一路货色,从头到尾也没有过驯服它们的打算。”

      “真没有?”明邃狐疑道。

      毕竟无论丹济龙谷还是雾川,他们的祖先都是靠着驯服野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如今这祖传的手艺不仅没丢,还相当深刻地印在了后人的灵魂之中。正因如此,龙族这么多年来无论遇到多少困难也都没有放弃尝试,始终抱持着将龙收于麾下的决心。

      但黎深见了这无主且强大的凶兽,却说不动心,岂不是在与天性作对抗?

      “昭澜,你竟不相信我?”黎深一脸受伤地控诉。

      明邃忙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黎深叹了口气,对这般明显的搪塞很是不满,但他还是负责任地解释道:“恶龙落于龙族之手,这么多年都没有被驯服,已经对人类产生了抵触,我再继续做同样的事,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要知道无论龙族还是兽族,在动物眼里同样都只是人类罢了。”

      明邃点头表示理解。这个理由还是挺充分的,毕竟龙族已经在这条龙身上吃尽了苦头,既有前车之鉴,黎深自然不会轻易再做尝试。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见明邃疑惑,黎深抬手指了指龙头,很是认真补充道:“这家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符合我的审美。”

      明邃哭笑不得——宗主大人的思维方式果真清奇。

      说话间,二人已经深入雨林腹地,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幽潭边。那潭水不知深浅,表面隐隐泛着暗绿色的光。

      明邃道:“对面就是它的栖息之处了。”

      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龙在潭水边停住了脚步。

      二人从龙背上下来,黎深问道:“不过去吗?”

      “不了。”明邃摇摇头,转而看着身旁的龙:“这家伙被人类折腾得够呛,咱们就别再去打扰它同类的生活了。”

      野生动物领地意识十分强烈,绝不容许外敌侵犯,即便是黎深本人,在没摸清对面底细的情况下也不会轻易冒进,不过去算是明智之举,虽然宗主大人需要十分努力地对抗内心深处想要一探龙穴的冲动。

      他在一旁抓心挠肝地做着思想斗争,明邃却在结界之中与庄戟做起了最后的道别。

      “外公……”他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的外祖父,经历暗无天日的几十年,在终于重见光明的这一天,却选择将所有意识归还给龙,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明邃的心里全是伤感与不舍。

      庄戟含笑着摸了摸明邃的头:“三十年来,外公唯一的执念就是你母亲,如今得知她活得好好的,并且有了疼她爱她的人,我也就放心了。你外祖母一个人在那边等了这么久,我也该下去陪陪她了……”

      庄戟的一生着实令人唏嘘。他明明有着最优秀的能力和最正直的心,却偏偏要遭受命运的无情捉弄,让他人不人鬼不鬼地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苟活,最后只能与囚笼中的困兽共度大半生。

      明邃眼眶通红,很不希望结局变成这样,然而理智告诉他,离开对于外祖父来讲是一种莫大的解脱。他双唇紧抿,上前一把搂住庄戟,尽管压抑着情绪,他的声音中仍带着十分明显的颤抖:“母亲她……从未怨恨过您和外祖母,虽然有关您二老的记忆不多,但每次提起,她的脸上都满含温柔,对母亲来说,你们一直都是她的精神支柱。”

      庄戟反搂住明邃,重重地点了点头。

      “外公放心,待我见到母亲,定会将您的爱传达给她。”明邃抱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退开,他将手腕举到庄戟面前:“这红玉手串,是您留给母亲的吧?她一直视若珍宝,平日从不离身,临别前才亲自把它戴在了我的手上。”

      庄戟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串珠子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明邃第一次进入龙的意识时就认出了自己的外孙。

      此时的庄戟早已没了最初的戾气,他含泪释然道:“庄未泯虽可恶,但也是因为他,你我祖孙才得以团聚,我如今虽恨意未消,但更多的还是欣慰。邃儿,外公这几十年等得不冤,能够最后见你一面,外公心中所有的不甘便都就此化解了。”

      说罢,一滴泪水掉落下来,直直地打在那串珠子上,红玉沾上这一滴泪,更显晶莹剔透。

      与此同时,庄戟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明邃一时情急,下意识地就要去牵他的手,可即便是在明邃的结界之中,庄戟的实体也已经开始维持不住。明邃抓了个空,只听庄戟道:“好孩子,外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去的路,外公知道有人会陪着你。那个叫黎深的臭小子,虽然配我外孙实在是差了些,但也勉强够看。今后无论面对何种困难,只要你二人相互扶持,生死与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记住了。”明邃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您为母亲独自坚守了这么多年,她若知道您的付出,一定会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儿。希望您在那个世界早日与外祖母团聚,如果能遇到我妹妹答答,请代我向她问声好。”

      “好。”庄戟语气轻快地答应着。他向明邃挥了挥手,连声音都变得缥缈起来:“对了,有关天梯木一事,有几句话需要和你交代……”

      庄戟的声音越来越小,明邃须得集中全部注意力方能听到,好在他要说的并不多,很快便把话交代完了。

      最终,他的身体与虚无的结界融为了一体。就在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明邃看见他的目光再度回到了龙的身上,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仿佛是在说:“老伙计,再见了。”

      庄戟就这么走了。

      世界忽然间安静下来,与此同时,明邃却觉得哪里好似变得不一样了。

      所谓的“消失”,明邃尚不能领会它的意义,只知道外祖父从龙的意识中脱离了出来,却不知晓他去向了何方。也许湮灭于世,也许无处不在,究竟如何,想必只有庄戟自己才能知道。

      明邃的结界,是由他造就的虚无空间,在每个方向无限延伸,没有起点,也不存在终点,自然也谈不上边界,是一个连他也说不清楚的存在。

      他曾认为这个秘密空间完全属于自己,他在其中能够感受一切并且支配一切。但这一次的事实告诉他,结界并非万能,他支配不了庄戟的去留,无法让他永久地存在于自己的空间之中。

      大概还是他不够强大,明邃想着,又在结界之中细细体会一阵,才发觉一切如旧,不一样的也许只是他自己。

      属于庄戟的能量完全消散的那个瞬间,明邃忽然生出一种遍体充盈之感,起初令他通体舒畅,连多日积累下的疲惫都一扫而空,然而不久之后,那充盈感却变得越发强烈起来,甚至开始冲击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明邃一时抵挡不住,喉头一阵腥甜,不由喷出一口血来。

      现实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黎深只见明邃刚从龙背上下来,下一刻就变了脸色开始吐血。

      黎深吓得魂儿都飞了,扶着他大声唤道:“昭澜!”

      明邃被这叫魂似的吼声拉回了现实,但结界中那种遍布全身的疼痛感仍旧没有消失,他咬牙硬撑了一阵,尽量将痛苦的呻吟压在喉咙里,不出片刻工夫,冷汗已经把他的额发都浸湿了。

      “昭澜,怎么回事?哪里痛了?快告诉我!”黎深一手搂着人,一手去探脉。明邃的脉象很乱,他一时之间竟把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毒发了?

      黎深慌了神,正如明邃所言,无论医术如何高超,在解毒材料没有齐备的情况下,他对这种毒是束手无策的。

      黎深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人,略一思索,伸出舌头便要去舔他唇边的血。

      明邃忍着疼痛,伸手扒拉开他的脸,虚弱地吐出几个字:“你……你要做什么!”

      这次还真不能怪宗主趁人之危。他不过是急中生智,打算兵行险招,亲自试试明邃体内的毒,若能在他的体内化解,之后只需将自己已经具有解毒功效的血喂给明邃即可。

      只是如此一来,二人都将面临生死考验,谁能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黎深对自己倒不至于毫无把握,毕竟从小时候起,五花八门的毒都往他身上招呼过,他既然能够顽强地活到现在,抗毒能力自是非同寻常。

      而他原本的解毒思路也正是如此,只不过一切需要慢慢来,将蝾螈毒液化解只是第一步,之后要做的,是解掉他血液中自带的其他毒素,否则明邃受不住他的血,那便得不偿失了。

      但如今他来不及做那么多,只能先以身试毒。

      “听话,我不占便宜。”黎深说着,再次欺身上前。

      这说一套做一套的架势怎么看怎么没什么说服力,但明邃还是从中明白了他的意图,此时的他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那一段,觉得身体好像缓过来一些,起码说话的声音不再哆嗦了:“你别紧张,我这……并非是毒发。”

      黎深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的手指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明邃的手腕,闻言又耐着性子仔细诊了一会儿,发现脉象果然有所平缓。

      黎深心里纳闷,他摸过无数稀奇古怪的脉,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疼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明邃已经完全摆脱了方才的不适。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浴火重生,洗经伐髓后仿佛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甚至连每个毛孔都在畅快地呼吸。

      明邃眨了眨眼睛,瞳色已然恢复如初。他四下环视一番后,发现自己的视力较之从前竟然又上了一个台阶。周围的每一处细节自不必说,就连潭水对面树叶上停留的虫子都能清清楚楚映在眼里。除了视觉之外,其他感官的功能也都有了明显提升,在他面前,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变得更加丰富。

      一呼一吸之间,明邃甚至有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是在用五感触摸自然的韵律。

      黎深旁观着这一切,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同,他想捋一捋明邃方才湿掉的额发,却见对方忽而转头,看向了他悬在半空中的手。

      “我……”

      明邃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感官,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简明扼要地向黎深解释起前因后果。

      “这大概是外祖父赠与我的临别礼物。”未待他感叹完,身后的龙像是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小幅度地动了动身子。

      二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动静,黎深前一刻还沉浸在惊叹之中,下一刻已经反应极快地将明邃护在了身后。

      龙十分不自然地原地扭动了一阵子,这才找回感觉一般,看也不看身旁的两个人类,起身飞快地钻入水中,片刻之后已经出现在了潭水的那一头。

      果然是会水的。

      明邃目送它渐渐远离,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些不舍来。

      他与龙接触的并不多,这种情绪并不该在出现在他的身上,想来应该是外祖父与它几十年的共生关系,在无形之中化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羁绊。

      他望着龙消失的地方,小声说道:“希望它的同类还能记得它。”

      黎深却道:“记不记得是一回事,接不接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啊,一晃百年过年,族群之中是否还留有它的一席之地呢?

      “走吧。”黎深揽过明邃的肩膀:“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剩下的得靠它自己了。”

      明邃点点头,正欲转身,却忽然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他猛然一顿,目光再次投向对岸。

      “怎么?”黎深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明邃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它、不,它们好像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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