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黄粱一梦》莫芒

31、第 31 章

　　山门关上，两个世界。
　　山石滑落，一片荒芜。迷雾稀薄，杂草葳蕤，怪石乱生，远方高处透着一抹暗红。空气中漂浮着呛人的味道。
　　身旁有人剧烈的咳嗽，是惊魂未定的赵羽生。他搂着阿朵已，怀中之人正在悠悠转醒。
　　丁一感到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束来自周卫，他正探究地看着丁一，目光犀利。另一束来自刚刚救她的人，那人个子瘦高，和镖局其他人一样穿着送亲的衣裳、脸上画满黑色的图文，但丁一却眉头不禁皱起来。
　　这个人——有些熟悉？
　　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丁一，目光逐渐落到她的双腿，睫毛下惊起滔天骇浪，但视线只交错片刻，他便递给丁一一张手绢。
　　“把面蒙上。”
　　周卫环视这瘴气弥漫的环境，喟叹道：“我们赌对了，时间的轨道对上了。”
　　那人却说：“火山喷发在即，我们要快速找到出口。”
　　丁一蒙面的动作登时一顿，她抬眼看向远方，终于明白那处红色的光是什么——那居然是活的火山口！
　　怪不得这里这么多温泉，怪不得那白水河像是即将沸腾，鬼山就是一座火山，而这座火山正在慢慢苏醒！
　　-
　　镖队的人迅速列队出发，红色的嫁妆箱早已被偷梁换柱，里面装着的全是镖队的行头。赵羽生像个痴呆儿一样看着这一切发生，丁一路过他时，好心提心他：“阿朵已醒了，快跟上吧。”
　　赵羽生呆着半天，冒出来一句：“黄、黄雀捕蝉，螳螂在、在后？”
　　丁一停了半步，摇了摇头，叹气走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周卫逐渐与她并行。
　　“丁一小兄弟，”周卫仍是这样称呼她，递给她一件镖队男人的衣服，“你是否在怪我？”
　　丁一没有推辞。她接过来披在身上，淡淡道：“当家的果然好计谋。”
　　周卫道：“我从未欺骗过小兄弟，小兄弟与阿朵已做交易时，也未告知过我。”
　　丁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风雨寨是古怪，但找不出最古怪的点，这件事我昨晚便和你交流过。直到铁柱找到我。我们镖队有一个规矩，但凡进入一个陌生地域，都会在嘴里含一颗黑血丸，但你不知道的是，黑血丸还有一个作用，便是让男人在短时间内禁欲。通俗的来讲，就是——不举。”
　　丁一一怔，才慢慢说道：“怪不得风雨寨里这么多姑娘陪着，你似乎一点不担心。”
　　“你是女子，自然不知对于男人来讲，最温柔的手往往是最锋利的刀。他们可以亲昵、可以嬉戏，但不能因女人误了正事。但铁柱找到我，告诉我在阿紫那里他的黑血丸失去作用，我便知道‘色’字头上的那把刀落到了镖队的头顶。但是，”周卫语气略有波动，“还是晚了些时间。”
　　丁一自然知道周卫口中“晚了些时间”指的什么，她想起张明手臂内侧，那些密密麻麻如小虫深埋在皮肤下蠕动的圆点。这让人浑身犯怵的画面，此刻只让她感到悲怜。
　　“那你怎么知道我和阿朵已的交易？你跟踪我？”
　　周卫看她一眼：“我只是跟着阿朵已。”
　　“所以你听到我和她的对话，将新娘的嫁妆换成了你们的行头，然后在送亲的过程中耐心等待，伺机而动。”
　　周卫很坦诚地说道：“没错。”他侧过身，深深望向丁一的面容，虽然她蒙着面纱，但他知道她面纱下的真容，和阿朵已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究竟是何人？
　　未等周卫开口，丁一也已坦诚地回应：“你不用问我，我和你有一样的疑问。这也是我去往荒海的需要寻找的答案。”
　　周卫知道她没撒谎，没有人能逃得过冲灵散的作用。他凝视丁一片刻，欲言又止，终究快步向前走去。
　　空中硫磺味更甚。
　　忽闻丁一背后问道：“你真的以前不认识黎月？”
　　周卫不再回答。
　　-
　　水潭拦住了镖队的去路。
　　这或许已经不能叫水潭，因为它比之前的见过的水潭都大，宛如一面平静的湖泊。湖泊不生鱼虫，不见边界。
　　不只是几更天，天边泛着鱼肚白。湖边雾气单薄，岸边有一个木质的栈道，拴着三艘的木船。
　　周卫走上前，栈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张敏跟在身后：“是要渡船？”
　　周卫沉默少许，摇了摇头。
　　个子瘦高的年轻男子也跟在后面，说道：“出口不在湖面，而在水下。”
　　“水下？”张敏奇道。
　　周卫面露赞许：“火山喷发在即，风雨寨的温泉都升了温，连那条宽阔的白水河都趋于沸腾，而这里却水平如镜，说明什么？”
　　“说明这里会有另外的水源入注，是火山外的清凉的水源。”高个男子接话道。
　　“没错。”周卫道，“此月是二月底，北方结冰的湖水还未破冰。鬼山虽在章州，属南方，水面冬季很少结冰，但南方湿冷的天气下，户外正常状态下的水温仍应是冰冷的。只有冰冷的水源入注这里，中和掉本应沸腾的湖水，才会呈现出现在的样子。”
　　张敏蹲下将手深入湖中，水温果然比人体还略低一点。
　　“此船不过是障眼法，”周卫搭上栈道的扶手，轻轻一捏，即刻满手细碎的木屑，“栈道已经陈年腐朽，而木船却是崭新的。”他拍掉手中残渣，“有人故意为之。”
　　张敏想到前日过河射入涟钢绳时，箭弩的位置也被人换过。如果说换箭弩位置的是风雨寨的人，那此刻又是谁来刻意停泊的木船？
　　亦或是，换箭弩和泊木船，是同一个人？
　　“究竟是谁人？”张敏不禁问道。
　　周卫冷了面容，漠然道：“先找到出路再说。”
　　此刻，一直沉默在后的李沐风上前一步：“事不宜迟。当家的，我水性好，先带几个兄弟下去探探路。”
　　周卫深深看了李沐风一眼：“好。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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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沐风点了几个善泅的镖师扎入水中。镖队有一套羊皮嚢的装备，专用于水下勘探。羊皮嚢尾巴上系着一根套着浮漂的绳索，可知潜入深度。
　　不多时，李沐风等人便浮上水面，对周卫道：“当家的，湖底果然有乾坤。水下两股水流，一冷一热。我们顺着冷水的方向游去，在湖面中心下方发现了机关——那是一个很深的洞穴，被一个巨大的石头栅栏盖着，冰水便是从那里面涌出来。”
　　周卫问：“石头栅栏里面有没有进去？”
　　李沐风道：“进不去，缝隙太小如同篦子，只能水流通过。栅栏的机关就是风雨寨的图腾——两片巨大的蝴蝶翅膀。我们几个兄弟试了试，力量太小，抬不动。或许得多叫几个兄弟下去。”
　　周卫道：“冷水涌来的方向应该就是出口。如果打开栅栏，我们的货物能不能运走？”
　　李沐风道：“栅栏形如一面墙，半开就可装进木箱。木箱入水可借助自然下沉抵达洞口。”
　　周卫沉吟片刻：“沐风，你再多叫几个弟兄下去试试。我们把船渡到湖中心。”
　　李沐风领命道：“是。当家的等我信号，若是拉扯浮漂三下，即可下水。”
　　周卫点头：“好。”又转头对张敏道，“安排羊皮囊，若是不够，把我的让给水性差的兄弟。”
　　张敏领命去办了。
　　李沐风转了个身，就在即将潜入的时候，周卫忽然又叫住他：“沐风。”
　　李沐风回头。
　　周卫停顿片刻，蹲下身，郑重说道：“注意安全。”
　　李沐风一愣，粗糙的脸上释然地笑了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羊皮囊一头扎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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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囊和人马正好用三艘船装下。船行驶至湖中心，安静等水下信号。
　　此时天色晦明，水面无风，忽然，浮漂下坠了三下。周卫率先扎入水中，张敏断后。船上的人此刻也不管之前会不会泅水，即便是不会，为了逃命，也统统捏着鼻子跳了下去。
　　水下澄澈明净。
　　没有水藻、也没有游鱼，干净得像刚刚换过水。
　　丁一屏住呼吸，跟着人群游向水底深处。众人都快速下潜，而她却慢慢吊在了最后。她内心逐渐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喜欢这里的水，这让她感到十分舒服。两股水流从她指尖穿过，左右是凉的，像夏日的凉风，右手是暖的，如母亲的怀抱，这让她感到十分畅快。她闭上眼睛，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似乎在伸展，像干涸龟裂的土地在贪婪地汲取春雨。
　　越往下，水温越低。
　　李沐风所言的巨大的石头栅栏出现在眼前。
　　它镶嵌在水底的嶙峋巨石之间，仿佛监狱的门锁，锁住暗藏在黑洞深处的巨兽。不知在水下浸泡了多久，栅栏长满了水草和青苔。淡青色的冰水从栅栏内侧涌出。巨石一侧雕刻着一双三人高的蝴蝶翅膀，栅栏通过机关与翅膀相连，李沐风等人正奋力推动翅膀，翅膀每合拢一点，栅栏便升起来一点。
　　饶是有羊皮囊补足洋气，水下的人也逐渐憋红了脸，气泡从口鼻里源源不断的冒向水面。
　　忽然，轰隆一声，机关像是卡到某个固定位置，栅栏忽然升起来半格，巨大的水流瞬间冲出，形成巨大的漩涡。清澈的水底被搅动起来，无数沙尘与气泡翻涌。
　　守在洞口的人顿时被凶猛的水流搅得七仰八叉，又被什么白色的坚硬东西撞得颠来倒去，好多羊皮囊也被冲向了水面。失去了补给氧气的人顿时慌乱起来。
　　而周卫此刻猛然招手，用最快的速度往洞穴深处游去。幽暗的光从洞底透出来，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光。
　　已经有人开始呛水。洞口那一端产生了巨大的吸力，漩涡裹挟着弱小的人类，他们就像泥沙一样被吸入冰凉的洞里。蓝光悠悠晃动，逐渐清晰地照到快要失去意识的眼皮。人们忽然兴奋起来，拼着求生的本能，冲向那一抹来自水上的光。
　　哗啦，一颗人头冒出了水面。
　　和煦的阳光过于刺眼，张敏简直睁不开眼睛。
　　然后周卫冒了起来。
　　接着铁柱冒了起来。
　　镖师们湿漉漉的脑袋如一个个皮球，逐个从水底冒了出来。冰水冻得人瑟瑟发抖，四肢已到临界状态；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呛得人连连咳嗽。
　　丁一缓缓浮出水面，从鼻尖、到面颊、再到脖颈，她感受到阳光的温度，缓缓睁开了眼。
　　可紧接着，数十个白色的骷髅头和散乱的尸骨，也从水中冒了起来！
　　铁柱吓得连连后退，扑腾着喝了好多口水，惊叫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多死人头？这是哪里来的！？”
　　那名年轻男人在一堆白森森的骷髅头中冒出水面。湖水洗去了他面上的图案，露出他本来的面容——
　　韩易。

作者有话说

　　喵，有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