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高塔》南木童

1、开学

　　九月一号，夏季的热量还未散尽，日历上的时间却早早迈入了秋天的节气里。
　　学生们穿上在柜子里放了近两个月的校服，全副武装地重新踏进校园。
　　更多的新生也怀着对高中的期待和茫然涌入了这里，构成了校园又一轮新陈代谢周期的开始。
　　“不会吧，这个要做吗？”
　　“完了完了，我表格忘带了，等等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送过来。”
　　新的学期总是以教室里的哀嚎和关于睡眠问题的讨论开始。
　　“你昨天几点睡的？”
　　“今天早上三点才睡，妈的，手都要断了。”
　　“我写到一点就放弃了，我相信老李一定不会看的。”
　　“你完了，他之前还在家长群里说让家长提醒孩子务必认真做完作业，说要检查。”
　　“卧槽”
　　“……”
　　总之永远是一个晚上、一支笔、一个奇迹。
　　原喻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熟悉的兵荒马乱的场景。
　　人声沸腾着，虽然嘴上慌乱，脸上却都有一种洋溢的热情，是这个年纪怎么都浇不灭的生命力。
　　大家吵闹着，打着招呼，讲述着假期的奇妙经历，手上还擦拭着一个假期过去桌椅上的积灰，整理着抽屉和要交的作业。有早来的班干部已经领来了这个学期的教辅，招呼着人分发。
　　“早”，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时，原喻看到自己的同桌——周了——抬起头，气若游丝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虚弱地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早”，原喻无奈，一边放下书包一边问，“你昨晚几点睡的啊，搞成这样。”
　　“今早五点”，周了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小人偶，趴在桌上挪动一下脸都困难。
　　“本来想早点睡的，但是看纪录片看过头了，过了三点睡不着，然后就干脆又看了一部电影。”
　　“……倒也不必如此。”
　　尽管知道自家同桌卓越的修仙能力，原喻听到她的话依然感到震惊。
　　要知道规定八点前到校，现在也才七点四十几。
　　“没事，开学典礼还能睡很久。”周了坚强地挤出一句话。
　　“行了行了，你睡吧，别说话了，作业我帮你交”，原喻伸手摸了摸周了蓬蓬的头发，拿起她扔在地上的包。
　　然后周了就彻底失去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睡得昏天黑地。
　　周围也不乏像她这样，修仙过度以至于只能倒在桌上失去意识的人。
　　原喻刚想拿出纸巾擦擦桌子，却发现早就有人擦试过，也不用想，必然是她的同桌。
　　想到周了困得迷迷糊糊还是坚持擦完了两人份桌椅，原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可爱，构成了开学的第一天的第一份好心情。
　　慢慢悠悠收拾好东西，有条不紊地交了作业，收好了发下来的书，然后自在地观察着周围人的样子。
　　视线晃晃悠悠打着转，转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突然就顿了顿。
　　林白。
　　不自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原喻有些微的恍惚。
　　学生时代总是有人能把毫无版型可言的校服穿的漂漂亮亮，在一众只能用“青春活泼“来修饰的孩子中脱颖而出，好像拥有一个上帝专为他开专门的滤镜库。
　　林白就是这样的人。
　　身资挺拔得像是白杨树的少年，干什么都是不慌不忙，就像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刻，林白只是抬眼扫了一圈班里喧闹的人群，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和没来得及收回眼神的原喻视线相撞时，也只是顿了一秒，然后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心跳快了两拍，原喻喝了口水，不得不说，好看的人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有肾上腺素骤然上升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人都来齐了，班主任徐若青女士踏入班级门的那一刻，音量渐渐降低直到安静。
　　徐女士也没说什么，只是打开了一体机，切到了开学典礼的直播——只有高一才在现场听讲，不过这也方便了大家补觉。
　　“林白是不是又要讲话啊，没在位子上了”，后桌戳戳原喻，小声说着，指了指林白的位子。
　　原喻闻言往右后方瞟了一眼，确实，位子上空空的。然后也扭头小声回复：
　　“应该是吧。”
　　“老师也太喜欢他了吧，次次都喊他去讲话。”李欣雨说着，语气里也全然没有嫉妒的情绪，只是闲来无事的八卦，还有点隐隐的期待。
　　“成绩又好，又这么好看，如果我是老师，我也想叫他去讲，赏心悦目啊。”旁边的女生也插话道。
　　林白在老师眼里大概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代表，在这个高手如林的重点中学里，林白牢牢地把持着前三名宝座。平时也只见他自己安静地待着，不早恋，不挑事，没有同学冲突，大家又都隐隐挺崇拜他，简直是完美的模范学生。
　　“接下来，我们请学生代表——高二六班的林白同学上台讲话”，主持的老师笑着让开了话筒。
　　原喻看着林白走上台，然后台下学弟学妹们逐渐敷衍的掌声陡然一震。
　　主持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声音在空间里缓缓流淌，台下的人好像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当然，是不是真的集中在讲话上就不可知了。
　　而关注点在讲话上的人，心情则又是不一样的。
　　“他这份讲稿用了几次了”，旁边的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听了两句幽幽地说。
　　“这应该是第三次”，原喻一边回答，一边听着。
　　“班长也是很会啊”，周了评价道。
　　台上人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这让他说的话多了几分莫名的可信度。
　　但是多听几句就会发现这着实不算是一份好的讲稿，通篇都是老生常谈的方法和没有诚意的鼓舞，加上几句引用，没有什么记忆点，也没有什么个人特色。
　　自从某次类似的场景中原喻发现他的讲稿几乎只是原来的那份排列组合来形成的之后，林白的形象就多了一分“恶趣味”的感觉，让人期待着下一次类似场景的发生。
　　有趣的点大概就在于，他一边当着“模范学生”，一边又在这种“大场面”里明目张胆用一份换汤不换药的讲稿，然而尽管是选中他的老师，也从未发觉这一点。
　　他好像一个人就上演了一出盛大的滑稽戏，原喻对这种人生如戏的精神颇为敬佩。
　　“最后，我也衷心祝愿所有同学都能够快乐而充实地度过三年的高中时光。”
　　“高二六班，林白。”林白念完了稿子，走到讲台一侧鞠了一躬，然后在如雷的掌声中走下台。
　　主持老师带着止不住的笑容，在掌声的余韵中道：“下面，我们请优秀家长代表……上台讲话……”
　　原喻从一体机上收回视线。
　　无趣的环节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下面的观众尚带着一丝对高中生活的憧憬强行集中注意力，而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则开始各干各的——例如旁边一倒头继续补觉的周了。
　　原喻则是翻着自己的暑假作业，看书页“哗哗”地过去，又“哗哗”地回来。
　　真是无聊。

　　高二的第一天：开学典礼、大扫除、徐女士讲话、午饭以及从下午就开始的新学期课程。
　　没有什么新鲜气息的第一天。
　　晚自修将要结束的时候，原喻在日记本上这么写道，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是，林白现在变成了她的后桌——准确来说是右后桌。
　　按照国际惯例，开学初班里的位子总会有一波大的调整，原因不外乎是成绩、学生关系或者学生家长的反馈。
　　希望周围不要出现很难搞的人，希望不要和周了分开，听到徐女士说“搞卫生之前，我们先把位子换一下”时，原喻心里默念。
　　最后看到一体机上的座位表时，原喻的眼睛扫过周围九宫格的名字，舒了一口气。
　　没有奇怪的人。周了宝贝还在。甚至她们的位子还在原地，意味着不用拖桌子，可以悠闲地待着。
　　然后才有余力再次观察周围到底坐了些什么人。
　　前排是季安安和祝禾，两个彼此关系很好又和善的女孩子，没有危险；隔了过道的左边是孙嘉真，是一个为人强势但又顾及形象的漂亮女孩，没有危险；原喻的后面是数学课代表陈辉安，性格跳脱热情，没有危险。
　　至于周了后面的人，原喻确认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名字是——林白。
　　“呜呼，班长换到我们后面了耶”，在内心感觉逐渐糟糕的时候，周了没心没肺的声音传来。
　　原喻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少许了一个愿，那个愿望应该单独给这个名字——希望周围不要出现林白。
　　这个时候，她们的后桌已经麻溜地拉着桌子离开了，而林白也搬了桌子过来。
　　“班长好”，周了笑嘻嘻地打招呼，原喻也忙跟着笑了笑。
　　林白也礼貌性地回了一个笑。
　　他的视线落在她们两个身上时，原喻仿佛能够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两拍，直到坐下才缓缓平息。
　　不是讨厌林白，也不是喜欢。
　　只是一个默默观察着的人突然离你很近的时候，会有点微妙的心虚和不知所措的意味从心底泛上来。
　　当然，也可能只是社恐而已。
　　“脸红了喔”，坐下以后，周了递给她一张小纸条，后面还有一句话，“今天班长的美色依然让人心动。”
　　原喻打了她一下，周了则笑嘻嘻地冲她比了个心。
　　视线不自觉往后瞟了一眼，又飞快收了回来。
　　林白正翻着新学期的教材，垂下的眉眼好看地让人心惊。
　　确实，让人心动。
　　而林白偶一抬眼，看见的是左前方原喻端正地坐在那里发呆的画面。
　　单薄的肩背挺得笔直，在一众伏案或奋笔疾书或打瞌睡的人中显得格外的突兀，但是认真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她也不是在认真学习，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在看着窗外。
　　如果在前面的话可以发现，她的眼神总是落在远方，远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能看见有些泛白的模糊天际。

　　“九月一日晴
　　一天又要过去了，返校的天气意外很好，明明前两天还在下雨来着。
　　每一个开学的日子好像都在不断重复，很轻易就会让人觉得这个曾经到来过这个时间点。
　　班长又念了那份讲稿，果然搞笑的精髓就在于重复吗。
　　喜提班长后桌。
　　食堂的茄子烧土豆奇异得很好吃，土豆片烧得超级软糯。
　　周了小朋友今天也在睡觉，睡不醒的修仙猪猪。
　　晚安，好梦。
　　明天也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