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剑》赫利孔山

3、第 3 章

　　他从那个人手上接过提督没几年，位置还没有完全坐稳。没有从中得到好处的人便蠢蠢欲动，想要把他拉下来。

　　在这些人眼里，他没有跟着上任提督姓，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至少代表了提督对他的态度——一个可有可无的接任人，让皇帝可以继续用的顺手的一件工具。这也意味着他们有更多可动手脚的地方。

　　越良不是没提过改姓的问题，事实上，他在被对方收入麾下的那一天就跪了下来，想要获得一个崭新的姓氏，最好姓汪，从此在这宫中也便有了依仗。素日里雷厉风行的提督却难得迟疑了一瞬，他想了又想，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没有收干儿子的习惯，也不喜这些。不过你现在的名字听起来确实俗了些，不若改姓陈，取单字良如何？”

　　彼时还是越二柱的越良一愣，他跟着姓汪便罢了，从何来的陈姓呢？若说宫女，姓陈的倒也有，只是他从未听说督主和哪位宫女有过情谊，更别提让越二柱跟着对方姓了。

　　“这，属下能问是什么缘由吗？”回想过去，越良最后悔的便是问出了这句话，因为下一刻他便看到那种初雪融化般的柔和神情从督主脸上尽数离去，仿佛一个梦中被唤醒的旅人，流露出阵阵迷茫。

　　他不言语了，低头看探子递来的简报。“无事，方才是我……”督主几次想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终究没有，于是道，“不必改姓，只改名便好。贵人跟前伺候，名字总是要雅些的。”

　　提督那张少有疲惫的脸泄出一丝倦怠，挥手道。“下去吧，一会还有事需你去办。”

　　越良恭顺地退下，暗中却把这个“陈”字记在心底。他后来也不是没有派出暗探去寻这个陈氏，只是出去的几个探子都空手而归——他培养出来的亲信，历练时间尚短，自然比不得督主的探子来得巧，这点越良还是认的。

　　至于澄影，则是最受督主喜欢的一匹马。督主从前在御马监便同这匹马亲厚，后面一步登天受圣上器重后，那匹马作为赏赐给了他。有段时间澄影饲养在京城宅子中，有专门的仆从照看，督主机务不太多时便去跑马，越良那时立了不少功劳，也得以随侍左右，他的骑术就是在那时精进的。

　　他记得督主明明如此珍爱那匹通体玄色的马，不仅从书中为它取了一个别致的名字，有时还亲手刷洗，梳理澄影的鬃毛。然而好景不长，某天越良汇报公务时，小厮战战兢兢来报，说在京郊放马，澄影竟然自己挣脱缰绳跑掉，转眼间便没了踪影。小厮跪在地上求督主责罚，以性命保证自己会将马寻回来，却听得主子道。

　　“不必找了。　”

　　说完这话，督主继续批复手中密报，好似从前那个对澄影喜欢的不得了的人并不是自己。

　　越良听得督主那样说，以为他担心因找这匹马兴师动众被文官找到借口参奏，干脆自请找马。——现在看来，他哪里在乎被文官参上一本。真就是不想找了而已……他好像已经认定澄影找到了更好的主人，于是干脆放手。越良无法理解督主，在他看来，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都失去了太多，而正因为那些失去，才更应将手中已有的牢牢抓住，死都不放开。

　　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只在督主说不必后应了一声，便算此事揭过。

　　后来，越良自己的事业拓展，也招徕了几个手下人。其中有个懂点相马术的男人，在听旁人讲了厂督那匹马的神奇故事后，不免长吁短叹起来。

　　有好事且八卦的锦衣卫请他喝酒，非要他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在席间喝的脸红脖子粗，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在这里议论厂督被听到后会被打多少板子了，直道：“马这种东西，虽然是畜生，但灵性的很。看着谁都能驱使，却有自己的主意。尤其是有个性的，一旦认了主子就很难改变，说不定澄影就是在京郊遇见了旧主子，这才跟着跑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都觉得荒谬。然而，当他们望见越良时，一头酒意消散得一干二净。按照规矩，他们是不能在值班的日子饮酒的。因此越良非常顺畅地用扣例银的方式给这群人上了一课，再带着方才听到的一耳朵八卦离开。

　　……

　　旧主子，陈氏。越良先前并没有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陈语月身上的疑点却无意中提点了他。

　　越良闲时喜欢看话本子，但现实和话本子总有差别，话本子里头让人叹惋的因缘际会，在现实中则需要暗桩来推动，就像宫中嫔妃与圣上在后花园的偶遇，背后总藏着一两个通风报信的宫人一样。他不认为陈语月的那匹马是风雅人取名的巧合，她亦或者她的师父也许同上任提督有些交情，这就让事情难办起来。他此次亲自出马，是为圣上剔除朝中党朋向地方延伸的余毒。因此避开驿站好叫那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奈何做的时候还算顺利，回程的时候出了问题，不断有人试图截杀他们以毁灭证据。客舍那会他早早察觉，又有陈语月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江湖愣头青相助，擒贼还算顺利，就是不知道后面还会遇见什么，队中是否有敌方内应，因此半强迫地邀请了她同路，想着若是对方好奇心过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大不了到南京后找个由头卸磨杀驴。

　　……但若是和上任督主有联系，他怕是要多思虑几层了。

　　越良这般想着，胯下骏马忽然躁动起来。他大感不对，正要下令，就听得耳边一声“小心！”，一柄唐刀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月弧，将远处射来的箭矢尽数斩断。

　　在生与死的擦肩中，他忽地想起一件事。

　　江湖上相传有位女侠使剑如明月倾辉，因而有个外号叫“江上月”。

　　他不知原来她名中就有个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