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玫瑰几何

7、知了

　　自那以后，宋致过来的次数也在减少。

　　就算每次来送东西，也都是趁着大课间这种比较热闹人多的时候。

　　因为贺明洲上次送草莓的举动，大家吃人的嘴短，倒也不再对这个心存不满。

　　九月份，正式步入高三。
　　程双宜桌子上的书也摞的越来越厚，贺明洲某个大课间从那儿经过，手机开着，大概在和谁连麦，不小心把程双宜的书给推倒了。

　　“靠，先挂了，我这边有点事。”贺明洲挂掉手机，立刻扶稳剩下的书：“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在打电话没看见。”

　　贺明洲的动作不算慢，但还是碰掉了几本书。

　　“没事，捡起来就好了。”
　　程双宜不想多说他什么，主要是不想知道他和谁打电话，她只是蹲下来，一本一本的在地上捡书。

　　贺明洲把桌子上的书推整齐，然后也跟着弯下腰，半蹲着，帮她捡书。

　　然后，两个人一起拿到最后一本——
　　《王尔德童话》

　　书脊处还有虞阳二中图书馆的编号，是程双宜在学校图书馆借的。

　　贺明洲挑了下眉，这本书他很熟，沐采薇那张瘦金体便利贴就是在这本书里夹着的。
　　但他也没想到好学生也喜欢这种书。

　　于是贺明洲开口：“你也借了这本？”

　　程双宜的心，因为这一句话，而又砰砰直跳。
　　明明知道非常不应该，但她还是尽量平稳，压抑内心的惊喜，问：“你也借过这本？”

　　“不是。”贺明洲回答：“是采薇也借过这本。”

　　一瞬间，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程双宜如同在炙热的夏季时，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让她整个人凉到极点。
　　她以为是某种注定的缘分。
　　没想到，只是他想起别人时的契机。

　　程双宜夺过书，没再说话，她把自己的书先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那本《王尔德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教室。
　　整个动作很快，她怕自己再慢一些，眼泪会出来。

　　看着她的背影，贺明洲动了两下自己空着的手，回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默默闭上眼。

　　他刚刚，好像有点过分。

　　-

　　程双宜抱着书，图书馆的那栋楼在行政楼隔壁，何四树现在是语文教研组的代理组长，平时都在行政楼办公。
　　程双宜经过行政楼的时候，真的有一瞬的冲动，她好想去找何四树，让何四树安排换一下位置。
　　她再也不想离贺明洲那么近了。

　　真的……好难。
　　瞒着所有人，去悄悄喜欢贺明洲，真的好难。

　　但在行政楼前几经犹豫，程双宜还是没有走进行政楼的大门。

　　她转身去了图书馆。

　　大课间的下一节课是自习，程双宜不想回去，主要是不想见贺明洲，更不想见喜欢沐采薇的贺明洲。

　　程双宜到图书馆，先到前台，把这本《王尔德童话》还了。
　　然后走进图书馆，不知不觉，她又走到西方童话的书架附近。

　　王尔德的童话总是用童话的口吻去讲其他一些故事，所以总被归结到西方童话这一类别。但实际上，里面的道理却从来不是童话那般圆满美好。

　　她想到那本《王尔德童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上学期的一些事。

　　上学期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有次学校停电，她和陶之晴一起来到图书馆蹭空调。

　　程双宜给陶之晴讲了半天的题，有些疲惫，就给陶之晴留了半张卷子，让她独立完成。
　　程双宜自己从书架上拿了本王尔德童话垫着，准备练字静心。

　　当时练字是临时起意，没带米字格纸，程双宜在图书馆前台，买了一打的便利贴，一张便利贴上练习一句话，内容都是她平时练的名人名言，用的是十分板正的瘦金体。
　　结果，那些便利贴被陶之晴用来恶作剧，贴满了王尔德的书。

　　想到这里，程双宜低头，书架上有很多本的《王尔德童话》，她一本一本的翻看着。
　　她记得其中有一本，里面夹着“我们活在阴沟里，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
　　而那张便利贴，还真的鼓励到了别人。

　　-“我们活在阴沟里，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
　　-“阴沟里的人也配看星空？”
　　-“当然，不信你抬头。”

　　第一句和第三句，都是程双宜写的。

　　她写完第一句离开，第二天因为愧疚偷偷过来，准备悄悄处理掉陶之晴的便利贴恶作剧，结果看到这句话下面多了一句，于是这张便利贴她没有拿走，她还接着写了第三句。
　　再后来，考试结束，他们放假，新学期一直忙也没过来。

　　她当时有些想鼓励这个写第二句话的人，除了写下第三句话，她还在“阴沟”这两个字的上面，画了一颗星星。

　　王尔德的这句，让很多身陷囹圄的人也不放弃希望。
　　她希望那次也是。

　　一整节自习课，程双宜找遍了这里所有的《王尔德童话》，都没有再找到那张便利贴。
　　最后，她安慰自己，那个人一定是抬头看到了自己的星空。

　　-

　　程双宜自习课结束后回到班里，贺明洲不在，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杯全糖奶茶，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小纸条——

　　【刚刚，对不起了。——贺】

　　看到这个，程双宜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贺明洲为什么要这样？这样招惹她，还不如完全无视她。
　　两个人完全没有交集的时候，她还能粉饰太平自我安慰。

　　现在的贺明洲，竟然会因为一句话而给她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喜欢沐采薇，是他自己的事。他看到熟悉的东西，从而想起女朋友，多么正常？
　　程双宜自己别扭，因为自己心里那点不能说出口的情愫，和他又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道歉？

　　上课铃声响起，这一节是何四树的课，程双宜取出今天要讲的复习资料，一颗心麻麻的，她很想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贺明洲了，但脑海中，却总是抑制不住的，想到刚刚他蹲下来，帮自己捡书的画面。

　　贺明洲，你就不能有些距离感吗？

　　程双宜心里很乱。

　　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举动，让她兵荒马乱、满目疮痍。

　　-

　　中午，程双宜和陶之晴吃完饭回来，自己照旧先回座位上，打开数学大一轮配套的练习题。
　　一道题还没做完，教室前面传来动静。

　　程双宜下意识的抬头，然后顿住，是刘欣怡。

　　刘欣怡右边额头上渗着血，旁边跟着的李佳佳单手拿了个白色的毛巾摁着，毛巾被洇透一片红色，暗色的血顺着她的脸部滑落。

　　刘欣怡的状态不是很好。眼睛通红，脸颊还有凹进去的碎石沙子。浑身上下也脏兮兮的，粘着血和灰尘。

　　程双宜立刻站起来，把她的座位整理好，问：“怎么了？”

　　其他听到动静的女生迅速过来。

　　陶之晴也过来：“谁那么大胆子？在学校打人？”

　　刘欣怡摇摇头，紧接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和血混在一起。她也小声抽噎着，一下一下，也许是到了自己班，不那么害怕，声音才逐渐放大。

　　陶之晴干脆看向李佳佳：“怎么回事？”

　　李佳佳也红着眼，她小声说：“我是在咱们楼下碰上的欣怡，不知道怎么回事。”

　　陶之晴接着猜测：“学校里？刘欣怡得罪谁了？”

　　“我没有！”
　　这一声，还漏着风。

　　刘欣怡闻言抬头辩解，她一张嘴，牙龈里也渗着血，程双宜这才看向她另一边，一道道红印子，像是挨了巴掌。

　　这种事比较严重，程双宜立刻开口：“我去找四叔和疯子。”

　　刘欣怡摇摇头，抓住她的胳膊：“没，双宜先不要过去！我是在东花坛那边过来的，那边没监控。”

　　程双宜蹙眉。

　　陶之晴也说：“双宜，先听听怎么回事。”

　　刘欣怡慢慢开口：“东花坛那边，我中午怕热，想着从那儿经过，然后有几个人出来对我动手……”

　　“咱们东隔壁是职校，东花坛……是职校的学生？”陶之晴反问。

　　“不是。”刘欣怡立刻摇头，说着她又赶紧补充：“不全是职校的，还有我们学校的，身上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他们说什么原因了吗？”程双宜慢慢问。

　　“没有。”刘欣怡先摇摇头，然后迟疑片刻，像是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再继续说：“说了，他们刚冲出来的时候，就先把我踹到地上。眼里进了灰，没看清楚是谁。”

　　刘欣怡说到这里，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碎石印的那半张脸。
　　“他们就说一个，让我别说不该说的话……”

　　如此模糊的线索，连陶之晴这种前社会姐都没法立刻判断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程双宜顺着那句“别说不该说的话”思考，她很快，想到了那次午休的事。

　　程双宜试探性的问：“欣怡，最近你有没有……语气不太好的说过谁？”

　　陶之晴很快会意：“对啊，就类比于你那天午休……”

　　说到这里，陶之晴忽然止住。

　　刘欣怡算是传统的好学生，除了那天午休的失控。别的时候，她并不是很能招惹人的性格。

　　而那天午休，刘欣怡只说了一个人——

　　“沐采薇。”
　　“沐采薇。”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正在座位上的程双宜，另一个，来自教室后门。

　　程双宜扭头去看。

　　只见贺明洲本人正站在后门，骨节分明的右手拎着两杯奶茶，小臂青筋虬结，半靠在后门上，目光发凉。
　　显然，他刚刚听到女生们的分析，也刚刚跟着一起回答了“沐采薇”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