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玫瑰几何

8、知了

　　贺明洲拎着奶茶进来，表情看不出喜怒，眼皮微垂着，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刘欣怡和李佳佳都张了张嘴，但不敢说什么。

　　陶之晴皱眉，有点捏不准贺明洲是什么意思。这事儿，如果贺明洲不管，她要处理着也不难，只是几个职校的而已。
　　但就怕贺明洲还非得偏心沐采薇。

　　程双宜也看向贺明洲，刚刚他能一瞬间回答出来是沐采薇，说明他一直是听着她们说话的。
　　不知道贺明洲有什么想法。

　　贺明洲回到座位上，看了眼旁边——程双宜桌子上的奶茶还没开封，除了位置挪到了桌角，其余的一动不动。

　　“不喜欢全糖？”他出声问。

　　刘欣怡还浑身是伤，程双宜不想说这些，没有回答他。

　　“那正好，我这次买的是三分。”贺明洲坐下来，把奶茶放课桌上，取出其中一杯。
　　然后抬头，陶之晴、程双宜、还有一脸血的刘欣怡，都回头看着他。

　　陶之晴直接问：“贺明洲，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贺明洲冷笑一声，把程双宜桌角的全糖奶茶换成三分糖的，动作随意，语气也随意。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呗？”贺明洲回答完，怕她们不懂，又多说一句：“我会让沐采薇过来给你道歉，以及，赔偿。”

　　贺明洲的态度摆下，事情就容易多了。

　　陶之晴和李佳佳趁着午休时间，去四叔那儿请了假，然后她们两个陪刘欣怡一起去医院看看。
　　贺明洲要去找沐采薇说事，程双宜思索片刻，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贺明洲没有拒绝。

　　文重班在另一栋楼，程双宜在午休时间和韩藤请了个假，然后和贺明洲一起离开。

　　他们中间隔了半步的距离，一前一后，一起离开教室。

　　十七班的教室在三楼，下台阶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走到一楼，贺明洲忽然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瞎的？”

　　程双宜看他一眼，他语气散漫的非常随便，还有些自甘堕落的颓靡，似乎很需要别人给他鼓励。
　　程双宜却回答：“是，沐采薇是你的选择。”

　　“……哈。”
　　贺明洲轻笑了一声，带着极致的嘲讽，然后像是压抑的情绪瞬时爆发，他捶着旁边的扶手：“操！”

　　铁制的扶手微微有些变形。

　　程双宜停顿了下，刚刚的贺明洲，有些陌生。

　　两个人离开这栋楼，午间的热浪扑来，外面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贺明洲的怒火反而平息。

　　也许是压抑的很久，也许是真的太需要倾诉，贺明洲对他唯一的聆听者，校三好学生代表、学习部部长程双宜，也毫不避讳。

　　“其实，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喜欢沐采薇。”贺明洲开口。

　　“……”
　　程双宜不想接他的话茬。有关贺明洲和沐采薇这两个人组合在一起的事，她只会想着忽略、不在意，从来不想去了解。
　　因为她暂时还不想伤害到自己。

　　贺明洲自嘲了下，声音有些低：“好学生，你说，一个人的文字，和一个人的性格，真的完全截然相反吗？”

　　程双宜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谨慎起见，她只好用客观而唯物的观点回答：“文字是可以练的。比如王羲之和王凝之，都是书法家，还是父子，但他们的品性就不是一模一样。”

　　“……”
　　贺明洲语塞。

　　他发现程双宜和其他学习好的女生都不太一样，她不死板，不犯迷糊，清醒的可怕，总是坚守着属于自己的立场，不会因为别人的情绪而被带偏。

　　怪不得宋致说，招惹这样的女孩子，良心是要被狗叼走的。也怪不得，陶之晴不允许他们圈子里的任何人招惹程双宜。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踏入文科大楼。

　　贺明洲又说：“同桌，一会儿我如果有什么失控的，你记得提醒我一下。”

　　“提醒你什么？而且，你要做什么，我又拦不住你。”程双宜回答。

　　程双宜垂下头，后面一句话，一半是普通询问的试探，另一半，带着她自己的私心。

　　贺明洲闻言一笑：“提醒我别做违反校规的事。至于拦不住我——这点你倒不用担心，我还没那么无可救药。尤其对于你这样好学生，我是怀有崇敬之心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听到这番话，程双宜的心，再次不受控制般的，砰砰直跳起来。
　　“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不论之前与之后，仅仅这一刻，她的一颗心为此折服。

　　-

　　文重班在二楼，这里大部分同学都是女生，睡觉的很少。有些在低声背书，有些在做题。

　　程双宜在走廊等着，贺明洲走到后门，敲了敲后门。

　　文重班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带头“哟哦哦”的怪叫了两声。

　　然后有人起哄：“采薇，贺明洲来找你了。”

　　沐采薇的男朋友是贺明洲，这种事，整个文重班提起来都与有荣焉。

　　“出来一下。”贺明洲开口，没有指名道姓是谁。

　　沐采薇却知道是在叫自己，她的脸颊红了红，从座位上站起来，边走边开口：“明洲，大中午的，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已经走出来，稍微抬头，看到和贺明洲一起过来的程双宜。

　　沐采薇心颤了下。
　　程双宜怎么会在这里？她是学习部那边巡查的，还是跟着贺明洲一起来的？
　　沐采薇是很能意识到危机的。尤其，这还是程双宜。

　　“明洲，你和部长一起来的啊？”沐采薇装作不在意，随口笑着询问。
　　贺明洲“嗯”了一声。
　　沐采薇的脸色顿时惨白。

　　“哦，那是有什么事吗……”沐采薇继续问。

　　沐采薇内心复杂。
　　贺明洲的性格懒散，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手都没牵过。偶尔两个人一起去吃个饭，还都是她主动的多，贺明洲一次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她。
　　但没想到这次却因为程双宜过来找她。

　　贺明洲直接开口问：“你和职校那群人还有联系？”
　　“怎么会？怎么可能？”沐采薇迅速拒绝。
　　“东花坛，今天中午。职校那群人的哪儿来的？”贺明洲又问。

　　“……”沐采薇低着头：“这……这我怎么知道啊？”

　　“别让我去问老六他们。”
　　贺明洲说着，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大拇指一敲一打的，用指腹轻点手机屏幕。

　　贺明洲这人，有天生的压迫感，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如同死神的倒计时，让气氛瞬间凝固起来，令人不由自主地跟随其紧张。
　　沐采薇立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应。

　　程双宜站在旁边，垂着目光，注意着贺明洲不断点击手机屏幕的大拇指。

　　在拍打手机屏幕第二十下的时候，贺明洲突然停下，像是所有的耐心耗尽。

　　“中午有别的事吗？”贺明洲扭头，看向程双宜。
　　程双宜摇头：“有事也是没事，我会一直等下去。”
　　“等什么？”
　　“等一个道歉。”

　　程双宜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今天不行就明天，一天不行就一年”的执着感。她是很认真的，在给自己的同学讨回公道。

　　贺明洲笑了声：“不用。”
　　说完这句，他停顿一下，问程双宜：“我要去职校，好学生，敢和我一块儿翘课过去吗？”

　　“为什么不敢？”

　　等到程双宜的准话以后，贺明洲就不再给沐采薇机会，他转身准备离开。

　　“明洲。”
　　沐采薇再次叫住贺明洲的名字。她总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不叫住贺明洲的话，很有可能，贺明洲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贺明洲却没有回头。

　　反而是程双宜还想扭头看一眼沐采薇，结果还被贺明洲拍拍肩膀提醒：“别看了，过了午休可不好翻墙去职校。”

　　“……”

　　这一趟文重班之行，走的程双宜是满腹疑虑，贺明洲和沐采薇一点也不像情侣，反而更像……一种程双宜无法形容的关系。

　　-

　　二中的东隔壁就是职校，两个学校之间，隔了一道两米高的铁围栏。

　　程双宜是没翻过墙的，她第一次体验，还有点新鲜。
　　然而没等她开始撸起袖子翻，贺明洲拦住她。

　　“倒也不用真翻。”贺明洲说着，一手拦下真准备翻墙的程双宜。
　　然后打开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以后，贺明洲只说了两句话。

　　-“老六，我在围栏这边。”
　　-“你们今天中午，几个人过了围墙？全部都过来。”
　　……

　　两句话之间没有空余多久，贺明洲语气平稳，甚至没有给对面回答的机会，就已经挂掉了电话。
　　这是绝对上位者的态度，从不会在意底下的人怎么想，他只传达自己的意思。

　　五分钟过后，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急匆匆的往这边赶。

　　“二哥，二哥，你怎么过来了？”为首的一个男生染了绿毛，穿着运动背心，浑身还是汗，还没到就先喊贺明洲的名字。

　　“老六，沐采薇中午叫你们过来了？还让你们动手收拾了个人？一个女生，有点瘦，穿着校服？”贺明洲直接问。

　　贺明洲的语气不算强硬，但让对面那几个男生都绷紧了脸色，纷纷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说话！”贺明洲起高了一点声音。

　　“是，不是！”一个红毛立刻应声：“二哥，嫂子是……”

　　“她算什么嫂子？”贺明洲出言纠正。

　　红毛立刻改口：“采薇姐让我们收拾一个女的，但我们的规矩，二哥，你是知道的，我们不打女的。”

　　绿毛老六立刻附和：“对啊对啊，我们就是过去捧个人场。打人的那几个，都是你们二中的学生，我们讲规矩，不打女的。”

　　程双宜忍不住问：“真的是只有二中的人动手吗？”

　　老六抬头，看到她，有点意外。
　　这是他们二哥带过来的女孩儿？挺漂亮的，但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二哥几个意思？

　　贺明洲抬了抬下巴：“你们知道什么，都和她说，她是我同桌。”

　　绿毛更加诧异，但很快恢复正常，继续说：“是真的，动手的那几个，都穿着二中校服，还都是女生，个子都快有一米八了，其中一个还戴着防汗发带。”

　　程双宜立刻明了，她小声分析：“这是校排球队的那几个女生，她们都在文重班。和你……和沐采薇一个班。”

　　贺明洲挑眉，他回应：“都是二中的，还用我不用？你在校领导那边的话语权可不小。”

　　“……不用。”程双宜回应，接着，她抬起头：“谢谢你们了，但助纣为虐也是共犯，我希望你们能给我的朋友道歉。”

　　听到“道歉”这样的话，老六他们几个原本还有些轻蔑，紧接着贺明洲瞥过去一个眼神，老六立刻点头哈腰：“哎，好嘞，就在这儿吗？什么时候啊？”

　　“今天晚上六点钟放学。”程双宜说。

　　他们又再次点头哈腰的纷纷答应。

　　他们一群职校扛把子，隔着一道墙，对一个乖学生客气又恭维。
　　老六悲催的想，今天这事儿传出去，他们别做人了，丢死人算了！

　　约定好这件事，程双宜看向贺明洲，公事公办的开口：“快上课了，我要回去，你呢？”

　　“我也回去。”贺明洲回答着，听起来语气轻松，吊儿郎当的：“总不能当着学习部部长的面儿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