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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过往的旧事 ...


  •   曾经的老太监干爹说过,他就是个做奴才的命。

      许玉之六岁入宫,入宫前父母早亡,跟着大爷大娘,大娘见识短,苛责他,从小就没吃过饱饭,除了挨打便是挨打,村里小孩也不愿和他玩儿,瞧着他穿的少脏兮兮就像傻的,给他取名叫许傻四。

      许玉之不傻,相反村里私塾先生教过的书,他在窗外偷听,偷看大娘家哥哥的书,也认得了许多字。

      宫里招太监,二两银子,就被大娘卖进了宫里。许家大娘生了三个儿子,又是老大,自然不担心断了香火,从此他就成了没根的奴才。

      家穷,人又瘦小,他在宫里混得难,一直都是最末等的太监。他能忍,能捱得过老太监的打骂,是众人的出气筒,宫人不顺心了,揍他一顿,出出气换换心情。

      可他就像是株杂草,只要还有口气儿,哪怕是喂口水也能活,老太监们都说他命硬,死不了。

      他也遇到过善意,新入宫的宫女,偶尔发发善心,最可悲的是随着日子的变化,曾经发善心的人,也加入打骂他的行列。

      都是在这深宫里为奴为婢,都要摒弃了善心,变得冷漠自利,才有可能活下去,甚至活得久。

      善人不比贵人,善人只能分一丝温暖,贵人能助力改命。

      女帝就是他的贵人。

      穷其一生不能忘怀的恩德。

      “咳咳……”

      女子又咳了咳,唤回了许玉之的注意力。

      季昭月瞧着许督主赤裸的走神,忍了又忍,嗓子眼憋的难受,终究是咳了出来。

      她,女帝,从心。

      季昭月的三皇兄,前皇帝,就是躺在这个榻上,同样的位置,从风寒变成了重症,咳呀咳,被许督主弄死的。

      纵然三皇兄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季昭月怕啊,想着莫不是中了什么邪,不然怎么就好端端的和她皇兄一样,一觉醒来就风寒了。

      “陛下穿的太单薄了,臣侍候您穿衣。”

      许玉之回过神来,准备侍候女帝穿衣。他就是条无主的恶犬,恨不得自己叼着颈绳塞到女帝的手中,好让别人知道,自己也是有人牵的。

      别人能侍候的,他许玉之也能,侍候人,不在话下。

      季昭月吓了一跳,男女有别,她平日都是侍女侍候,纵然许督主是太监,也怪怪的。

      许玉之凑上前,还是先先皇帝的时候,许玉之在御前伺候过,龙袍怎么穿,他记性好使,过目不忘。

      触到裸露的雪白的胸脯,和着女子身上冷梅般的馨香浮动,温和绵软的肌肤,欺霜赛雪,鸦发顺着蜿蜒起伏,落在锦被上,手下是女帝的芙蓉面,凤眼微垂,眼角染着红晕,因病而微热的体温,小巧的鼻梁,翘起的朱唇,态度温顺乖巧。

      天鹅般修长低垂的颈,像是等待人顺毛的狸奴,娇柔又美好。

      许玉之突然缩回了手,有些踌躇。

      他的手,染过太多的血腥,他整个人,腌臢又脏鄙,是生于阴沟的鼠,碰一下都是亵渎。

      善时捧着金创药进来时,瞧得就是一幅叫她心神欲碎的场面。

      督主压在龙榻上,神色不明,一只手正放在女帝的玉颈上,另一只手按着锦被,女帝撑坐在榻前,连动都不敢动,眼尾嫣红。

      纵然二人动作有些许暧昧,可明眼人都瞧的出,女帝神色僵硬,而督主又是太监,明显是杀人未遂现场。

      善时一刹那不知道是保自己的小命还是女帝的。

      好在许督主瞧见有宫女进来,收了手。

      许玉之面色平静无常,放肆的目光从善时的身子,手,脚,一一滑过。女帝身边的宫女,都是他亲自选的,几个侍女都选自清白殷实的人家,底子干净,不能污了女帝。

      善时同女帝一样,不敢动,不敢动。许督主的眼神就像是刮骨刀,而后听见许督主的命令,善时送了一口气,命,保住了。

      “替女帝更衣。” 许玉之自觉侧过身子,避开了目光。

      私密的小衣,柔软的中衣,华美的外袍,季昭月配合着善时的动作,飞快而迅速,从小姑娘的眼中看到了赤裸的庆幸,劫后余生。

      “善时,替督主上药……罢了,还是朕来吧,去催一催早膳。”

      季昭月本想让善时上药,善时简直是用尽了祈求的眼神,拼命写着拒绝。

      毕竟善时灵巧活泼,就这么死了,也是个损失。

      哎,她真是个善良的女帝,体恤下属,可自己……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许玉之有些诧异,挑了挑眉,算是同意。

      女帝打小受宠,金枝玉叶娇贵的很,根本不知道怎么伺候人,不知道女帝出手,自己本来不疼的伤口得成什么样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哪怕要废了这只手,只要是女帝,许玉之都不会皱眉。

      温凉的药膏混合着女帝的体温,涂在伤口上意外的轻柔,女人一边涂一边细细的吹风。

      痒,痒死了,心里痒。

      许玉之觉得自己有病。

      仗着权势欺负她。

      怕是先帝先先帝都没有的待遇。

      季昭月极少侍候别人,除了父皇侍疾的时候哭两嗓子,生怕弄痛了许玉之。

      惹了父皇不快左右不过被禁足,惹了许督主不快,季昭月觉得自己可能会进棺材。

      纱布缠的松垮,季昭月有些手笨,最后系了个双结,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她怕许玉之拆的时候打不开,所以记的活结。

      看上去极有艺术与美感。

      季昭月风流雅致,生活处处是艺术。

      许督主面容平和,手上的双结,显眼的很,善渊和牧海打头,领着一队宫女带着膳盒走进来,目光皆被吸引,不知道的以为督主手废了,整个东厂大狱的犯人们不得开心死。

      “摆膳。”

      季昭月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连许督主都放晴了许多。

      管它凡夫俗子还是天潢贵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饭后就可以饮汤药了。”

      善渊乖巧的提醒着女帝。

      季昭月……饭都不香了。

      *

      蟹黄包,脆爽玉瓜,百合莲子羹,奶汁玉米,白玉豆腐,酸辣凤爪,桂花藕片,酱汁鸡丝,云片糕,小云吞……貌美的宫女们鱼龙而入,掀开屉笼,一道道冒着热气,装在白玉绣花碟里的早膳呈了上来,二排并列,一共一十八道,色香味俱佳。

      只见许督主手一挥,众人又鱼贯而出,牧海最后一个离开,转身扣上了门,干净又利落。

      季昭月还听见善渊对小宫女模糊的低语:“等陛下食完早膳两柱香后就把药端上来……”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面前的十八道早膳,差一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当然是差一点,实际上女帝面容沉静,只是着银箸的手颤了颤,还被许督主发现了。

      许玉之面不改色的换了玉箸给她,认真的布菜放进她的小碟里。

      甜甜的藕片来两片,酸酸的玉瓜最开胃,鸡丝来一箸,白玉豆腐一勺,再放上个小云吞……

      每个都是许玉之先吃,吃完再给季昭月食。

      万万没想到,许督主吃饭也这么苟。

      许玉之吃饭不喜有人侍候,更不喜欢有人侍候女帝。

      女帝玉体金贵,小太监不懂女帝的喜好,哪有他会看眼色。

      他伺候过三任帝王,摆膳绝对是一把手,再说了,膳里有毒怎么办,女帝娇弱,担不起一点差错。

      作为权斗赢家,许玉之靠膳食下毒,那种无人察觉的毒药,弄死了一位帝王,弄残了两位王爷。

      许玉之能想到的,季昭月也想到了。

      她倒霉的父皇,就是吃了许玉之喂的饭,连夜仙逝的。

      父皇宠妻灭妾,对于端庄得体的母后只是敬重,偏爱妖娆的贵妃与嫔。母后生了嫡皇子哥哥和季昭月,本朝遵循立嫡立长,哥哥自然是太子。

      纵使还小,可她永远忘不了哥哥被发现时候的惨状,冰天雪地里,在破败荒芜的宫殿外,他像是冻成了冰雕,奄奄一息,太医暖了三天也没有缓过来,忘记了过了多久,哥哥殁了。

      她再也握不到温和俊秀才貌无双的太子哥哥宽大的手掌,没人给她念《三字经》,送她只有宫外才有糖葫芦,没人在将她抱在怀里,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季昭月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

      是季昭月的心头血,白月光。

      母后常说,是父皇的纵容,给了后妃妄想,人有了妄念,就变成了豺狼。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宫女,太监,太医,伴读,都死了。唯独妃嫔和皇子活得好好的。

      最该死的人没死。

      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一个个庶出的皇兄,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冒着尖,在朝堂上蹦跶。

      父皇爱母后,爱贵妃,爱嫔,爱才人,也爱他的孩子。

      朝廷党派盛行,皇子蠢蠢欲动。

      也有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满身伤痕,冻成了雪人,是许玉之。

      漫天的雪色中,季昭月寻到过两个人。一个是她兄长,一个是许玉之。

      许玉之命好,活过来了。

      不像她兄长。

      季昭月不愿意见到他,却渴望他长命百岁。

      下人们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思,给许玉之安排了个轻巧又有势的位子,做的好是前途无量,做不好也步入了富贵如意。

      所以说,遇善人不如遇贵人。

      善人在许玉之的命里来来走走,十载过去他还是个最底层的小太监,人尽可欺。

      贵人一句话,便能改变他的命运。

      后来,许玉之不负众望,先是追随二皇子,一碗毒甜汤送父皇驾鹤西辞。

      再后来,二皇子试图削以许玉之为首的宦党的权,许玉之又联合五皇子代王,弄死了二皇兄,反手搞死了代王和睿王,又立了她的三皇兄。

      三皇兄又不听话,还昏庸无能。

      季昭月没想到他会卖妹妹来拢权势,竟然让她嫁给暴戾有残的武夫夺得兵权,那人最爱虐待清白女儿家的……

      没等季昭月想出法子,许玉之一场宫变,他三皇兄,就躺在这张床上,咳呀咳,就像季昭月一样。

      “咳咳……”被甜汤噎到,少许溢出了嘴角,憋的她眼里全是泪花。

      许玉之瞧着女帝眼里都憋出了泪,一张芙蓉面愈加娇柔,皱了皱眉,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经过巾帕的摩挲,唇色殷红。

      季昭月咳得更严重了,连银箸都放下了。

      许玉之双臂环过来像是抱小孩一样揽着女帝,轻轻抚着她的背脊,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着,这就是那些酸穷儒说的软香温玉吗?

      确实,女帝又娇又软,合该叫人捧在心尖上。

      女子咳得身形有细细的颤抖,透过薄薄的衣料,温热的体温,暖和了许玉之冰凉的掌心。

      许督主神色平静而自若,玉容没有半点颜色,愈加冷寂。

      她的三皇兄,也是这么咳啊咳,然后许玉之当着三皇兄的面,抓了看病的老太医,长刀出鞘,溅了三尺的血洒了一床,老太医的脑袋滚了两圈,落在了三皇兄的床边。

      还叫嚣着“治不好朕要你脑袋”的三皇兄,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晕了过去,当夜就响了丧钟。

      白步一裹入了皇陵,同二皇兄一左一右葬在了父皇旁边。

      二皇兄坟前的草还没长高,隔壁又搬进了新人,还是生前最讨厌的三皇兄。

      许玉之就这样,一步一步权倾朝野,万人唾骂,罄竹难书。

      还立了她为女帝。

      一个傀儡,吉祥物。

      庆朝与先朝皆有立女子为帝的先例,她的皇太太姑,就是女帝,往前数不过百年有余。

      皇太太姑,自幼做男子长大,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及笈就入朝堂为官,登基后政绩卓著。而前朝的女帝,更是传奇人物。

      而季昭月,皇后娘娘手中娇养长大的嫡公主,最多读过道书,做过两年道姑,善工笔,爱画本,肆意风流又矜贵娇柔,把皇室贵胄的做派学了个十成。

      唯一的优点,她怂,还会审时度势。

      皇兄各个野心勃勃,都被打包塞进棺材去寻了父皇。

      季昭月不仅不会以救命之恩要挟许玉之,相反,她敬他如亚父。

      “既然这样,膳就撤了吧,陛下也好早点喝药。”

      许督主扬声发了令,小太监们收了膳,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

      一顿饭,季昭月吃得没滋没味的。

      许督主吃得很好。

      瞧着女帝秀气的姿势,玉口一抿,细细咀嚼的模样,仪态优雅,秀色可餐。

      许玉之平时没有吃早膳的习惯,丑时三刻起床,更衣上朝,同大臣们虚与委蛇上两个时辰,上午要处理东厂与线报,然后开始批奏折,处理朝政,一日食两餐,不能油腻辛辣,他从小饿惯了,胃肠不适,只能八分饱,有时至子时才入眠,当真一庆朝的“贤士楷模”。

      可惜了众人只揪着他阉人的身份,不认其作为,季昭月有些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过往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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