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纸玫瑰》秦之帷

5、第 5 章

　　林知鱼是被渴醒的，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全身都缺水，眼睛干涩得睁不开，隐约听见耳边有嗡嗡的说话声，是低沉的男声，不是谢婷。林知鱼心里松了口气，又沉沉睡过去，直到医生扒开他的眼皮给他做检查时，林知鱼才完全苏醒。
　　他第一眼看见医生，第二眼看见站在床边的祁绍寻。
　　祁绍寻穿着孔雀蓝的衬衫，头发干净利落地梳上去，正低头翻看诊疗记录，微微拧着眉，好像是什么事关重大的文件。整个病房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女医生给林知鱼做完检查后，笑吟吟地回头对祁绍寻说道：“伤口恢复不错，但是有轻微发炎迹象，下午加两支消炎药就没事了。他醒了。”
　　祁绍寻瞥了林知鱼一眼，脸上并没有高兴的表情，淡淡“嗯”了一声。
　　“你往医院跑了这么多天，耽误不少事吧？”女医生双手插兜，靠在床边问祁绍寻。
　　祁绍寻合上手里的诊疗记录，笑了一下，“还好，工作室有朋友帮忙。”
　　“之前在杂志上见过你的采访，没想到有机会见到真人，说起来，我妹妹还听过你的讲座，杂志也是她买的，她昨天刚从学校回来。”
　　女医生看着祁绍寻，笑的温柔，祁绍寻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知道她在希望自己顺水推舟发出共度晚餐的邀请。祁绍寻露处为难的神色，看着林知鱼问道：“小鱼现在比较虚弱，晚上会不会发烧？”
　　女医生愣了一下，“大概率不会。”
　　医生的话通常说的很保守，大概率不会就是不会的意思。但祁绍寻依然很担忧地叹了口气，“那我今晚的会议又要推掉了，我不放心他。”
　　祁绍寻表露出一副为了照顾林知鱼推掉工作的为难状，女医生也不好意思再邀请他，只委婉建议道：“其实可以请个专业护工，对你也方便。”
　　祁绍寻笑了笑，“小鱼不喜欢麻烦陌生人。”
　　女医生走后，林知鱼才挤着干哑的嗓子发出声：“渴，水。”
　　祁绍寻垂眼看着他，没了人前的虚情假意，那眼神像看一包忘记丢出门的垃圾，一个麻烦。
　　“祈哥，我要喝水。”林知鱼眨眨眼，又重复了一遍。
　　祁绍寻给他倒了半杯水，见他拿不稳，又喂到他嘴边，林知鱼抓紧机会一口气喝完了半杯，盯着祁绍寻说道：“还渴。”
　　“医生说你不能喝太多水。”
　　“医生没说。”
　　祁绍寻不再理他，林知鱼躺在病床上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歪着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年。”
　　林知鱼脑子不太行，有一瞬间还真信了他的鬼。他在心里骂祁绍寻是个傻逼，面上还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祁哥……”
　　他眼睛大，装可怜得心应手，何况他现在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凌乱，活像一只离家出走半个月的小狗。他不知道祁绍寻喜不喜欢小狗，但他要是还有点良心，也该同情同情他这名义上的弟弟了。
　　“被人捅了，会喊哥了，林知鱼，你进步不小啊。”祁绍寻冷冷淡淡瞥了林知鱼一眼。
　　“你没跟我妈说吧？”
　　“说了。”
　　“那她……”
　　“被你气住院了。”
　　“你！”
　　林知鱼气得咳嗽起来，牵着肋骨上伤口一阵疼，他气喘吁吁地躺在病床上，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我要是能告诉她，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你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替婷姐想想？”祁绍寻半边身子撑在床上，弯腰看着他，“难道你指望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在哪里住院？”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祁绍寻说，“今晚我有事，保证自己别发烧，早点睡。”
　　林知鱼瞪他：“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跟医生说的。”
　　祁绍寻似笑非笑，“我还跟她说你是我亲生弟弟呢。”
　　祁绍寻走后不久，纪元丞就来了，手里提着一篮新鲜水果，坐在病床前给林知鱼削梨子吃。林知鱼昏睡的时间比他自己想象中短，只有一天半，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人已经越来越精神。他向纪元丞打听谢婷的情况，才知道祁绍寻根本没把自己受伤住院的事告诉她，林知鱼心里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骂了句祁绍寻是傻逼。
　　“你跟祁绍寻关系很好吗？”纪元丞问他。
　　林知鱼嗯了半天，“还挺好的，我们住一起。”
　　“怪不得他能帮你瞒着你妈妈，还非要我给你开张证明，说你要到C市参加为期半个月的特训班。”纪元丞凑近林知鱼，“祈大老板，平时跟你说话也那样吗？”
　　“哪样？”
　　纪元丞清了清嗓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插兜，一手指着病床，学着祁绍寻的语气说道：“你作为班主任，理应对这件事负责，看在小鱼的份上，我们不追究医疗费用，但你需要配合我做好善后工作，下午五点之前给我开一张带行政公章的特训班培训登记表，送到这里给我。另外，我需要动手伤人那几个人的资料，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纪元丞说得一板一眼，林知鱼能想象出祁绍寻窝火又不耐烦的样子，乐得笑出声，一不小心牵着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几口冷气。
　　“好了好了，怪我，我不逗你了。”纪元丞被他吓了一跳。
　　林知鱼躺在病床上缓了一会儿，“没事儿，除了疼没别的毛病，但我很抱歉连累你，纪哥。”
　　纪元丞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小鱼，你是不是心里有气？”
　　“嗯？我有什么气？”
　　纪元丞说：“我感觉你以前没有那么冲动。其实我前几天就想找你聊聊了，数学老师说你上课总发呆，以前你虽然也听不懂，也会努力学一点。”
　　林知鱼挠了挠头，“没有，可能是换季吧。”
　　“因为你父亲的事？”
　　林知鱼摇头，“跟他没关系。”
　　“跟你妈妈他们相处不愉快？”
　　“没有的事。”
　　纪元丞笑了，“我要是有你这么乖的弟弟，一定舍不得让他受委屈。”
　　乖？林知鱼琢磨着这个字，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感觉不像是夸男孩子的形容词。
　　纪元丞又说道：“既然你跟妈妈住在一起，就不要再去酒吧看夜场了吧。”
　　林知鱼眯眼瞧着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是班主任，当然应该掌握学生的生活情况。”
　　其实是有一次纪元丞去酒吧玩的时候远远看见了林知鱼，他穿了一身束腰的黑衬衫，腰上缀着水晶链子，还抹了发蜡，露出额头和高挺的鼻梁，衬得那双眼睛像夜里的明珠。那张脸实在太漂亮，妖光四溢的酒吧里一眼望去，就能看见林知鱼半隐在光影里面无表情的脸，也能看见装醉的客人从他身边走过，故意往他身上撞。
　　但是纪元丞没说。当时没说，现在也不会承认，因为那是一家gay吧。
　　纪元丞来看林知鱼，顺便也给他带过来当天的作业和试卷。他走后，林知鱼百无聊赖，干脆躺在床上写卷子。
　　他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不错，运气好的时候，单科也能排进班里前五名。但他的理科成绩——尤其是数学，实在是烂得没眼看，经常是全班唯一一个考两位数的人，还是五开头。他还记得现今的数学老师第一次给他们班上课的时候，戴着老花镜，对着成绩单研究了半天，最后叹着气下结论道：“这个女孩子啊，就是容易偏科，容易数学学不好——哪位是林知鱼同学？”
　　在全班的哄堂大笑里，林知鱼阴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来。
　　林知鱼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学好数学的天赋，又不肯付出比别人多许多倍的努力，他倒是能努力开导自己看开一点，把数学试卷的答题区用线划分成四块，左手撑着，右手磕磕绊绊地画两个小火柴人比武，后来又给他们画上剑和各种武器。
　　林知鱼画着画着就困了，把卷子一扔，倒头就睡，饿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一睁眼就看见祁绍寻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翻他的卷子。
　　见他醒了，祁绍寻把卷子放回去，说道：“我给你请了补课老师，明天来医院给你补课。”
　　“你花钱吗？那多不好意思。”林知鱼转过头看着他。
　　祁绍寻说道：“那你得多不好意思一些，手术费和医疗费花了我八万。”
　　林知鱼嘶了一声，也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心疼，“我爸得癌症到病死都没花这么多钱。”
　　祁绍寻头也不抬，“说明你比你爸出息。”
　　不像是夸人的话，但是林知鱼也不指望能听见什么好话。想想要是有个莫名其妙的弟弟花了他五万块钱还要他费心费力照顾着，林知鱼觉得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想到此，林知鱼释然了，甚至有些感激祁绍寻，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得从高一数学开始补起，我会好好补课的。”
　　祁绍寻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漂亮病弱的少年也正靠在病床上看着他，目光灼灼，冷清的壁灯灯辉落在他眼睛里，像碎玉投下的影子。
　　林知鱼咽了口唾沫，祁绍寻问他：“饿吗？”
　　“饿，”林知鱼点头，“想吃肉，祁哥。”
　　祁绍寻点外卖叫了一锅清蒸鱼，林知鱼顾不上烫，呵着手拆开包装，从鱼腹上挑了最肥最嫩没有刺的鱼肉，用筷子夹到祁绍寻嘴边：“尝尝，这块最好吃。”
　　祁绍寻摇头，“你自己吃吧。”
　　“快点快点，不吃鱼不聪明。”
　　诸如此类的歪理，祁绍寻这些天听了不少，还有什么不吃肉长不高，咖啡喝多了会骨质疏松。祁绍寻垂眼看着这个个子比自己矮、做作业写不出数学题、打架被人揍进医院的少年，正眼神亮亮地把挑出的第一口鱼肉往自己嘴边递，难得竟觉得他有些可爱。
　　祁绍寻咬住了鱼肉，他只能感受到烫。
　　“怎么样，是不是很嫩很鲜？我特别会挑鱼的。”林知鱼说道。
　　祁绍寻嚼蜡似的把鱼肉咽下去，问他：“所以你叫林知鱼吗？”
　　“我更喜欢这么解释。”